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尽之语 第8章 08

致最可爱的宋时悦小姐：

展信好。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从你的生活里离开很久了，并且也会永远离开。

原谅我没有向你坦露这件事情，曾经的我还不知道如何面对死亡与命运，更不知道要怎样面对你的眼泪。我们没有一场正式的告别，姑且让这封信填补一下遗憾。

写下这些话的时候，还是夏季。医院的风景很好，我时不时被人推着下楼逛逛。楼下也有棵梧桐树，只不过没有小院里那棵长势喜人。

除了疾病带来的痛苦，这里的日子挺不错的。在你心里，我一直是什么难题都能化解的人。虚担了你的赞誉这么多年，但我仍旧是个凡人，无法左右生死。

可我获得了面对死亡的勇气。治疗的这么长时间，我避无可避地想起我们曾经的生活，你的样子在我的脑海里越来越清晰，我们相处的每个片段、上学放假的日常……这些回忆支撑着我和病魔抗争，并写下这封信。

我也读了很多书，用来打发时光。曾经的我不懂你沉浸在文学中的世界，我只是一味地想走向你。

而我读了苏轼，读了史铁生，也读了莎士比亚，好像真的从其中感受到了生命的宁静，也许也和你的世界有了更多的交集。

我还记得我们那一次的阅读课，下课了你还不肯走，正看泰戈尔的《飞鸟集》，你说那句诗写得很好。你现在也记得它吧，这也是我想对你说的话。

箭是弓的自由，而你也是梁亦恒的自由。好好生活，我不曾看过的世界，麻烦你替我多欣赏欣赏。

人生太长，你的以后会更加多彩，更加热闹，曾经我想你永远不要忘记我，也许太奢侈了。我留存在你的过去，如果你累了，我会从你的回忆里出来，好好抱抱你的。毕竟无论你做什么，我都无条件支持——对自己不好的事情除外。

所以请你慢一点忘记我，就像慢一点忘记小院里的梧桐树，高中的操场一样，慢点忘记我。

我不相信来生，但如果真的有所谓缘分、下一辈子的话，我愿意用尽一切再和你相遇。

再见，宋时悦。山高水长，祝愿你身体健康，一切都好。

梁亦恒亲笔

一张照片从信封里掉落出来，边角处已经有些泛黄。

她让它躺在自己的手心。照片上是两个笑得正好的少男少女，男孩的鼻尖还有一抹奶油，女孩调皮地朝他头上比了个剪刀手。

宋时悦记起了，这是初三毕业的时候，朋友给他们俩拍的。当时闹哄哄的，大家向对方脸上抹着毕业蛋糕，那时青春真的从他们身上留下一抹鲜亮的色彩。

她当时和梁亦恒说过什么呢？她婆娑了两下照片，发现除了集体照以外，他们只有这一张合照。

因为每天都能再见，因为从未想过和彼此分开，他们几乎不合照。谁能想到命运把他们搁到了如今的位置，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啪嗒一声，一颗晶莹的水珠落在照片上，向下滑去。水痕把宋时悦和梁亦恒分成两部分，一个在生的那头，另一个走向了死神的怀抱；

一个始终没有坦白自己年少的喜欢，另一个在刚萌发出那一点悸动之后，又被死亡的痛苦压倒了。

宋时悦想，梁亦恒错了，她如今的悲伤并没有削减半分。他的去世犹如隐藏在黑暗里的毒蛇，这些年来时不时冒出獠牙，找准时机咬得她鲜血直流。

他的离开是一场经年笼罩在她头上的乌云，有时候下一场猛烈的暴雨，有时候是淅淅沥沥的小雨，她整颗心都是湿漉漉的。

他是她的什么呢？家人？朋友？还是年轻时也许心仪的人？这些身份在她心里模糊，好像都是梁亦恒。

宋时悦不想分得那么明白了，她擦去那滴泪，把信纸和照片放回信封中，仍凝视着那方牛皮色的天地，沉默良久，然后轻轻笑了。

浪漫确实有一套啊。宋时悦无声地对空气说，你的未尽之语，我都知道了。

一只相思鸟落在窗台上，发出几声清脆的鸟鸣，歪了歪脑袋，就这么朝宋时悦看了一会儿，又兀自飞走了。

鲜艳的羽毛映在宋时悦的瞳孔里，把她的世界渲染成五彩的颜色。她只想到了阳光下梁亦恒的眼睛，也是这么好看。

简介来自王小波《爱你就像爱生命》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选自杜甫《赠卫八处士》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