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珩派去谢府打探的人很快回来禀报,谢祁失踪三日,谢家上下乱成一锅粥。谢老夫人说所有人都被遣去找谢祁,只因怕事情闹大才暂且没有报官,哪里有心思去管戚悦。她与戚悦早在她离开谢府那一日,就没有任何干系。
戚惜安抚好虞夫人在厅堂内坐下,上前对伫立在门前的百里珩道:“王爷,您今日辛苦,先坐下喝口茶吧。”
百里珩越过前院紧紧盯着戚家大门的动静,闻言未挪开视线:“不必。”
戚惜默了一下,小声道:“您一定很担心阿姊。”
百里珩这才看向她,语气相较先前冷了几分:“你说什么?”
戚惜年纪尚小,有些看不明白,只觉得这段时间看来王爷对阿姊是不同的,他的语气倒像是刻意回避什么。
戚惜眼睫颤动,哽咽道:“阿姊的命苦,当初守在谢家三年吃不好穿不暖,谢老夫人顽固强硬,她寄人篱下不得不低头忍让,连回家看望爹娘都需经谢老夫人颔首。她在谢府无依无靠,受了委屈也无人诉说,想等谢将军回来一家团圆,却等来了他战死的消息。阿姊也是心灰意冷才会拿了放妻书回戚家,她刚回来的时候身型瘦削,精神也不大好,一看就是吃了很多苦。”
百里珩默了一下:“你同我说这个做什么?”
戚惜解释道:“带回谢祁是阿姊为了离开谢府同谢老夫人做的交换,谢祁出了事最着急的一定是谢老夫人,但这几日却没听见谢府的动静,恐怕其中有问题。”
“这么说,这件事可能是谢老夫人自导自演?”
戚惜垂首:“还请王爷明查。”
天色不早,戚惜扶着虞夫人回房歇息,虞夫人心中着急留她一同睡,厅堂只余百里珩与戚闻山两人。
不多时,百里珩接到消息,有人昨日傍晚曾在城门附近见过一个面生的小儿,口音不似盛京人。沿路打探,怀疑是跟着出城的车马悄悄溜走了。
一旦上了车马出城,便不知去向何方。谢祁又只有六岁,再想找人可就难了。
“谢府那边可还有什么动静?”百里珩问。
单膝跪地禀告的侍卫道:“谢府如谢老夫人所说,大半的人都遣出去找人了,如今府上安静得很,没有找到戚夫人的踪迹。但有人见到今日傍晚谢府门前停了一辆马车,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就消失了。”
“盯紧谢府的动静。”
“是。”
百里珩转过身:“戚大人。”
戚闻山赶忙从座椅上站起来:“王爷请吩咐。”
百里珩道:“本王欲亲自去找谢祁,如果有戚夫人的消息,请尽快告知。”
戚闻山一怔,有些丝丝屡屡的异样滋味从心底升起,但又不敢多做细想,只得点头应承。
戚府门外,百里珩的侍从牵来了他的良驹,昏沉月色下,百里珩翻身上马,一路飞奔出城。城门口的巡察兵认得他,遥遥望见临安王驱马而来英姿飒爽,急急将围栏打开。
百里珩如一阵风疾驰而过,身后两三侍卫也架着马紧紧跟随,眨眼之间只留下马蹄声越来越远。
城外是一片密林,林中小径是离开盛京唯一的路。
谢祁昨日傍晚尚在城内,城门酉时关闭,他极有可能是今日才离开。半日时间,车马行进约三十公里,应当还未走远。
百里珩在小径前勒马,望着如波浪般延伸向远处的路,毅然决然地策马向黑夜奔去。
三十里外的树林间,夜里弥漫的雾气被蒙蒙亮的晨辉撕开了一条口,凉薄的气息尚未退去,草木湿润的清香就挤了进来,让躲藏在草丛里一夜未睡的谢祁得以喘息。
不远处还有一支从南边来的商队,二十驾马车停靠在路边,车里多是他们在盛京置换的货物,昨天谢祁就躲藏在其中。
夜里稍作歇息的商人已踏着晨光整装待发,谢祁得寻一个机会再次躲进车里。
南方人不似京中穿着打扮那样讲究,为了行程便利,一切从简,就连马车也是最简陋的。谢祁在货物间蜷缩了一天,胳膊腿儿都不像自己的了。
商人将货物清点好,放下覆盖在货上的篷布,走到车前上马。
谢祁偷偷溜到车后,趁马车还未转动,掀开篷布一角钻了进去。
车轮缓缓转动,车上的货物也随之左摇右晃,然,他还未松一口气,突然一个颠簸,让他收不住一头撞上了身旁的木箱。
箱子被他撞开一角,露出琳琅满目的宝物,在狭窄的空间内闪闪发光。
谢祁揉了揉眼睛,似是不敢相信眼前暴露的奇珍异宝,字画、铜器、玉器、珠宝、金银首饰,应有尽有。
谢祁虽然只有六岁,但也读过些书,一看便知价值不菲,对这帮商人的身份产生了怀疑。他依稀记得曾有盗贼装作商人进京行窃的先例,被人发现后就露出了凶相,连杀数人。
“什么动静?”车前传来询问声。
“怎么了?”
