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放得下一张床的狭小房间里,贺明阳辗转反侧,一闭上眼,那挥之不去的一幕便会找上他——浓烟滚滚的地下车库里,汽车接连爆炸,他抱着头拼命逃窜,突然一只温暖的手抓住他,带着他躲避危险。离出口仅一步之遥,刺目的火光凭空乍现,暴盲前他看到那个人挡在他前面。
贺明阳猛地睁开眼,胸膛剧烈的起伏让他皱紧了眉头,他摸向自己的左胸,那里有一道狰狞的伤口。
一年前,他交了个男朋友,那个叫徐飞的男人不帅却对他极好,好到他把自己的秘密和盘托出。表面是个不求上进大学生的他还有另一个身份:顶级黑客风影,如风似影,无人能够捕捉。
也是一年前,他在替徐飞潜入某个看似平平无奇的网站后遭遇了死亡威胁,生死一线间,徐飞用自己的身体护住了他。医生宣布徐飞脑死亡那一刻,他的世界天塌地陷。
悲痛欲绝中,他记起徐飞曾跟他说过,大脑和心脏是生命的两大载体,为了留住男友,他求发小把徐飞那颗还在跳动的心脏换到自己身上,发小架不住他苦苦哀求,偷偷为他做了换心手术。
感受着胸膛里有力的跳动,贺明阳望着天花板,自嘲地笑了。他怎么都没想到心脏还有传递部分记忆的功能,更没想到他会在这颗属于徐飞的心脏里获知令他难以接受的真相。
原来徐飞早就知道他是风影,徐飞接近他,追求他,对他好都只是为借他的手查那个网站而布的局,实际上,那个他眼里老实忠厚又可靠的男朋友从里到外都是假的,连那张平凡的脸都是佩戴了最新仿生面具后的假象,可惜他永远都不知道那个男人长什么样了,因为那张真脸被炸得血肉模糊。而那场差点要了他命的爆炸本就是徐飞安排的,徐飞想诈死遁走,却没想到把自己的命给玩丢了。
每当想到这些,贺明阳就觉得格外讽刺,他掏心掏肺爱着的人居然如此虚伪,就因为风影从不接单,那个人便想出这种法子利用他。
多可笑。
多可恨。
他很想当面问问徐飞是否对他动过心,哪怕只是一瞬间,哪怕只是一点点,然而他永远都没这个机会了。他只能从那个人的心里寻找答案:没有,从来没有。
那颗心脏在他身体里的每次跳动都在提醒他这个残酷而讽刺的现实,这一度让他崩溃,他甚至后悔为什么不听劝非要换掉自己健康的心脏。可如果不换心,他就永远不知道这些真相,他会一辈子沉浸在失去爱人的痛苦以及爱人为救他而殒命的自我谴责里。
换与不换哪个更煎熬,贺明阳不晓得,他只知道自己所承受的一切都是拜那个人所赐,偏偏他想恨都不知道该恨谁,因为他不知道那个人真正的名字,这是那个人的心里也没有的答案。确切地说,与那个人有关的任何信息,他都没能在这颗心里寻到。
这些都存在那个人的大脑里了吧,贺明阳想。
那个人的大脑被判定死亡,一年前就与那个人的身体一同化成了一盒灰,所有的秘密都已随风而逝,留给他的只剩一条线索——徐飞拜托他调查的网站。
能让徐飞用这种手段调查的网站一定对他至关重要,贺明阳相信顺着这条线一定能查出那个人留下的蛛丝马迹。整整一年,他除了调养身体就是在精进自己的黑客技术,时至今日,他认为时机已然成熟,他有信心再次入侵那个网站而不被发觉。
贺明阳闭上眼强迫自己入睡,一场硬仗正在等着他,他必须养好精神,全力以赴。
~
清晨明媚却不炽烈的阳光迫不及待钻过窄窗,企图驱散困扰这个人见人爱美少年的噩梦。
贺明阳的眼珠在眼皮下快速转动,猛地睁开眼,琥珀色的眼珠在阳光下几近透明。那张苍白的脸上出现片刻茫然,不知道自己在哪,也不知道自己是谁。他机械地转动头部,打量这个小到令人窒息的房间,苦笑。以前的他绝对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会睡在这样的房间里,他从小就喜欢宽敞的房间,喜欢能来回打滚的大床,然而换心之后,他只有在这样的房间这样的小床上才能勉强入睡。
他按住自己的心口,喃喃道:“喂,你过去经历了什么?”
