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宁公主重生后[墨雨云间] 第1章 重生了

冷，刺骨的冷，浑身寒浸浸的。

有什么东西飘飞到脸上，细密的，冰凉的，——是雨丝。

我还没死吗？为何还有感觉？但我不想睁开眼睛，就这么躺着罢。

世界好安静阿，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死去，想想也挺好的。我曾经有无数个想要赴死的时刻，如今这天终于来了。

可是马上耳边就响起了脚步声，有人过来了，让我死也不得安宁。

是谁呢？——梅香？不对，她的步子没有这么重；——沈玉容？不可能罢，他急着和他心爱的妻子薛芳菲双宿双飞呢；——哥哥？哥哥，是你来看我最后一眼吗？可是要杀我的也有你不是吗……但我的确也想不出其他人了。

一个略带苍老，无比怀念，许久再没听到，以至快要陌生的声音响起了，使我不得不睁开眼睛。

“公主，你怎么下雨还躺在院子里，快进屋！真不让人省心，老奴就出去了这么一会儿。娘娘那边已经——”她突然红了眼眶，顿住话头，“总之，你要是也生病，老奴怎么向娘娘交代。桃红呢？这个懒丫头！不在身边好好伺候，到哪耍去了？我待会非教训她不可……”

她拖着我的背，把我扶起来，嘴里还在说什么，可我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了。

我紧紧盯着她，用控制不住的发颤的声音问，“嬷嬷，是你来接我了？”

是嬷嬷，是从小照顾我的嬷嬷，我不会认错的！在代国数不清的难熬的夜里，我们彼此相依为命，约好一起坚持到回大燕的那天，可是她最后也没能等到。

“嬷嬷，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我回来之后总是梦到你，梦到小时候无忧无虑的日子，你陪我捉迷藏，给我做糕点，还有好多好多……”

她把我推开了，右手贴上我的额头道，“公主说什么糊涂话，别是发烧了，还是做噩梦了……？”

她的手好温暖，温暖到让人想哭。

我要再好好地握一握这双手，我有多久没被人这么呵护过了？

可是当两双手交叠在一起：黑和白，大和小，粗糙和娇嫩。

怎么会？！——我的手上该有受苦的痕迹，经过风吹日晒，遭过鞭抽脚踩，怎会如此洁白无瑕？

这决不是我的手。

可是这确是我的嬷嬷，她叫我公主。除非……除非！

我浑浑噩噩地跟着嬷嬷进了屋，她替我换了一身干爽的衣服，走到镜子前一照，果然，时光倒流了，我重生了，回到了从前，还没有去代国的时候。

我慢慢地抚着铜镜里那张脸，一笔一画描摹，渐渐地用了力，直到指尖凝成淡红色，深红色，紫红色。前尘往事，像一场悲凉的幻梦。

很痛。

嬷嬷把镜子从我手里抽出去了，责备却又心疼地说，“这是怎么了，好好地作践这只手做什么？”随后她又表示出不安的神情，问，“可是有人从太医院知道了什么，告诉于你。”

太医院？是谁生病了？

我的头好疼，但是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事忘记了，是什么？

对了，母妃！

“嬷嬷，我现在是多少岁？”

“公主今年十五，再过几个月就要及笄了。”

十五……

我看向窗外，毛毛雨还在下，像雾似的，树上的叶子偶有几片开始泛黄，正是初秋的季节。

母妃就是在这一年的秋天离开了我，我记得当时院子里开满了菊花——我此生最厌恶的花。我的及笄礼，母妃终于没能陪我一起过。

事实上，我的及笄礼也根本就没有举行。

我要去看母妃，现在就去！

我快步地走，越走越快，以至于开始狂奔。这条去往母妃寝殿的路，我已经很久没有走过了，但无论如何不会忘记。

推开门，院子里种了我最爱的茉莉，是母妃亲手种的；那个秋千架，母妃会轮流让我和哥哥坐在上面；一切都在梦里一遍又一遍地重温过，如此熟悉，但此刻也来不及多看。

我来到母妃的床前，哥哥竟然也在，他看着我，目光有一瞬间错愕，大概没想到我也会来。上一世这个时候，我来过了吗？

母妃看起来很虚弱，她喊我“婧儿”，这是独父皇和母妃对我的称呼。

她牵起我的手，做出勉强的笑容，又抚摩我的头发。

母妃，你知道吗？婧儿很想你，特别想。去代国的马车上想；躺在羊圈的时候想；踏进冰冷的湖水里，看着血迹一点点晕开的时候想；死的那天站在大雨里也想。婧儿心里有好多委屈，婧儿好想念母妃。

可是为什么，重来一次，又要马上分离？

“我的好婧儿，怎么哭了？”母妃的手温柔地滑过我的脸庞。

我哭了吗？怎么又哭了，我该怎么说。我张开口，喉咙又哽住，拼命地忍，这才断断续续地吐出几个字，“我，我就是，希望，母妃，能好起来。”

