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一块被晕开的墨,缓缓浸染了京城的天空。忠勇侯府的西跨院,沈令微正对着母亲留下的那只妆匣发呆。妆匣是紫檀木所制,边角处雕刻着几缕纤细的、形似缠枝莲却又有些不同的纹样,那是母亲母家独有的标识。
她指尖轻轻拂过冰凉的木面,思绪飘回半年前。母亲就是在侯府后花园的湖边,“意外”落水,再没醒来。可沈令微总觉得不对劲,母亲水性极好,怎会那般轻易就没了?她偷偷打听过,当日湖边除了几个洒扫的下人,并无旁人。可那几个下人,要么被调走,要么就闭口不谈,像是被什么人嘱咐过。
这几日,她留意到母亲生前常去的“凝香斋”香料铺有些异常。以往母亲每月都会去那里选些香材,可最近,“凝香斋”进了一批极罕见的“忘川香”,这香安神效果奇佳,母亲却从未买过。沈令微心里起了疑,想着今晚去“凝香斋”后巷探探,那是母亲以前偶尔会和相熟的掌柜私下碰面的地方。
趁着夜色,沈令微换了身利落的劲装,悄无声息地溜出了侯府。“凝香斋”后巷狭窄幽深,只有几盏昏黄的灯笼挂在墙上,光线黯淡。她刚靠近,就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兵刃相接的脆响。
“抓住他!别让靖王跑了!”一个凶狠的声音响起。
沈令微心中一惊,靖王萧玦?他怎么会在这里?她赶紧缩到墙角的阴影里,探头望去。只见巷口,几个黑衣人手握长剑,正围攻着一个身形挺拔的男子。那男子一袭玄色锦袍,墨发束起,即便在打斗中,身姿也依旧优雅从容,正是靖王萧玦。他剑法凌厉,每一招都精准狠辣,可对方人多势众,他渐渐有些吃力。
沈令微看着,心下着急。她知道萧玦在朝中处境微妙,被外戚势力处处掣肘,这些黑衣人,十有**是外戚派来的。而且,这“凝香斋”后巷,和母亲的事说不定也有关系。
眼看萧玦肩头被划开一道口子,鲜血瞬间渗了出来,沈令微咬了咬牙。她记得幼时随母亲来这后巷,母亲曾指给她看,巷尾有个废弃的大水缸,旁边堆着不少空木箱。
“就是现在!”沈令微低喝一声,猛地冲出去,将旁边堆着的空木箱一股脑推向围攻萧玦的黑衣人。木箱噼里啪啦地倒了一片,瞬间阻挡了黑衣人的去路。
萧玦眼神一凛,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几个起落,便摆脱了围困,闪身到沈令微身边。他看向她,眼底带着探究:“你是?”
沈令微来不及解释,拉着他就往巷尾跑:“先别问,跑了再说!”
两人躲进废弃水缸后面,听着黑衣人追过来又悻悻离去的声音,才松了口气。沈令微拍了拍胸口,这才注意到萧玦肩上的伤口,血已经染湿了一片锦袍。“你受伤了。”
萧玦淡淡“嗯”了一声,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审视:“忠勇侯府的二姑娘,沈令微?”
沈令微点头,刚想开口问他怎么会在这里,就听到侯府方向传来熟悉的呼喊声:“二姑娘!二姑娘您在哪儿?”是侯府的下人找来了。
她皱了皱眉,看来是出来得久了,被发现了。“我得回去了。”她匆匆道,转身就要走。
“等等。”萧玦叫住她,递过来一块玉佩碎片,“这个,你掉的?”
沈令微接过碎片,借着微弱的光线一看,瞳孔骤缩。这玉佩碎片的纹样,和母亲妆匣边角的纹样,一模一样!
她猛地抬头看向萧玦,呼吸都有些急促:“这是从哪儿来的?”
萧玦指了指刚才打斗的地方:“从那些黑衣人身上掉的。”
沈令微心里掀起惊涛骇浪,母亲的东西,怎么会在追杀萧玦的黑衣人身上?
可没等她细问,下人已经找了过来,恭敬地对她行礼:“二姑娘,侯府派人来接您了。”
沈令微只好将玉佩碎片紧紧攥在手心,跟着下人回去。
回到侯府,刚洗漱完毕,父亲忠勇侯就把她叫到了书房。书房里,父亲脸色有些复杂,看着她:“令微,有件事,为父要告诉你。陛下……下旨了,将你赐婚给靖王殿下。”
“什么?”沈令微如遭雷击,愣在原地,“赐婚?我和靖王?”
