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连星的坏习惯不多,拿小辈当借口算一样。
世人只听说天声尊长秉节持重,却不知在一个地方呆上千年,就算是块石头也得发霉。
于是,某位尊长只要得闲就时不时溜进市井,有时带回来些点心,有时只带回一身烟火气。
然而她的脸在灵墟界十分有标志性,就算要下山,也得意思意思掩人耳目,不然隔天冒出一连串“天声尊长购物处”之类的标语,长老们怕是要哭死在她门口。
“师尊,下次下山,请换成越师兄的脸。”
宗琦连续几天都收到一箱子酥饼,她莫名其妙一打听,顿时坐不住了:“那饼铺老板听说常去光顾的是您的弟子,已经把我的画像誊出来挂在店门口了。”
宗琦出身大家,对自己的对外形象极为看重,店老板自作主张自然惹得她十分不满,却又对自家师尊无可奈何,于是退而求其次,将下山游历的大师兄献祭出去。
如果大师兄在,怕是会装模作样哭诉一会儿。
小师弟白苏子这样想着,嘴上却没留情,笑着拱火:“师姐有所不知,前几日我经过的时候,老板说是为表尊敬,将您的画像改印在五尺宽的大饼上了。”
“什么?!师弟,此话当真?!”宗琦大惊。
白苏子点点头:“不仅如此,还画得惟妙惟肖、巧夺天工,绝对能一眼认出来。”
一想到每个经过的人都能看到她印在大饼上的脸,说不定还会往脸上均匀地撒上芝麻,宗琦整个人都有点褪色,绝望地看向张连星。
从刚才起就装作哑巴的尊长被盯得发毛。
越辰不在,白苏子又是个黑心汤圆只管看热闹,立彦从不插手她和徒弟们的事——左右找不到帮手,她不得不放下茶杯惊讶道:“哦,竟有此事?”
“师尊!”宗琦不吃装傻这套。
“别急。”张连星安抚道,眼神若有似无地往白苏子身上瞟,“为师自然要公平,总不会抓着一个人薅。下次……”
白苏子见状,立马垂头道:“师尊,弟子打算参加几日后的折桂大比,您知道的,弟子还没参加过金丹期的比试,这时候最不能扰乱心神……”要薅也是逮着上面的师兄师姐薅。
三个徒弟年纪相差很大,越辰已经可以独当一面自己下山了,宗琦还处在刚入世的阶段,更不用说翅膀还没硬的白苏子。
折桂大比二十年一开,只有金丹期及以下的小辈可以报名,白苏子虽然刚踏入金丹期没多久,但他天赋不错,倒也值得试试。
果然,张连星勉励几句,只放任他大胆去。
可她心里也清楚,越辰的形象在她的不懈努力下早就面目全非了,当师尊的不好太过分。她心情沉重地抬眼,顺着徒弟们眼巴巴的视线,看向清白尚在的执事。
立彦:“……”
不过说到折桂大比,前段时间确实有请帖递进来。
今年由未虚派主办,一定会让最优秀的弟子上场,那弟子与宗琦同为剑修,但剑术风格极为新颖,说不定能推宗琦一把;立彦和越辰年纪相仿,后者整天往山下跑得乐不思蜀,立彦还稳稳当当没有要出门的意思,长此以往不光对修炼无益,怕是性格都要受影响。
张连星思索片刻,索性一股脑打包全带过去。
大比当天,未虚掌门早早等在门口,远远望见那身标志性的玄色,喜笑颜开地上前一顿寒暄,亲自把人送到最前排的观战席落座。
虽然参战的是白苏子,可他看起来并没有多紧张,坐了没多久就和同届弟子结伴抽签去了。宗琦不喜欢旁边若有若无打量的视线,也起身四处逛了逛,这片席面一时间只剩下两个人。
“白苏子未必能拿魁首。”立彦没有入座,只在她身后站定,“我和陈长光交过手,他内力雄浑、招式刁钻,对金丹初期来说很难应付。”
张连星颔首,将空了的茶杯放回桌上:“你和越辰呢?他比你来说该是差了些的。”
“不至于。”立彦挥退前来伺候的侍女,斟好茶,盖上杯盖递回她手边,“雪芽春性寒,少喝些。”
张连星早习惯了他不冷不热的说话方式,一笑间收回视线,看向演武台中央。
白苏子还是头一次站上金丹期的比试场,但一场场战下来,也只觉得金丹期不过如此,竟然真如张连星预料的那样,一路到了最后一场。
——他的对手正是陈长光。
白苏子早看这剑修不顺眼,主动挑衅道:“果然是长光师兄。若师兄今日输给金丹入门,不知贵派会作何感想。”
陈长光没有因为修为差距就看轻他,规规矩矩行过礼后认真回答道:“会觉得丢人。”
白苏子嘴角一抽,再次深觉这木头根本没法交流,一礼过后,两人即刻战至一起。
张连星见他冒进得一反常态,奇怪道:“这孩子,今天是怎么了。”
“他之前有个任务被陈长光捷足先登,对方认死理不愿协商,白苏子大概一直没咽下这口气。”立彦解释道。
就在两人说话的间隙,白苏子一掌挥空,下一式将起时,一道毛骨悚然的注视悄然落下。
他脸色一变,扫视一圈却没找到来处,而对面的陈长光似乎并未察觉不对,已经挽了个剑花再度攻上!