哥哥似乎也觉得我太激烈，侧目看我，但我顾不上这么多了。

母妃轻轻地拍着我，安慰我说，“会的，婧儿不哭，母妃还会参加婧儿的及笄礼呢，对吧？”

“不对！不对！母妃是骗子！”我在心里呐喊。

上天阿，为什么不让我回来的时间再早一点呢？为什么让我面对爱的人将死却束手无策？这是你对我的惩罚吗？我到底有什么错，值得这样的绝望？

是对不起薛芳菲，沈玉容，赵邺，还是张太医一家？如果是为了让我赎罪，好，这一次，我甘心承受这一切，可不可以把我的母妃还给我？

只有母妃……让她好好的。

然而过了一个月，母妃还是再一次死去了。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爱我的人离开了。我还没有告诉她，我多么舍不得她。我还没有告诉她，我做过一些错事，如果是母妃，她一定会理解我，原谅我，但她现在不在了。

母妃死的那天，像从前一样把我和哥哥叫到她面前，让我们俩相互扶持，彼此依靠。本来一家三口的手叠在一起，但属于母妃的那只还是垂下去了。

我哭累了，没有力气了，看着哥哥，他也看着我。

上一世哥哥也用这样坚定的眼光看我了吗？这目光多么有说服力阿，像是可以无限信赖，永远不会变似的。

可是哥哥——或是赵晟，最后怎么，放弃我了呢？没关系，我不怨你，我谁也不怨，没有人爱我了，这是我的宿命，我认了。

我撤下他的手，踉踉跄跄地起身。

我想离开这个地方，但我的使命还没有完成，再过一个多月，父皇就要下诏让我入代为质了，前方还有那么多不幸在等着我。现在，我要回房去躺一会，等我休息好了，我要参加母妃的丧礼，我要亲眼看着母妃一点点封进棺椁。

可是现在，我没有力气了，我要去躺一会。

好疲惫阿，我连喊嬷嬷的声音都发不出力了，手撑在地板上，即刻又倒下去。

哥哥把我搂紧怀里，他的身体好安心，让人流连，要不就顺势卧一会罢？可是不对，不对，他是我哥哥，是赵晟，亦是将来那个成王。

情阿，恨阿，最不可以耽溺。

所以不可以，我要起来，我要离开。

但他说话了，他说，“妹妹，我们的母妃走了，以后哥哥保护你。”

上一世他也这么说了吗？忘记了。也许罢。

可是人心易变。同胞兄妹？恩爱夫妻？有些人注定无法相守。

我想推开他，可是我连喊嬷嬷的声音都集不出力，又怎么推得动他。

嬷嬷守在大殿门口，看见哥哥把我抱出去，并没有说什么。她在前面领路，哥哥就跟着她走，三个人，一路上都很安静。

哥哥的步子迈得很稳，这都不像他了，他不是最沉不住气的吗，如今怎么这般稳妥了？一步一步，轻摇轻晃，我再也坚持不住了，渐渐全身心松弛下去，等醒来的时候，已经晚膳时刻了。

“公主，嬷嬷说等你醒了之后，要把这碗姜汤和那碗安神汤依次喝了。”是桃红，她是和我一起去代国的婢女之一，可是她在半路上逃走了。实在是个聪明伶俐的丫头。

另一个婢女是菊清，她在代国背叛了我，然而尽管这样，也并没有谋得个好前程。

剩下荷绿和梅香，留在了公主府。

桃红拿起汤匙舀一勺喂我，深棕色的水，还冒着热气。

当长公主的时候，我吃什么喝什么都要提前试毒，怕有人害我。现在不用了，死了就死了罢。眼前这些人，我也不想管了，该是怎样，照旧怎样，太累了。

不就是一条千疮百孔的命吗，会有一天走到头的，或早或晚都可以。

喝完姜汤，我问，“嬷嬷去哪里了？母妃那边有没有情况？……哥哥呢？”

“嬷嬷受命去给贵妃娘娘的丧礼添人手了，大皇子殿下也一直在那里。”

丧礼。——我已经卧了一觉，马上就要喝安神汤了，但我知道那没用。这两个字，无论何时听到，还是会让我的心里起一阵钝痛，这痛继而蔓延至四肢百骸，丝丝缕缕，带给我无边的彷徨。

第二天，嬷嬷替我梳了妆，参加母妃的丧礼大典。

想想真是讽刺，怀着最沉重的心情，送最爱的人离开，却还要精心装扮，这就是皇家的悲哀。

大家都羡慕我是锦衣玉食的公主，可我情愿自己是个普通人，这样母妃就不用痴痴地等丈夫的临幸，子女就不用摇盼父皇的垂爱，没有宫里的尔虞我诈，生活该会幸福得多罢？

丧礼的最后，我低头静静地站在那里，这时有一只手伸过来，仿佛想给予我力量。是哥哥。

我挥开了。

从此以后，我自己一个人走。

丧礼后一个多月，父皇果然下诏了。

我就要入代为质了。我的生命，我的泪水，我的鲜血，我渺茫的昏暗的将来。

但无论如何，我要一个人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