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次重生,他从一阵混沌和强烈的眩晕中醒来。
然后惊讶地发现自己面前并没有什么显示着高考志愿填报系统的电脑,身边也没有殷切看着他的父母。
他从一片混沌中醒来,然后发现自己身处一片混沌之中,身边似乎是浩瀚宇宙中的某个不知名的星系,从前要抬头才能看见的漫天星辰此刻正平起平坐地包围着他,倒像是那些科幻大片照进现实了。
这是怎么回事?
难不成重生了但又没彻底重生?
或者说上一世死了但又没彻底死?
那现在又算是什么呢?
会不会是那该死的循环终于到了尽头、命运准备高抬贵手放过他了?
可他已经不再相信命运了。
他第一次重生的时候,貌似是因为意外坠楼的过程中掉进了时间的漩涡里,导致一直在经历这种时空“鬼打墙”。
而后来的每次重生都会回到高考填报志愿的那天,像是某种既定程序在循环运作。
这根本不科学。
他在一片混沌中站起来,然后低头发现自己刚才坐着的地方并不是板凳,而是一小块折叠的空间,貌似是被压缩成高密度的小方块,而脚下踩着的也不是什么地板,而是一片虚空,每迈出一步都会伴随着一阵涟漪似的波纹,但却又没有水的存在。
难道这是梦境?
突然他的后背传来一阵剧痛,强烈的痛楚蔓延到后脑,好像是上一世踩踏事故中受伤的地方。
紧接着又是胸腔的一阵剧烈颤动,强有力的电流穿过胸膛——是在做除颤么?
他再一低头时,发现自己的双手血肉模糊,有三个指节已经扭曲了角度——他记得那时候是怎么被慌乱逃窜的人群一脚又一脚踩断的。
两侧的肋骨也不正常地凹陷下去,应该有骨折断端戳到了胸膜和心包膜,形成了气胸和心包压塞——他在第二次重生的时候学过这些。
所以他知道自己没救了。
但他的思想却并不能有效地传递出去,他不知道该怎么跟正在奋力抢救他的医护人员们沟通,其实他不需要被这样拯救,放任他死亡就可以了,反正他还会重获新生。
他挠了挠头,感觉后脑有些不舒服——是当时被踩踏到的缘故。
啊,他好像明白了。
现实中的他应该是处于植物状态,肉.身没有完全死亡,而灵魂也没法完全脱离出来,所以才会陷入现在混沌虚无的状态里。
他漫无目的地在这虚空中走,不知不觉就走过了好多年。
再次抬手时他看见自己手背上已经爬上了些许苍老的纹路,看起来倒像是五十岁左右的样子了。
他学过的,躺到这个年纪也该到头了,因为会有深静脉血栓,有压疮褥疮,有肺部真菌感染,任意一个都能轻易夺去他肉.体的生命。
所以其实他并不知道自己最终具体是因为以上哪一项死的,但当他再次醒来的时候,他看到自己的双手又恢复了年轻人皮肤光滑有弹性的模样。
原来这是一次漫长的重生之路,也说不清他如今是否是得偿所愿了。
但既然如此,先吃席吧。
他没有填报高考志愿,而是在身旁父母惊诧的目光下直接退出界面之后关上电脑。
他过够了,已经很累了。
不管前尘往事有多少遗憾都无所谓了,去他的,爷不读这个书了!
