第二天上午,周任尔坐在公司会议室里,面前摊开着项目策划书,投影幕布上正展示着密密麻麻的数据图表。
部门经理正在侃侃而谈,声音洪亮,调动着与会者的全部注意力。
然而,周任尔的思绪却像断了线的风筝,早已飘离了这间充斥着冷气与商业气息的会议室。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钢笔冰凉的笔身,脑海中反复闪现的,却是昨夜那一点刺目的暗红,以及清晨醒来时,程意陷在枕头里的安静睡颜。
“所以,针对Q4季度的市场投放,我们建议……”部门经理的话音在周任尔耳边变成了模糊的背景音。
他想起了程意手腕上那圈由他造成的淡淡红痕,当时在**氤氲中未曾细想,此刻在理智回笼的白日里回想起来,却像滚烫的烙铁,灼得他心口一阵紧缩的疼。
他当时怎么能那样对她?怎么就这么轻易就被一句“各取所需”激怒,失去了所有分寸,像个毛头小子一样用粗暴来掩饰内心的慌乱和……在意?
“周总?”身旁的助理察觉异样,低声提醒。
周任尔猛地回神,抬眼便撞上会议室里众多聚焦在他身上的目光。主讲人暂停了演示,正略带尴尬地望着他,显然刚才是抛出了一个需要他回应的关键问题。
他喉结微动,迅速敛起心神,凭借过硬的业务底子和对项目的熟悉程度,勉强给出了一个逻辑清晰、切中要害的回答,措辞依旧精准。
然而,坐在他对面的谢知宴和旁边的郑淮与互相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会议刚一结束,众人便收拾东西陆续离场。
周任尔却仍坐在原位,身体微微后靠,指尖按着微蹙的眉心,目光停留在空白的笔记本页面上,显然还深陷在自己的思绪泥沼中。
郑淮与慢悠悠地晃过来,一屁股坐在他旁边的桌子上,用文件夹轻轻捅了捅他肩膀:“喂!哥几个这PPT是白讲了是吧?你这魂儿是昨天晚上让谁给吸走了吗?”
谢知宴也紧跟着走过来,潇故作洒地倚在会议桌边,嘴角噙着一抹了然又带着点幸灾乐祸的笑,他今天可是特意观察了很久。
“何止是走神,今天迟到就算了,开会还全程神游太虚……”
他冲着周任尔扬了扬下巴,语气更加直接,“快老实交代,昨天我那一番神助攻之后,战况如何?是不是乔思雨去接的你,然后……嗯?”他挤眉弄眼,意思不言而喻。
听到这里,周任尔瞬间明白程意昨天晚上为什么突然会去接他了,原来是这个煞笔干的好事。
他倏地抬起头,冰冷的目光如利箭般射向谢知宴,那眼神里淬着的寒意让谢知宴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周任尔薄唇紧抿,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只是猛地站起身,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
他心烦意乱地抓起桌上的文件和手机,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了会议室,只留下一个冷硬的背影。他不想,也绝不允许程意成为任何人茶余饭后调侃的谈资。
殊不知他如此激烈的反应,反而激起了更大好奇。
谢知宴被周任尔这突如其来的怒火搞得莫名其妙,扭头看向一旁的郑淮与,一脸无辜地问道:“我……我刚才说错什么了?我这不也是关心他吗?”
郑淮与双臂环胸,将刚才的一幕尽收眼底,他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没有直接回答谢知宴的问题,反而抛出一个关键的疑问:“老谢,你确定你没搞错对象?”
“啊?”谢知宴被问得一懵,“你的意思是……我弄错了老周暗恋多年的白月光?”
“不然呢?”郑淮与无奈地瞥了他一眼,“你看他刚才那反应,像是被撮合成功的样子吗?倒像是你踩到了他最疼的尾巴。”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谢知宴梗着脖子反驳,试图寻找证据支撑自己的判断,可他在脑海里找了半天,似乎并没有找到确凿的证据证明,周任尔喜欢的人是乔思雨。
但他如果不喜欢乔思雨,之前为什么还对她多加关照,以至于公司里都传了点疯言疯语。
更何况乔思雨跟他又是高中同学,脸上也有梨涡,各个特征都能对得上。
说起来,谢知宴知道这桩事,还是拜周任尔大一那年的醉酒所赐。
元旦刚过,谢知宴从家里返校,一推开宿舍门就被酒气呛得皱眉。
再定睛一瞧,平时连啤酒都不碰的周任尔,居然四仰八叉地趴在地上,脸颊通红,喷出的呼吸里带着浓烈的酒气。
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人拖到床上,收拾残局时,在桌子底扫出了一张已被揉皱的火车票,从北辰到云州,发车时间就在前两天。
再看周任尔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谢知宴瞬间明白了,这是失恋了啊。
后来有几个女孩想通过他认识周任尔,都被他给拒绝了。
有次他实在忍不住问他:“你到底想找什么样的?”
周任尔当时正对着电脑屏幕发呆,闻言茫然地抬起头,眼神空落落的,半晌才低声说:“要……笑起来脸上有两个小梨涡的。”
那一刻谢知宴彻底懂了,合着这家伙心里住了位“钉子户”!
