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天爷啊!——你还要我怎样!要怎样啊!——”
“我们还能不能、能不能别见面,我在佛前苦苦求了几千年!——”
当柯岩发现自己第三次重生回高考填报志愿那天时,他已经可以原地参悟佛学了。
佛家认为,通过修行和悟道,众生可以超越轮回,达到解脱的境地,即为涅槃。
这个听起来挺靠谱的,反正比前三世那些烷基八氮的课题靠谱。
他明明腹有才气、高考全省前两百名,智商不低、人品不差,他也曾怀抱高远的理想抱负,却偏偏在那些逝去了的时光里被怎么做也做不好的科研给磨平了棱角。
不是哥们,除了倒霉还是倒霉,难不成要倒八辈子霉?!
已经他娘的循环往复整整三世了!不该是这样的!!!
他迅速回过神来,抬手在志愿填报系统上清空自己的选项,思考片刻之后选择了航空航天专业,也做好了将来投身祖国航空航天伟大事业当中的准备,再不济学出来当个普通工程师也行啊。
他还就不信了,难道这还逃不出烷基八氮的魔爪?
他满怀希望地踏上了自己的第四段人生旅程,并且有十足的信心能改变自己的命运。
或者退一万步讲,就算这循环往复的一世又一世是多重梦境,那他也想做个美梦而不是噩梦。
或者退两万步讲,做个春.梦也行啊!总之别跟那该死的烷基八氮再续前缘了!
他所报考的航空航天大学实行大类招生,先把学生招进来,学一段时间之后再细分专业。
大二的时候专业分流,他选择了飞行器设计制造,而他的室友在家人的一力劝说之下选择辍学,报考M国某大学的数理统计专业直博。
由于各种手续问题,他室友空出的床位一直没有人来补上,所以从大二起他就过上了“孤家寡人”的生活,提前五十年拿到“空巢老人”体验卡。
其实越往后学,他越能体会到其实航空航天和他第二世所学的能源转化密不可分,因为飞行器的驱动问题说到底还是一道物理题。
直到这个时候他还没有感觉到不安,甚至还坚信自己这辈子不会完几把蛋。
都说牵一发而动全身,亚马逊河流域的蝴蝶扇动翅膀可以引起德克萨斯州的龙卷风,那他都改变了自己的专业方向,想必未来也会大有不同!
为有牺牲多壮志,敢教日月换新天!
他真是一名天生的理科生,天生不懂得文人的愁绪和隐忧,也没发现轮回的达摩克里斯之剑悬在自己头顶。
他本人呢,就像上一世养在培养箱里的真核细胞那样,单纯得可爱、脆弱得无奈。
本科期间,他的系主任同时也是他《金属塑性成形原理》课程的主讲老师,对他在课堂上的表现十分满意,并且在他大三的时候就提出邀请,让他可以进入自己的课题组了解一下相关研究。
当然,他没有深究为什么系主任会注意到他这个普通学生,他还以为是因为自己上课爱坐前排的缘故。
其实真实原因是,系主任他老人家执教多年,跟各路天才学霸们打了大半辈子交道,从没见过像他那样清澈而愚蠢的眼神,一时间觉得稀罕得很。
系主任的课题组主要研究的是金属材料的塑性变形行为、成型工艺和质量控制等,包括轧制、拉伸、锻造、冲压等工艺。
太好了!
与生化环材无关!
不会瞎扯烷基八氮!
况且他也正好对这方面有些感兴趣,于是便答应了系主任的邀请——其实这已经相当于半只脚踏进了研究生的大门,如果大三开始在课题组露脸的话,那么将来保研或者考研到该课题组的几率会大大增加。
这位系主任是什么人?
那可是在航天院所做过保密研究的功臣!
跟着他的脚步走那还能出错不成?
——当然,理想和现实总归是有差距的。
柯岩在大三大四期间,由于自己的理论课程安排十分紧凑,并不能抽出大段的空闲时间泡实验室,所以研究也做得稀稀拉拉的,像喝过冰西梅汁后几小时内的消化道排泄物一样。
他自己本来构思了一个利用有限元法进行塑性成形模拟分析的课题,但是很快就被否掉了,因为他在计算机辅助方面的知识积累不够,提出的想法很初级,并没有太多的创新性和研究价值。
然后紧接着又是备战考研,反正这事儿他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四回横着走。
他提前大半年开始买资料、刷题,再借着前几世打下的坚实基础,于是就这么顺理成章地以总分第一进了系主任的课题组。
稀里哗啦的研究设想终于被抛到一边,轰隆哐啷的科研安排终于从天上砸了下来。
他很想笑,真的很想笑,就不知道为什么,每一世都会过得很扯淡。
那天阳光正好,窗外蝉鸣不断,整栋研究大楼都被金灿灿的光晕笼罩了起来,就连惨白的仪器表面也看起来有了些温度。
办公室里的系主任正在浏览一份文档,也不知道是哪位高徒的著作,总之他老人家毛发稀疏的头顶上现在正在冒白烟,在阳光的映衬下产生了美妙的丁达尔效应。
听到柯岩敲门,系主任关掉惨不忍睹的文档,摘下重如千钧的眼镜,有气无力地说:“请进。”
柯岩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走到系主任办公桌前,非常没眼力见地问:“老师,你的头在冒烟,好神奇,是在做什么热力学研究吗?”