来不及了!
毕竟差了快一个境界,白苏子不敢轻敌,正要运转灵力硬抗下这招,陈长光却突然侧身,以身作盾替他拦了一下。
“嘭!”
沉闷的击打声惊雷般响起,白苏子拉住踉跄的人疾退,暗处的人一击不成不依不饶继续攻上。
落在观战的人眼里,仿佛是陈长光欺身上前,白苏子接下一招,两人缠斗着退向角落,姿势看着有些奇怪,但竟然无一人觉出不对。
白苏子撑着一个青年人的大半重量,还要躲避暗处的黑手,根本分不出神呼救,眼看着一击又来退无可退,那凛冽的杀意已经直扑面门,却突然被一道银白雷光凭空斩断,与此同时,看台上一处不起眼的角落里,有人发出一声惨叫。
观战的众人这才发觉出事了,一瞬间混乱之后齐齐出手逮住那刺客,好在陈长光带了护体灵器,没受什么重伤,只内息有些紊乱。
未虚掌门抹了把汗,先确认过两位弟子无恙,然后就立马小跑着来到观战席,深深躬身:“未虚失察,竟然被贼子混了进来。如不给出交代恐怕难以服众,若尊长不介意……”
牵扯两大门派的直系弟子,又涉及到比赛场地的安全问题,未虚派百口莫辩,为了避嫌,把人移交云山派审理最妥当不过。
眼看着最后一场双方都无心继续,今年只好草草结束。
“差点伤了尊长的徒弟,未虚派怕是不好收场了。”其余门派小声讨论。
原本打算请尊长授勋,这样无论哪一方夺魁都面上有光,可出了这么大的事,未虚掌门也抹不下脸去请了。正端量要如何收尾,就看见张连星自如地上了台,短短几句将此事揭过,似乎并没有介意刚才的变故。
“师尊也是身不由己,事后一定会查清事由,你别多想。”宗琦在骚乱刚起时就回来了,见这情状怕小师弟心有芥蒂,小声劝慰道。
白苏子望着那道不沾凡俗的挺拔身影,笑着表示明白。
当师尊的当然可以护短,可她不止是师尊。那代表了公理的两个字护佑着灵墟界,也将人困在那个位置,一举一动不能有分毫偏差。
虎视眈眈的门派那么多,千百年来却也没抓到过把柄,张连星似乎真的已经舍弃了自己的好恶,活成个不染尘埃的假人。
哪怕弟子们就在几米开外的台下,她的眼里却空空荡荡,只余千峰万壑间的云海,和其上掠过的风。
“苏子,等陈长光调养好,让他来云山给你当三年陪练。”回去路上,张连星冷不丁开口道,“未虚掌门已经答应了。”
“?!”白苏子豁然抬头,一时没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张连星疑惑地侧头:“你不是想和人家交朋友吗,难道我看错了?”
白苏子的童年不算美满,小小年纪养成了副什么都往心里藏的性子,虽然表面看陈长光不顺眼,但大约是羡慕对方简单的性格的。
刚好那孩子比自家弟子年长些,修为也高些,未虚派正愁如何赔礼,见张连星主动提起,自然一百个乐意。
白苏子年纪尚浅,还没养成日后那副玲珑心肝,被骤然揭了短,耳尖“唰”一下红了。
——什么不沾凡俗,什么不染尘埃……这师尊不能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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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烛对所谓的“家里孩子”不作评价,乔白就没那么洒脱了,直到走出店门,还是想要搞清楚她是个什么路数。
乔副队较真,尤其热爱刨根问底,哪怕这一路屡战屡败,也还是没有放弃。
他已经看出来了。
或许阿烛实力更强,但这两人之间,负责拍板的其实是张九谈。
末世的领导者简单粗暴分两类,要么武力超群,要么智力超群。张九谈一路几乎没动手,异能又是空间系,大概更偏向后者。
正想到这里,耳边突然传来她的声音,语气特别诚恳:“只是去看一眼,你不好奇圆形的晶核吗?”
乔白疑惑地扭头,顺着她的指向看向不远处的摊位,上面摆了些亮晶晶的珠子,但很明显只是些彩色玻璃。
阿烛只当她在找借口闲逛,瞥过一眼就不太感兴趣地收回视线:“回头再说,先忙正事。”
被拒绝的人只好可惜地叹了口气,脚下转了个方向往城外走。
……照张九谈的妥协速度看,刚才的推论好像也不太准确,乔白想。
C城的人流量大都集中在主街,三三两两的佣兵各自成团,十分有末世特色地彼此保持距离,就算闲聊也压着嗓音:“听说黑市那个队也有任务,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碰上呢。”
“可不嘛,好像还是个双S级任务,真厉害啊。”另一人感叹过后犹豫道,“可是军团也来了,还用得着他们吗?”
“这话说的,人家牛得一批,根本不比军团差,谁用得着谁还不一定呢。”
“也是。”
乔白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听了这话突然一激灵。
牛得一批的、有任务在C城的、战力堪比军团的队伍……
他下意识看向身前的两人。
阿烛走得目不斜视,反倒是与之并排的张连星察觉到他的视线,转过头微微笑了一下。
——该不会就是你们两个普通市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