郑淮与看着谢知宴一脸笃定的样子,忍不住又送了他一个白眼,一针见血地指出:“梨涡一般在嘴角斜上方,小而浅,像梨子的蒂痕;酒窝则在脸颊中部,通常更深一点。”
“你再好好想想,乔思雨的到底是哪一种?别再张冠李戴了!惹某人生气了!”
谢知宴被问得愣住了,下意识地开始努力回想乔思雨笑起来的模样,心里第一次对自己的“神助攻”产生了巨大的怀疑和动摇。
靠!不会真是他搞错了吧!
时钟指针早已滑过九点,程意还被困在早高峰的出租车里,眼睁睁看着计价器数字跳动,上演着一出速度与激情
可惜只有堵车的焦灼,完全没有速度的激情。
她揉着发胀的太阳穴,心里把周任尔翻来覆去骂了好几遍。该死的狗男人,自己起床倒是利索,居然完全不叫她!
都怪他,要不是昨晚……那些混乱又极致的画面不受控制地窜入脑海,程意脸颊微热,下意识并拢了双腿。
一定是运动过度加上睡眠不足,才让她醒来时脑袋像灌了铅一样晕乎乎的,连闹钟都没听见。
为了遮掩身上那些暧昧的痕迹,她今天特意穿了长袖长裤,把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的,一点痕迹都没漏出来。
只是……她低头扯了扯过分宽大的衬衫下摆,怎么感觉这件衣服比记忆中还大了不少?袖口长得需要挽好几道,肩线也滑下去一截。
难道是洗大了?
她甩甩头,决定把这归咎于自己还没完全清醒的错觉。
小迟在电梯里看到她时,有些吃惊的问道,“程意姐?你不是生病请假了吗?怎么还来公司了?”
“请假?”程意一愣,“我什么时候请假了?”
“周总帮你请的啊!”小迟压低声音,一脸“我懂”的表情,“他早上来的时候特意说的,讲你身体不舒服,今天需要休息。我们还以为你病得挺严重呢。”
周任尔帮她请假?
程意立刻从包里掏出手机,飞快地解锁屏幕,微信聊天列表里,和周任尔的对话还停留在昨天早上。
他根本没给她发过任何信息!这人怎么回事?
帮她请了假却不通知她一声,害得她白忙活一场!
一股无名火蹭地冒起来,但随即又被一种更复杂的情绪取代。他……这是怕她太累,想让她多休息会儿?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程意摁了下去……少自作多情了,要真有这么贴心,为什么连消息都不给她发一条。
“程意姐?”小迟见她盯着手机脸色变幻,试探性地叫了她一声。
程意回过神,深吸一口气。
来都来了,再让她现在打道回府,反而显得古怪。
她迅速调整表情,对小迟露出一个无懈可击的微笑:“哦,我想起来了,是肚子有点不舒服,不过吃了药感觉好多了,就来上班了。我的请假流程你那边已经提交了吗?”
“还没呢,刚准备处理。”
“那正好……”程意松了口气,语气轻松地说,“帮我销掉吧,算正常出勤,谢谢你了。”
“没问题!”小迟爽快应下,眼神却在程意过分保守的穿着和略显疲惫却带着一丝红润的脸上悄悄转了一圈。
电梯到达楼层,门缓缓打开。
程意整理了一下那件怎么看都有些别扭的衬衫,挺直脊背,迈步走了出去。
周任尔正巧从走廊另一端走来,目光不经意扫过程意所在的工位时,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他明明让助理帮她请了病假,怎么还是来了?
而且……她身上的那件衬衫为什么看起来这么眼熟?
程意打开电脑,忍着太阳穴传来一阵阵钝痛,开始处理积压的简历筛选工作。
丁一昂抱着资料经过,瞥见程意正用手肘撑着桌子,指节用力按着太阳穴。他脚步一顿,折返回来:“脸色这么差,不舒服啊?”
程意抬起头,吸着气笑了笑:“没事儿,就有点头疼。”
“头疼?量体温了吗?”丁一昂语气关切。
“应该没发烧,”程意摇摇头,“我很少发烧,可能就是没睡好。”
丁一昂想起什么:“我包里有止痛药,给你拿点?”
“你还随身带这个?”程意有点意外。
“户外活动多,习惯了。”丁一昂答得自然。
程意抬头看向他明显晒深了几度的脸庞,忽然想起昨天下午刷朋友圈时看到的照片,碧海蓝天背景下,爆烈的阳光下,他戴着墨镜笑得一脸灿烂。
她说呢,怎么短短十几天,就跟换了个人种似的,原来是跑到赤道线上撒欢去了。
程意不由莞尔,“看出来了,要不咱在户外的时候别光带药,也涂点防晒呢?”
“你是在说我黑吗?”丁一昂摸了摸自己的脸颊问道。
“是有点黑!但没关系,你的手心还是白的!”
丁一昂被她这出其不意的调侃逗乐,笑着伸出手掌在她面前晃了晃,“你见过哪个人的手心是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