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姬雁红购买唱诗倌的地方,正是清歌妙舞。清歌妙舞的规模很大,有大花舫十二艘、小花舫二十八艘。最重要的是,紫奴出去打听了一趟,回来告诉朱余容:清歌妙舞接客采取的竟然是“会员制”。新客需要老客介绍,才能上清歌妙舞的花舫。这种接客方式越发让朱余容怀疑花舫内藏有猫腻。
朱余容刚来禹阳,哪里认识什么清歌妙舞的老客?索性就来找嬴凤,让他带自己去。
嬴凤听到朱余容竟然要自己介绍他上清歌妙舞的花舫,不由得心生惊奇。在他看来,长成朱余容这样的男孩子,还是乖乖呆在家里比较安全。就算做不到大门不埋二门不出,清歌妙舞那种场子是绝对不能进的。
不过他很快想到了前天夜里的事情,立即打消了这个想法。那夜在芦少良的素舫里,他这个花花公子可是被朱小少爷大大地耍了一通。
嬴凤往朱余容怀里抱着的朱拾遗望去。就看到朱拾遗安安稳稳坐在舅舅怀里,手里拿着一个不知道什么材质的葫芦。朱拾遗注意力全在下面说书人的声音上。大约是感觉到嬴凤的视线,朱拾遗扭过头来,向他看来一眼,咧嘴笑了笑。不等嬴凤反应,小小的人儿已经被说书声重新吸引了注意力。
嬴凤心里“哎呀”一声,便晓得小家伙对自己这个生身父亲,并不如何在意呢。
嬴凤重新看向朱余容。他想了想没有把揶揄朱余容好样貌的真心话说出,而是问道:“你要去清歌妙舞,不是一定要找我吧?我听说梅英先生可是带了许多武家子弟与你结交呢。”
朱余容闻言“呵呵”一笑:“世子爷说笑了,哪有相亲的两个人一起逛窑子的?”提到这个,朱余容就觉得无比的坑。
自从他来到禹阳,姨母朱锦棉的好闺蜜武梅姜隔个一天就会带一个武家的男孩子到小朱门主宅窜门。朱余容起初没在意,后来慢慢领悟过来,竟然是在变相相亲呢。朱余容大是震撼,还在心里纳闷,武家哪儿来这么多基佬的。后来才从其中一个武家男儿支支吾吾声中得知,这些少年郎都是被逼来的。朱余容心中的震撼立即化成唏嘘,万分同情这些武家儿郎。
然而,这一点唏嘘、同情很快化为乌有。因为这些个男孩子中不是每一个都是被迫来的。其中有那么两三个甚至非常明确地告诉朱余容,虽然他们不喜欢男人,但是为了摆脱武家,他们十足愿意为自由做基。武家儿郎在家族内受到的压迫可见一般。朱余容果断找朱锦棉,婉拒了武梅姜的美意。
嬴凤没有想到朱余容会这么回自己,不由得愣了愣。他的脑子里冒出的第一句话就是“相亲的两个人一起逛窑子”是什么稀罕事吗?五煌国建国前就有人这么干过啦。又想到朱余容此来禹阳之前,一直呆在偏远的边疆。嬴凤想着必是那里民风淳朴,不若禹阳这般道德败坏,大都督的弟弟如此“土包子”也是可以理解的。
嬴凤自觉几分了然,甚至有些羡慕。他要不是从小就被二哥带入烟花之地,现在肯定也是个生涩害羞,如同白纸一样干净的俊俏书生呢。
嬴凤伸手拨弄了两下白瓷酒杯的边沿,然后哀哀戚戚地对对面的人说道:“我老实与你讲,我以前确实流连风花雪月,但是我现在好歹是做爹的人了……你别生气。”
朱余容一眼恶狠狠地瞪过来,嬴凤被吓唬了一跳。他连忙安抚,“我不是在占你家便宜哎。我是觉得升了一个辈分,不能给后辈做坏榜样,所以已经戒了那些呐。你看,以前这样的酒楼我可不曾来过。”
朱余容说道:“我以为是古心铭说的书儿把三世子勾住哩。”楼下说书的青年,正是出自鸿炉书院。鸿炉书院的学生包括画像在内的名录,朱余容一一看过。古心铭说不上鸿炉书院十分有才名的学子,朱余容记忆力好,依旧一眼认出。
嬴凤尴尬地笑了笑。他忽然解释了一句:“我琢磨着小孩子喜欢听故事,就来此取取经。”他又望了望小掌柜,眼里流露出一抹喜爱之情。
朱余容看着嬴凤眼巴巴地盯着朱拾遗,没什么负面情绪。他家小掌柜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嬴凤喜欢小掌柜再寻常不过。
喜欢也没用,他是不会让小掌柜认浪荡子做父的,嬴凤死了这条“巴结”小掌柜的心吧。
“你就说一句,能不能带我去。”朱余容重申来意,直奔目标。
嬴凤左手大拇指在杯口上拨弄了一下。他料想朱余容执意要去清歌妙舞,甚至不惜找到自己头上,肯定不是喝酒赏美这么简单。联系此前芦娘子素舫上发生的事情,以及大都督昨日在朝堂上奏启的魔族一事,嬴凤心中已有了计较。
嬴凤一向懒散,现在倒是对大都督的弟弟准备做的事情,有了兴趣。毕竟,这事儿可是先拿他当了筏子哎。
“小朱公子相邀,我多少都要给面子。”嬴凤坐直了腰板,说道,“但是小孩子就不要带了吧?”他是八岁就被带入艳归楼喝酒没错,但不表示他的儿子可以六岁就登上清歌妙舞的花舫,青出于蓝啊!清歌妙舞明面上确实都是些卖艺不卖身的男艺人、女艺人,但那也就是骗骗学宫、学院里眼神清澈而愚蠢的青年书生了。像他们这些老油条,岂能不知道这些艺伎馆遮羞布下真实的面目?便是如芦娘子那样的素舫,都有不少背地里依旧做着皮肉生意。何况是这些姹紫嫣红、通宵灯火的艳靡销金窟?