忠勇侯点了点头:“是,陛下说,靖王殿下对我侯府二姑娘心仪已久,特下此旨。”
沈令微脑子里一片混乱,她和萧玦,不过才刚刚有过一面之缘,而且还是那样惊险的一面,心仪已久从何说起?
她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这其中肯定有问题。她找了个借口,匆匆回到自己的院子,立刻派人去打听。很快,下人回来禀报,说京城里都传遍了,靖王殿下对二姑娘一见钟情,非她不娶,这才求了陛下赐婚。
沈令微气得差点笑出来,一见钟情?骗鬼呢!她立刻写了张纸条,让心腹丫鬟想办法送到靖王府。
靖王府,萧玦刚处理完公务,看到沈令微的纸条,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他让人把沈令微“请”了过来。
见到萧玦,沈令微也不拐弯抹角,直接将纸条拍在他面前的案几上,质问道:“靖王殿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突然就赐婚了?还说什么一见钟情?”
萧玦拿起纸条,看了看,慢悠悠地给自己倒了杯茶,才抬眸看向她,眼底带着几分戏谑:“怎么,本王娶你,委屈你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沈令微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我只是想知道,这赐婚背后,到底有什么隐情。还有,这个。”她将那枚玉佩碎片拿出来,放在萧玦面前,“这东西,你是从追杀你的黑衣人身上得到的,对吗?”
萧玦看着那枚碎片,眼神变得深邃起来,他点了点头:“不错。”
“这是我母亲的东西。”沈令微紧盯着他,“我母亲半年前‘意外’落水去世,我一直觉得不对劲。现在,她的东西出现在追杀你的人身上,你告诉我,这和你有没有关系?”
萧玦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目光与她对视,语气认真:“本王可以告诉你,此事与本王无关。而且,本王也在查一些事,恰好,与你母亲的事,可能有关联。”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那些追杀本王的人,是外戚的人。本王母妃当年‘病逝’得蹊跷,我怀疑也与他们有关。而你母亲的东西出现在他们身上,说明你母亲的死,或许也和他们脱不了干系。”
沈令微瞳孔一缩,外戚?母亲的死,竟然和朝堂势力有关?
萧玦看着她震惊的模样,缓缓道:“所以,本王需要一个盟友,一个能帮我查清楚母妃之事,也能借着王妃的身份,方便你查令堂之事的盟友。这赐婚,是本王向陛下求的,权当掩护。”他指了指那枚玉佩碎片,“而且,这玉佩纹样,也暗示你我目标或许一致,不是吗?”
沈令微看着那枚碎片,又看了看萧玦认真的眼神,心里天人交战。她想查清楚母亲的死因,可凭她一个侯府姑娘,太难了。如果有靖王做靠山,无疑会方便很多。
沉默了片刻,她抬起头,看着萧玦:“好,我答应你。但我们约法三章,在查清楚事情之前,你我只是盟友,互不干涉私生活。”
萧玦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沈二姑娘,投怀送抱这种事,看准了再做。现在,你可是本王的王妃了,盟友?可以,不过,本王的王妃,可不能被人欺负了去。”
沈令微脸一红,被他那眼神看得有些不自在,嘟囔道:“谁要投怀送抱了。”说完,便转身匆匆离开了靖王府。
看着她略显狼狈的背影,萧玦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眼底闪过一丝笑意。
第二天用早膳时,沈令微刚坐下,庶姐沈令婉就扭着腰肢走了过来,语气带着酸意:“哟,这不是未来的靖王妃吗?真是恭喜啊,能嫁给靖王殿下,可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沈令微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没说话。
沈令婉却不依不饶,继续说道:“妹妹可得好好把握,靖王殿下那样的人物,多少贵女想嫁都嫁不上呢。可别像以前那样,毛毛躁躁的,丢了我们侯府的脸。”
沈令微正想开口反驳,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了过来,将一碗汤放在她手边。萧玦不知何时也坐在了她身边,他看都没看沈令婉,只是对沈令微柔声道:“令微,尝尝这个,是你喜欢的菌菇汤。”
然后,他才抬眸,看向沈令婉,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本王的王妃,还轮不到旁人置喙。”
沈令婉被萧玦的气势一压,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悻悻地闭上了嘴,找了个借口离开了。
沈令微看着手边的汤,又看了看身边神态自若的萧玦,心里莫名地一暖。这个盟友,好像……也没那么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