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阳城和寿泉镇皆为繁华之处,相距不远,两边互通有无,商贸繁盛,来往自是密切,商队马车熙来攘往,雇佣马车也非难事。
六百里算不上远,寻常马车十日可达,灵马车仅需半日,只是相比凡马,这灵马快上二十倍,价格却高了不止二十倍。
车夫也是有点修为的,只是仅有炼气三重,这种人在修仙界属于底层蝼蚁,极少接触真正的修士,但在凡人之中,却是能轻易赚到不菲的财富,靠着这灵马拉车,六百里他便能收得五两黄金。
虽然百两黄金才能换得一两灵石,对于修炼而言杯水车薪,但相比几两银子就能殷实一年的凡人来说,绝对算得上一笔巨款。
反正车夫这辈子已经不指望能进阶炼气境四重了,好在他引气入体怎么也能活个一百多岁,富贵一生也未尝不是好事。
上午时间本就不多,行不多时,便已到了晌午。
北洲正午的日头毒辣,晒在通往晋阳城的官道上,白茫茫一片,甚是晃眼。
灵马是车夫吃饭的家伙,当然不肯竭泽而渔,便对沐瑶等人道:“前面便是歇马集,各位客官不妨休息一下,今儿晚上闭门前定能到晋阳城的。”
“也好。”沐瑶点头同意,大中午的确实是有点晒,虽然对她影响不大,但她也不愿太苛责这卖力气的车夫。
小镇不大,比不得藏龙镇,自然也比不得寿泉镇,但从寿泉镇到歇马集,是通常商队三天的路程,往往到这个时候,来往客商就需要补充干粮,进行修整,是以歇马集也是个人气旺盛,车水马龙之处。
遍地酒肆勾栏自不必说,那镇上最大的醉归楼也是上下五层,颇为气派,一层最大,倒是一般酒肆摆置,人声嘈杂,弥漫着酒水、汗味和熟食的混合气味。
车夫驾车到了这醉归楼门前,对沐瑶等人道:“小的一会儿喂了马,就在外面等您各位如何?”
琥珀笑道:“我没问题,出行在外,客栈打尖也是当品之事。”
“这话说的你好像很有经验似的,”沐瑶瞥了琥珀一眼,笑吟吟道,“我叫你时,你也不是很乐意出门呀?”
“太近的地方也没意思嘛,北洲这离得远,”琥珀嘿嘿一笑,便率先走入醉归楼,在角落寻了张相对干净的桌子便要坐下。
车夫忙道:“各位客官,这楼下是我们粗人的去所,您几位还是楼上请吧?”
“我也是这么想的。”连霜轻掩口鼻,对这嘈杂之所还是有些不适。
楼藏月忙道:“大叔,我们也不急,你也可在此稍作休息,待暑气稍解再走不迟。”
“好好好,小的就在此处,您几位要走时,随时吩咐。”车夫也是难得能惬意休息,当即唱喏道谢,便点了些简单的熟食和大量烧酒,毕竟是有些修为的,寻常酒类已是满足不了他了。
陆混沌扇了扇鼻头气息道:“这里的熟食倒是别有风味,下料颇重,甚是浓郁呀。”
“佐酒菜肴,味道自是要重些的,客官莫怪。”来招呼的小二瞧出陆混沌识货,当即将几人向楼上招呼,“各位客官一看便是修士,还请上得三楼,那厢清净。”
玉浅浅立刻点头:“也好,趁着现在还能吃些美食,可别吝啬,过几日怕就只能拿干粮充饥了。”
因此,沐瑶等人便没在这第一层多停留,往上层走去,二层相对一层已是雅致许多,但仍属于凡人的层阶,只是富人多些,其中有一处巨大的雅间,大门紧闭。
小二介绍道:“这是栖秋山庄钱员外常年包下的,到底是凡人所在,各位上仙还是楼上请吧。”
沐瑶等人并未暴露太多修为,店小二只道是寻常修士,便也是正常接待,不然定是直接将众人请上顶楼了。
因只是吃顿饭而已,实在犯不着大张旗鼓,众人便就在小二指引下上了三楼,寻了个包间。
只有楼藏月脚步顿了顿,望着那扇紧闭的大门若有所思:“栖秋山庄……”
芃芃黍苗,阴雨膏之,北洲地界崇武尚斗,号称控带山河,踞天下之肩背,虽非与魔界接壤,却常要和极北各类蛮族交战,因此在饮食上偏好肉类,且多过油浇醋,主食则以黍稷为主,也就是给修士吃的会稍显清淡些。
沐瑶还是第一次吃这种食物,之前虽然去过西北域,但日落海和晋阳城的饮食风格却是大为迥异,所以她还觉得挺新鲜的。