朱余容见嬴凤松口,点点头道:“这个好办。我家外甥喜欢听故事,就让他先留在这里。回头天色若是晚了,家中妖奴会送他回府。”说罢,朱余容低头和朱拾遗商量了一下。小掌柜清楚阿舅找来他阿爹爹这边,绝对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既然阿舅有事,他这个全天下最乖的外甥当然不能去妨碍了。反正有紫奴照顾在侧,小掌柜胆子大得很——他胸口上可还贴着一张坚不可摧的护心龙鳞呢。
朱拾遗用力地点了下头:“阿舅放心吧。阿朝会乖乖的。”
“明天,阿舅带你去花市玩耍。”朱拾遗点了下外甥精巧的小鼻尖。朱拾遗立即咯咯笑着说好。舅甥两人感情极好,让对面坐着的嬴凤羡慕不已。可惜就是嬴凤自己都清楚,自己如果敢向小掌柜伸出手去,肯定要被朱余容打断狗爪。朱余容这个家伙有多坏心眼子,有多凶狠,前天晚上嬴凤可是实实在在领教过的。
朱余容将外甥交给紫奴照看。嬴凤没有立即起身。他盯着朱余容那张好看得紧的脸庞,最后提出了建议:“抹悖河上一向消息灵通。想必许多人已经见过小朱公子的画像。”
朱余容闻言,瞪大了眼睛:“谁画的。”
嬴凤掩了下鼻子,笑眯了艳丽的桃花眼:“自然是见过小朱公子的人画的。小朱公子真要寻,未尝寻不到。”
朱余容哼了哼,没有真的去计较。他摇摇头,然后对嬴凤说道:“你等我一会儿。”说罢就离开座位,去寻店小二开了一间厢房,将自己的面容修饰了一番,让别人不能一下子瞧出他的身份。
朱余容再回来,嬴凤才施施然起身。他一眼瞥过照料朱拾遗的紫奴,想了想,将随身小厮小司儿一同留了下来。嬴凤吩咐道:“若有人作祟,立即前往羽林军搬救兵。”和抹悖河对岸颛顼嬴氏的护**相比,驻扎在皇恩坊南面的羽林军更加便捷。
两人下了楼,离开小桃春香楼。出家门的时候都没有坐车骑马。嬴凤娇贵懒散得很,伸手就招了两头黑皮锦灵驴,一人一头。花了小半时辰,两个公子哥儿被出租驴子的驴夫一路驴牵驴,送到了抹悖河岸边。三个龙鳞小卫脚底功夫了得,一路都跟得上。
这还是朱余容第一次骑驴,新鲜感十足。等到了地方,人从驴身上跳下来,还在啧啧称奇。这锦灵驴和他在老家桃蹊镇见过的大不相同,只比马匹矮了两个头,也算雄壮。锦灵驴毛色鲜亮乌黑,驴夫在驴身上扑了淡淡的绛衣草花粉,让驴身十分清爽。驴夫蹄子上竟然还有蓬蓬的一团白毛,甚是骚包。锦灵驴比马个头小,在城区里穿街走巷是一个相当不错的交通工具。
嬴凤瞧了一眼朱余容“乡巴佬”的样子,笑了笑,没有说什么。将租费付给驴夫,嬴凤向朱余容招呼了一声,领着比自己年轻四五岁的年轻人向一处码头走去。这抹悖河上的码头一共有二十八处,每一处都有个雅文名儿。如他们面前的这一处就被唤作“引客仙渡”,反正是能将朱大掌柜大牙笑掉的程度。
这京城的纨绔子弟就是不同凡响,喝个花酒还当修仙了。这也就是天路断了,上下不通。若不然,一旦哪个仙人查探到,非得五雷轰顶轰掉抹悖河不可!
朱余容饶有兴趣地看着码头边上的刻碑,据说是某位颇有才名的世家子弟题字搁这儿的。朱余容一边看刻碑上的字,一边问嬴凤:“你家家大业大,抹悖河上没有舫子吗?”竟然还要在这边等?
嬴凤咳嗽了一声,解释了一句:“府里只有我会到这边儿玩。”自从他学会了逛花楼上花舫,他二哥嬴义就把风花雪月之事给戒了,为此嬴义还将自己买的一艘画舫给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