“车里好像有声音。”
“去看看。”
谢祁的身体猝然僵硬,怦怦心跳撞击着耳膜,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车尾。他听见脚步声从车旁走过,停在了他面前。
模糊的人影停在车尾,手的影子投射在篷布上,如如来佛祖的五指山一般笼罩下来。
“你听错了吧?这些都是死物,怎么会有声音?”
那手一顿,悠悠抽走。
谢祁松了一口气。
下一秒,眼前的篷布突然被扯开,头顶天光大开,货物间的谢祁瞬间暴露,蜷缩的身体因为惊惧动弹不得,瞪大了眼睛......
惨白的光线下,模糊的人影浮现不怀好意的笑,低声道:“原来混进来了一只小老鼠。”
百里珩一夜未眠,彻夜赶路,终于在破晓时分截停了一支商队。
领头的商人将他上下打量一番,见他的穿着气度不似凡人,勒马问道:“你是何人?为什么不让我们过去?”
百里珩没有回答他们,转而问道:“你们可有见过一个六岁的男孩?”
队伍中的几人互相对视一眼,眼中显然有计较。
篷布掀开,谢祁正安然地躺在货物中间呼呼大睡。车板虽硬,但他累极,也顾不得那么多。
“他说他是荣乌人,家人都在荣乌,是太想家才跟着我们出城的。”商人在知道百里珩身份后,殷切地解释道:“我们看他可怜,所以给了他一些吃食,让他睡在车上。等到了下一个镇子再做打算。”
谢祁被谈论声扰醒,睁眼看见百里珩,被他身上冷硬的气息吓得缩了缩脖子:“你......你是谁?”
“谢祁。”百里珩道。
谢祁疑惑:“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百里珩将他从货物间捞出来:“随我回盛京。”
谢祁一听挣扎起来,像条刚被捞出水的鱼,不停翻腾:“我不回去,我不回去!我要回荣乌找我爹娘!”
“你现在是谢老夫人的儿子,你的娘在盛京。”
谢祁目光怔忡,红了眼眶,渐渐不再挣扎,哑声道:“我不想要她做我娘。”
百里珩扶住他的肩,盯着他的眼睛说:“谢祁,你爹娘将你送到谢府,是因为在谢府你能拥有更广阔的天地。不论你为什么想离开谢家,不声不响地逃走都不是一个男人该做的。”
谢祁的泪水从脸颊滚落,呜咽道:“可是,可是我才六岁啊。为什么别的孩子可以留在爹娘身边,我要去离家那么远的地方......”
百里珩道:“我六岁就离开盛京,被送往千里之外的太苍山,也没有人问过我愿不愿意。谢祁,这世道就是这样,你弱小便无人在意你的意愿,你若想获得立足之地,只有靠自己去争。”
谢祁似懂非懂,却止住了哭泣。
“谢老夫人见你失踪,将事情算到了戚夫人头上,若是不将你带回去,恐怕戚夫人在她手上会受苦。谢祁,你是戚夫人从荣乌带来盛京的,我问你,若是戚夫人有难,你愿不愿意救她。”
戚悦和戚惜两位姐姐一路待他极好,谢祁知恩善报,紧张道:“大姐姐她怎么了?”
“怕是谢老夫人找不到你所以出此下策,眼下只有先带你回去。”百里珩道。
谢祁知道都是自己惹出来的事,颓然地点点头:“大姐姐要是有事,我日后不得安寝。我跟你回去。”
一去一回,百里珩再次看见盛京城门时已近黄昏。
谢府守在门口的侍人远远望见矫健的身影策马而来,似是回到了一年前的那个早晨,心下觉得不好,赶紧向老夫人通报。
在百里珩与谢祁下马时,谢老夫人也被人颤颤巍巍地扶了出来。她一见谢祁全须全尾地回来了,顿时啜泣起来:“祁儿,你究竟去哪里了,你可知为娘有多忧心!娘担心得三日未合眼,就怕你在外头遭遇不测,你这孩子,怎么不能让娘省省心!”
谢祁在她的哭声中如同一块木讷的石头,任谢老夫人推搡,也一动不动。
“你怎么了?你怎么不说话啊?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谁欺负你了?”
谢老夫人边哭边骂道:“是谁?连这么小的孩子都不放过?天可怜见,他才送到我身边才两个月,就有人想带走他!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