“岩岩啊,你怎么了?快回来把志愿填好提交啊。”母亲焦急地追了出去。
“不了,”他摆摆手,也不回头,只是略微测过脸,“这话说来你们也不会相信,但我现在确实想要找到真相,我掉入时空乱流的真相......我不是你们的岩岩,我是重生而来的一缕游魂。”
“你要去哪?注意安全啊。”父亲也在身后高声喊着,生怕他快步走远了就听不见了。
“知道了,你俩回去吧,记得五年后不要去出省旅游,会有台风。”
他觉得问题的关键不在于专业的选择,他已经试错过太多次了,继续试错根本没有意义,他要回到时空乱流开始的地方——他曾经从十八层一跃而下的那栋实验大楼。
他这才意识到,这故事发生的地方竟然也是H大,只是是一个比较偏远的校区而已,并非主校区,似乎时空乱流的影响也没有那么广泛,而是局限在这一块小小的地方,局限在他一个人身上。
H大的实验大楼是国内顶尖的基础科研中心,老早就申报了国家级实验室的评级,实验室条件不可谓不好。
他曾在这里学习过很多年,可以说是老油条一根,而且还是反反复复炸过很多遍的老油条。
所以尽管第六次重生之后的他,现如今还并没有获得H大的录取通知书,但他还是轻车熟路地混进了校园,没有引起安保人员的注意。
他来到了曾经令他痛苦不堪的地方,竟然还是如同很多年前的那样,习惯性地在进门前深吸一口气,然后对着下水道大声骂了一句:“做不出来啊!烷基八氮!!!”
他循着记忆找到当年跳楼的窗户,轻轻推开,一股风裹挟着校园里的书香气飘了进来,一瞬间驱散了实验室的沉沉死气。
啪唧——
一张传单顺着风飘了进来,拍在了他的脸上。
柯岩:“......”
倒霉的时候喝凉水都会塞牙,倒霉的时候开个窗都会遭袭。
他情绪非常稳定地摘下那张传单,乍一看是很常见的那种厂商推销自己科研用产品的广告。
这栋实验大楼是很多课题组的科研工厂,基本囊括了所有常见的理工科研究方向,甚至有物理学院士团队在这里。
他仔细看了看传单上的产品描述——
【时空涡旋仪】
中科院物理研究所最新成果,灵感来源于涡旋光携带的轨道角动量特性,利用4f整形系统可控产生时空涡旋。
惊喜!一个脉冲携带多个横向轨道角动量模式!时空涡旋串的相位在时域上快速变化!
是有你想不到的,没有我们做不到的!
穿越时空,你值得拥有!!!
......
奥,这不会就是那个物理学院士团队正在研究的方向吧?
他拿着传单上到实验大楼最顶层,那里是国家级空天技术实验室。
然后他就被重重门禁挡在了外面。
柯岩:“......”
好家伙,好不容易找到一点线索,就这么被拦在外面了?
但他也没别的办法,总不能强闯实验室吧?
他用手机上网搜了一下那位院士团队的主要成员信息,然后根据这些信息登录文献数据库查阅这个团队近些年发表的文章,记下论文中的通讯和共通讯作者邮箱。
他记了十几二十个邮箱,然后直接批量发送邮件,简单陈述了一下自己陷入时空乱流的现况,以及正蹲在别人实验室门口等着被领进去。
群发效果确实是不错的——过了不到半小时,就有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研究员匆匆赶来帮他开了门。
研究员:“您好,您就是方才发邮件求助的柯岩先生吗?”
柯岩点点头:“是我,请问您怎么称呼?”
“向琪,叫我小琪就行,来您跟我往这边走,方溟院士正好今天在实验室。”
柯岩跟着向琪穿过实验室的走道,来到院士办公室门前。
向琪敲响办公室的门,听见里面人说:“请进。”
柯岩没想到鼎鼎大名的方溟院士竟然如此年轻,看起来才不过三十上下。
方溟见了来人,对向琪打了个手势,后者会意,退了出去,并且顺手把门带上了。
方溟站起身与柯岩握了握手:“柯岩同学,幸会幸会。”
柯岩很谦逊地摆摆手道:“不幸不幸。”
方溟涵养很好,也不说什么,只是招呼柯岩坐下来。
柯岩将手中已经攥得发皱的传单放到方溟桌上,道:“方院士,请问我反复陷入时空乱流是否与这个仪器的运行有关?”
