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辽被打死在汴淩的院子,瓢泼大雨下来的时候,冲刷掉了他满身的鲜血,他的灵魂游离出躯壳,飘荡到江云的上方。
他看见阿爹压弯的脊背,一动不动的自己,哭得肝肠寸断的阿娘,他觉得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他什么也做不了,就这么悬在空气中,没有任何形态。
写给箪伊的信混合着鲜血在大雨中慢慢被浸润、苍白、皱裂,怎么拼都不完整。
第一次碰到箪伊纯属巧合,他们就像是两条短暂交叉的单行线,一触即分。可能是一直处在昏暗里,那样一点微末的晨光也格外亮眼。对于这份随手的恩情,无辽一直很想当面对她说一声感谢,没想到一别就是五年。
五年后的箪伊和他记忆里相差无几,好像那人就没有变化。
他和家中的亲族吵了一架,一气之下跑到上临。因着高大的身形、年轻有力气,又识字,他辗转多家店铺做活计养活自己,正好也一个人静一静。
今天的粮车米袋摆放不齐,他还有些担心,果然另一个伙计手一歪,一堆重物迫不及待地往旁边倾倒。他看到附近路过的人影,立马开口,“小心!”
是个姑娘,反应也快,险险避了过去,她朝自己这边转来了一些,“多谢。”那个声音莫名和大雨中的记忆相重合,他定定地看向箪伊的背影。一旁的伙计以为他对这姑娘一见钟情了,还在劝他不要痴心妄想。
他既没有痴心,也不会妄想,他就想亲口道个谢。
他有意无意经过箪伊离开的那片区域,期待有一天能够重新遇见。箪伊很少出门,终于他在糕团摊前找到了那位姑娘,原本冷冷淡淡的人碰到了自己喜欢的食物,就突然变成了可爱的小动物,一颦一笑间让他好奇,一个人可以有很大的反差吗?
无辽知道这样不合适,却还是神不知鬼不觉地跟了箪伊一路,箪伊很警觉,可能是发现自己了,吓得他慌忙找了缝隙躲了起来,直到望着她去了大路。他突然觉得自己一定是脑子不对劲了,不然怎么会做这种事情?
之后的一段时间,他总会不自觉路过箪家的墙外,或许某个时刻他们可以自然遇见。然后他听到墙内杀猪似的笛声,忽高忽低,他尽力憋着笑,时间久了,竟然觉得这样也不错。
他需要一个机会,去堂堂正正认识她的机会。终于他等到箪伊常去的茶楼,正好堂内人快满桌,他端着羊肉面,快步又装作不经意地绕过前面的人,先一步坐在箪伊的对面。
正当他不知道怎么说话时,大堂内有人嫌弃起羊肉汤,他不动声色地瞧了箪伊那边,心里有些后悔,万一她不喜欢羊肉味,那不是……
但是箪伊最后和他说话了,她说“因为自己不喜欢就贬低别人是他自己的问题。”无辽眼睛都亮了。
随后一段时间,他们无话不谈,相似的观念和想法,让他们从共同的喜好谈到天南地北的想象。两人都不是个话多的人,但他却觉得和箪伊有说不完的话。
原本只是想道谢的自己,生出了一点无端的妄想。
他想着循序渐进,温水煮青蛙,让对方慢慢离不开自己,再去上门提亲,他希望箪伊是喜欢自己的。他就像蜘蛛一样耐心地织网,慢慢了解,缓缓靠近。
箪伊失踪的时候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慌,他不管不顾闯了巡按下榻的居所,询问箪伊最后出现的地方。官府说要明天一早去寻,毕竟山路难走,夜晚的山路更加凶险无比,可是他知道自己绝对等不到明天!
他准备能带的一切,提着灯笼往山里赶,山林里有许多分岔路,索性一路有人做了标记,他寻着标记一路往前,只想快些、再快些!
直到他双手触到浑身发冷的箪伊,他的心跟着一齐颤抖着。树林中传来其他的声音,他警惕地四处查看,天色漆黑根本看不出什么。
他心下焦急,不管周围还有什么,他也要背着箪伊平安回去。
他先前去官府说明自己看到的情况,没想到误打误撞找到了贩卖人口的组织,他不是圣人,但是他想到了箪伊,为了自己在乎的人不会碰到类似的情况,他就这么去了,谁知道还是没能避免。
他不知道怎么安慰箪伊,又不知道何时她会醒来,遇到箪伊的事情总让他觉得无从下手,终于他听到院子里再次传来震耳欲聋的笛声,他看到了希望!
他知道,他要告诉她!她对自己很重要,他很喜欢她。
被汴淩带去的时候,他有不好的预感但是被压下了,他做错了吗?做错了什么呢?
箪伊夜晚入睡到一半,莫名地心悸惊醒,心脏不受控地怦怦乱跳!像是发生了什么事情,直到她收到无家的消息,无辽死了。
死了?这是开什么玩笑!?她不明白,明明一月前他们还在畅想未来。为什么?怎么会?她就这么呆立在原地,天旋地转。
她从无家、从上临其他百姓口中了解到了经过。杀人不用偿命吗?无家求告无门,无处申冤!
众人都觉得她魔怔了,要去拜个魔头为师练武,箪伊也觉得,但她没有停下。她满脑子是以杀止杀。
三年后,她看到了汴淩。
汴淩好像认识她,“我很高兴是你来取我的命,我们小时候还见过的。”
箪伊摇了摇头,“我不记得你,即便记得,人都是会变的。”
长剑贴着汴淩的喉咙,划出一道血痕,“你这样死太容易了。”
“的确,我死了,还有许许多多个和我一样的,怎么?”汴淩扬唇,“是不是挺有趣?你想要的得不到,得到了又没意思。你为了一个死人学会了杀人,你杀了人,他就可以死而复生?”
“所有人都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代价或大或小、值不值得,无法定论,没有结果。”
不是所有事情都会有结果。
四面寂静,箪伊满目疮痍、悲恸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