没有答案。
他闭上眼,用手臂挡住透过他的眼睛去探寻他内心的光明,短暂的调整和适应之后,他起身,为新的一天做准备。首先,他要解决自己的早餐。
老旧的小区充满人气儿,早起晨练的大爷大妈,刚下夜班和赶着去上早班的小年轻,才睡没多久就得爬起来去上早自习的学生,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贺明阳双手插兜,把半边脸埋在立起来的衣领里,曾几何时他也是这些享受平凡的芸芸众生中的一员,而现在的他只想在人群中隐藏自己。他不喜欢这样的自己,可他无法违背自己的心。
哦,是那个人的心。
有老邻居跟他打招呼:“这么早啊小太阳。”
贺明阳微微颔首,嘴角努力向上,最终却依旧维持着一条紧绷的直线。
等他走远,老邻居叹息:“好好的孩子怎么变成这样了,以前的他爱说爱笑爱热闹,打老远就跟咱们这些老街坊打招呼,多好啊,再看看现在,唉。”
另一个邻居说:“任谁对象当着自己的面死那么惨都会受不了,他那对象多好啊,知冷知热会疼人儿,对小太阳更是没话说,我听说俩人约好过年见家长,谁知道就摊上了那场意外。”
“惨哦。”
“快别说了,小太阳回来了,让他听见又该难受了。”
贺明阳在老邻居们同情而关切的注视中沉默走过,他知道大伙在议论什么,他不想解释也没什么好解释的,他会变成这样是因为换心还是因为那个人的惨死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反正他就是变了,回不去了。
吃完早饭,贺明阳打开电脑,输入那个深深印刻在他脑海里的网址。不出他的预料,网址已经失效,一年的时间足够对方重新隐匿起来,不过上次入侵网站时他获取了某些重要信息,比如那个网站是一个名为妲旦的组织在背后操控,再比如妲旦的账户与暗网上某些组织有资金往来。
这一年里,他曾试图寻找妲旦留下的更多痕迹,无奈这个组织神秘至极,常规操作完全找不到其任何信息,他又不敢过分冒进,免得再给自己引来杀身之祸。
其实他不止一次思考过妲旦为什么不再对他痛下杀手,在如此神秘的组织面前,他的小命无异于砧板上的鱼肉,对方想怎么拿捏都轻而易举。然而在徐飞死后,所有危机都消散无踪,他思前想后只想到一种可能:徐飞用某种手段让妲旦认为那次入侵是徐飞的手笔,徐飞已死,妲旦自然不会对他这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怎么样。
这么看来,那个人原计划的诈死并不是单纯为了摆脱他,他是不是应该感谢那个人没有卸磨杀驴,把他推出来当替死鬼?
电脑发出“嘀嘀”的报警音,贺明阳嘴角微挑,这是他访问失效网址时留下的陷阱,看来对方果然在暗中监视着这个作废的网站。越是谨慎越容易因此而露出马脚,他倒要看看曾经追踪到他的高手这次能否看破他的意图。
就在他紧盯电脑屏幕上一串又一串复杂代码的时候,门外传来重物落地的声响,贺明阳一个激灵,下意识抄起桌边的超大号擀面杖,另一只手点开手机上的监控app。他在门外窗外都安装了隐蔽性超好的袖珍摄像头,此时正好派上用场。他看到几个男人搬着家具和行李从电梯里出来,一个瘦削的高个男人用钥匙打开了对面的房门。
贺明阳提起来的心又放了回去,对面的邻居举家搬去孩子上大学的城市生活,空出来的房子在挂牌出售,那个瘦削的男人应该就是他的新邻居。以前的他一定会第一时间过去探望攀谈,而现在的他对此毫无兴趣。
他把注意力重新放到电脑屏幕上,对方的确是个高手,可惜跟今时今日的他比要逊色得多,他设下的明套对方都绕过去了,而他设得暗套对方无一例外全部踩中,他希望对方发觉的对方都发觉了,不想被发觉的全都隐藏得很彻底。现在对方在他眼里就是个没有秘密的透明人,这将是他追踪妲旦的切入口。
咚咚咚。
突然的敲门声让贺明阳的心脏险些停跳,他捂住左胸大口大口喘气,好半天才让心跳恢复到他能正常活动的范围。
别人的终究不如自己原装的,贺明阳自嘲地想。
门外,瘦削的邻居扬起灿烂的笑脸,好看得晃了贺明阳的眼。
“你好,我叫冷枫,今天刚搬过来的。”他的个子高高,比贺明阳高出半个头,瘦是真瘦,比贺明阳这个换了心的病号还要瘦一圈。
贺明阳点点头,不冷不热地问:“有事?”
冷枫略显尴尬:“前房主走得时候把水停了,物业说要下午才能恢复供水,所以我想跟你借点水。”
他抬了抬手,贺明阳这才瞧见他手里拎着个大号塑料桶。
见贺明阳没有反应,冷枫继续解释道:“屋里挺脏的,我想先收拾收拾,而且厕所也不能不冲……你放心,水费我加倍付。”
他掏出十块钱要往贺明阳手里塞,被贺明阳躲开了。
“付钱就不必了,”贺明阳侧开身,指着斜对房门的一扇门说,“那是厕所,你自己去接吧。”
冷枫顿时笑开了花:“谢谢你,你人真好。”
望着冷枫的背影,贺明阳的唇又抿成了一条线,他在这个叫冷枫的男人身上找到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和冷枫面对面站着时就像在照镜子,他是镜子外面那个,而镜子里的,是曾经的贺明阳。
其实他俩长相上没有丝毫相似,贺明阳是圆脸搭配柔和的五官,是个看起来就很好相处的人,换心后的他逐渐转冷,眉宇间多了些冷硬,但整体看上去依然是个小孩都不怕的小太阳——以前是夏天的小太阳,现在至多算冬天的。
冷枫的五官很立体,脸部线条很冷硬很流畅,是雄性生物骨子里渴望自己能变身的最完美模板,只看脸,他应该是个不苟言笑很难接近、跟谁都有距离感的人,偏偏笑起来又令人如沐春风。
这和非要“冷”下来的贺明阳一样,有种诡异的违和感。
而这种违和感又在不经意间让两个人产生了照镜子一样的相似。
贺明阳烦躁地扒扒头发,真是见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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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1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