“抱歉,确实有关,”方溟抬手点了点传单上的仪器图片,继续道,“这台仪器是我们不久前购入并投入使用的,可能性能还不够稳定,所以出现了一些意外,为您造成的不便我们深感抱歉。”
“不是,”柯岩莫名有些想笑,“从现在开始算到我跳楼然后卡时空bug,中间有五年的时间,难道还不够这破仪器稳定下来?”
“小柯同学你误会了,不是不够它稳定下来,而是我们发现它一经开启就无法停止运作,所以,”方溟停顿了一下,才苦笑着继续道,“你在这一层楼的所能见到的所有研究员,都和你一样被困在时间涡旋里,包括我在内。”
“什么?!!!”
“原本我们想要集全组之力关停设备,毕竟我们已经在反复轮回中积攒了无数的经验教训,相当于比别人多活了几十上百年,最终实在是没有办法,我们只能将仪器封存在一个相对高密度的容器中,以减少它的能量外溢——但那天好巧不巧,你在坠楼过程中接收到了外溢的那部分能量,所以被卷了进来。”
“不是哥们,你们这玩意儿总有摧毁办法吧?难道区区一个仪器还能抵得过核弹?或者普通炸弹也行啊......”
方溟似乎并不意外他会这么问,并没有逃避问题,而是如实回答了:“因为这仪器太昂贵了,光是造价就有二十个亿,更不谈后续的研究价值——所以我们不舍得直接摧毁它,更何况直接摧毁仪器的话,你怎么能保证其结果是时空涡旋的结束而不是时空塌陷的开始呢?——而目前的观测结果来看,只有极少数人受到了影响,而且这部分人还都是知情者,并不会产生社会恐慌,所以我们选择继续研究,直至发现终止时空涡旋的方法。”
“......不是哥们,就算没法关停,好歹知会我一声啊,让我莫名其妙轮回了这么多世,每一世都过得离奇曲折,最后的死法千奇百怪,我但凡是心理素质差点现在也该变成疯子了吧?!”
方溟莫名其妙:“你跳楼前也没知会我们一声啊,谁能想到你能那么倒霉呢?我们也是现在才知道还有局外人被影响了。”
柯岩:“......”
哦,这样啊,好像很有道理。
前几世他原先虽然学过一些相关课程,但相比这个国内顶尖的空天技术实验室里的研究员来说,他的知识储备多少是有些班门弄斧了。
关于如何关停那操蛋的时空涡旋仪,他也没法给出一个更好的建议。
正当他头疼不已自己接下来该做什么的时候,方院士突然出声打破安静的氛围:“小柯同学,既然你身为局外人却被仪器主动选择拉入居中,那说明你与我们是有缘的,我们做科研的人最信因缘学说——所以你不妨报考H大的激光科学专业,人少竞争压力小,到时候我可以走后门让你进我们课题组一起做研究,一起为如何关停时空涡旋仪而奋斗,你看如何啊?”
柯岩的表情有那么一瞬间的空白:“激光科学?为啥啊?你们不是搞时空技术和空天技术的吗?”
“因为这台时空涡旋仪的制造灵感就来源于涡旋光的扫描干涉法和瞬态光栅光谱干涉法等传统探测方式的改进,而由此产生的时空涡旋技术可以应用于信息编码和解码——这才是它真正的初衷,而不是让我们像仓鼠笼里不断奔跑的小仓鼠一样循环往复。”
“哦,所以你的意思是要我曲线救国是吧?”
“小柯同学你还挺幽默。”
柯岩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也没说行也没说不行就走了。
他回去之后仔细考虑了一下,觉得不选白不选,反正都已经重生到自己都麻木了,如今有那么点希望,又有看起来不算太离谱的人指引,那不如就这么走下去好了。
于是他回家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温言安抚了不明所以的父母,然后当着他们的面报考了H大的激光技术专业。
好了,事已至此,先吃席吧。
他很心宽地吃吃喝喝睡睡,度过了他的第七个“高考后的暑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