“不错不错,香醋还能这么用,长见识了!”陆混沌更是兴奋,果然是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此番若非来到北洲,这等手艺他还不知要寻摸多久才能领悟。
楼藏月道:“晋阳城周,自有特色,虽也分流派,但总体以咸香为主,酸辣为衬,陆师兄若感兴趣,此间菜谱也易讨得。”
“楼师弟,你似乎对这些菜品很熟悉呀?”沐瑶抬首,这种专业的词汇,她往往只有在陆混沌嘴里能听到些。
“是呀,”楼藏月并不否认,轻轻掂着汤匙,在本就颇显浓稠的羹汤中搅动,“七岁以前,我就是在这里长大的。”
照这么说来,连霜和楼藏月倒算是同乡了。
酒足饭饱,众人见日头已是稍低,便准备继续赶路,到得二层时,之前那豪华雅间却已是门扉半掩,传来阵阵喧嚣的同时,浓郁的脂粉香、酒气以及一种浮华的奢靡感也扑面而来。
这种感觉,似是勾起了连霜的某种回忆,以至于她下意识地向那雅间内部看去。
雅间内铺着厚实的绒毯,中央摆着一张宽大的软榻,塌上斜倚着一个华服妇人,身着价值不菲的云锦长裙,酒红的裙摆上却沾着酒渍,酒气熏熏之间,发髻松散,金钗歪斜。
这少妇面色苍白,眼下乌青浓重,眼神涣散迷离,虽是被欢醉于放纵侵蚀许久,却依稀能看出那曾经秀美的容颜。
她的双手各被一个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年握着,轻轻揉捏,另一个赤足少年则半跪在侧畔,掂着手中金杯,在那妇人的示意下频频喂酒。
这三人都是眉眼俊秀之人,表情带着谄媚,殷勤服侍着那妇人。
软榻旁,围着两个打扮妖娆、珠光宝气的女子,正巧笑倩兮地哄着:“菀姐姐,再饮一杯嘛,这醉仙酿可是掌柜的珍藏,特意孝敬您的!”
“就是就是,姐姐今日气色真好,这枚珠钗是打西洲送来的,最衬姐姐了,妹妹看着都眼热呢!”
“小玉郎,快给姐姐斟满!伺候好了,姐姐手指缝里漏点,够你修炼半年了!”其中一个女子推了把那喂酒的少年。
妇人吃吃笑着,任由少年将酒杯凑到唇边,浑浊的目光扫过眼前的热闹,深处却透着一片空虚,她含糊地嘟囔着,声音时高时低:“喝……都喝,管够……哈哈哈……楼邺,死得好……死得干净……”
“李……李大人,当年……嗝……也就那样……”
“只是……俊哥儿……心好狠,比……比李大人狠多了……骗得我好苦……”说到后面,妇人声音已是带着呜咽,眼泪混着酒水滚落,弄花了精致的妆容,两旁的少年连忙用丝帕去擦,动作轻柔,却稍显敷衍。
里面的景象和话语清晰地映入眼帘,连霜的脚步如同钉在了原地,她一眼就认出了软榻上那个形容已近枯槁的放纵妇人。
“徐菀……”连霜的脸色瞬间褪尽血色,身体微微颤抖。眼前的妇人,哪里还有当年清丽与坚韧,只剩下被酒色掏空躯壳的空虚。至于她身边的玩伴,连霜并未瞧出温馨,只看得出虚情假意和悲凉窒息。
如果,当年自己当年没有选择离开,同样留在了晋阳城,是否也会落得这等境地呢?
就在这时,一个中年管事匆匆自沐瑶等人身畔经过,挤入雅间,低声劝道:“夫人,您醉了,该回山庄歇息了。”
“滚开!”妇人忽得暴躁起来,推开那管事的同时,不想却殃及了那捧杯少年,金杯里的酒立时洒了一身,“我……我没醉!”
金杯落地,少年翻倒,妇人眼神却更加涣散,似是心中有所触动一般,胡乱地挥舞着手,焦急又关切地喊道:“藏……藏月,宝宝……宝宝莫哭!不疼……不疼……”
只是那妇人念叨的名字,犹如一柄无形的巨锤击中了楼藏月,他整个人呆立在原地,死死攥紧拳头,指节发出咯咯轻响,不受控制的仙威犹如波涛,不断在这酒楼不算宽广的空间中激荡。
这些人,无论是女人还是少年,亦或是那管事,他们都只是凡人,感受不到那种仙威压迫的威慑。
但同来的沐瑶等人能感受到,这样的情绪波动,本不该是一个金丹境修士在看到无关之人时所能产生的。
虽然楼藏月从未提及过,但沐瑶也能猜得出他们之间的关系,那妇人恐怕就是楼藏月的生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