系主任用尽全力扯出一个微笑,咬着牙点了点躺尸在桌面上的一份资料,示意柯岩打开看看。
柯岩不明所以,但隐约感觉到是要安排自己后续的研究工作了,顿时正色起来。
他原地立正敬礼,上前一步双手捧起文件袋,用交接国家机密的严肃等级打开了这份资料,果然是分配给他的研究课题——
《烷基八氮作为超高能量密度航空燃油组分对于测试特种金属锻造工艺的价值研究》
啊哈哈哈——
天道好轮回!苍天可曾饶过谁?!
天若有情天亦老!人生何必太美好?!
第四世了,就算是因果报应,那也得要有前因才有后果啊!他到底做错了什么,命运要如此捉弄于他?
是不是只有在这一世死掉,下一世重新开局才能有可能改变?
哈哈哈可是这已经是他的第三次重新开局了,就算是游戏也该过了新手保护期了吧!
为什么每次不是天崩开局,却偏偏每次都会天崩结局啊?!
选物理专业最后被雷劈死,选临床医学最终被医闹捅死——
那这一次呢?选了航空航天是不是要被烷基八氮炸上天摔死呢?
还真别说,这是个很新颖的死法,可以考虑在炸上天之前在身上穿戴不同的金属片,这样尸体捡回来还能看看这些个金属耐热性能怎么样、有没有将来应用于航空航天领域的潜能。
听起来居然会是一次有意义的牺牲,相比前几世的荒唐好像稍微靠谱了一点。
于是他强作镇定地接下了这个研究项目。
不得不说,前几世的狗屎科研经历别的没带给他,倒是教会他怎么在反复无常的实验失败中保持情绪稳定——心如死水的稳定也是稳定,不是吗?
在大佬的课题组做科研就是不一样,能获取的资源很多,再怎么吃屎的课题设计也有能让它运行起来的驱动力。
所以柯岩的精神状态保持得非常良好,好得不能再好。
由于庞大且离谱的科研任务,他的昼夜节律没有节律。
这天周五,头天晚上他因为失眠只睡了两个小时,早上八点半又要准时去实验室收样品。
收完样品是上午九点半,他收到了师兄的消息,催他整理一个合作项目的实验数据,他没有立即回复,而是打算吃个早饭,然后把已经成了破驴的小电驴送去修理一下,稍微补个觉再整理数据。
但是他想得太简单了,失眠不只是因为昼夜节律紊乱,更是因为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焦虑症。
自从收到师兄催促的消息之后,他就感觉到坐立不安,连午休补觉的时候,身体已经困得快变成尸体了,但还是一分钟都睡不着。
辗转反侧一小时之后,他爬下床打开电脑。
三十多个G的数据让这台跟了他六年的电脑不堪重负,如同老牛拉车一样龟速往前爬。
打包好数据发给师兄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一点了,该看烷基八氮的相关文献了。
科研的核心就在于突破前人探索过的已知范畴,把未知变成已知或者接近已知。然而前人的已知是那样浩如烟海,他的灵魂漂泊在这无边的海里生死不知。
而且就在他与烷基八氮再续前世孽缘的时候,他那位跑去M国学数理统计的室友发来喜讯——他已经被M国硅谷的一家企业内定了,毕业之后直接去做数据科学工程师,现在已经拿到绿卡,闷头挣大钱呢,并且非常热情地邀请柯岩有空去M国找他玩,他包吃包住包机票。
哦,这样啊。
他对于航空航天这一行将来能赚多少钱心里还是有数的,以后能在偏远郊区搞套房子住就不错了。
所以支撑他做下去的还剩什么呢?为国为民奉献自我的情怀吗?
这一行说冷酷点是“一将功成万骨枯”,有多少人能做到系主任那个程度呢?
其实大部分人最终都会成为一颗不起眼的“螺丝钉”,一句“在航天院工作过”便可以概括这些人的一生。
他确实很单纯,但还没有单纯到伟大的地步。
他只是想过得不要那么扯蛋啊,他有什么错?
他看了一眼自己未来一个月的研究计划,挪出了几天空闲时间,于是订了往返M国的机票。
已经凌晨三点了,该睡了,再不睡的话明天又会没精神,影响实验效率又会挨怼。
他放下已经烫得可以煎鸡蛋的电脑,鼻涕虫似的爬上床,摊成一滩烂泥。
叮——新消息提醒。
课题组群里突然发通知——周日上午开大组会。
这酸爽,简直不敢相信。
开什么组会啊?不如聚众吃屎。
反正这一天天的过得跟吃屎也差不多,那就简单汇报一下自己是怎么吃的、吃了什么样的、吃完有什么发现和反思、对于后续的吃法有什么改进——组会不就是汇报这些东西吗?
太好笑了,他在放声大笑中入睡。
去M国大概需要一周,在临行前,他要提前报备请假,还要提前半个月左右每天加班加点赶进度,才能顺利休这个假。
有之前的经验积累,虽然他这一世从事的是关于烷基八氮高爆燃性的相关研究,但却并没有发生什么意外,而是顺风顺水地进行着。
等他从M国回来之后,再做一些收尾工作就可以结题了,这荒诞的研究生涯可以短暂地告一段落了。
上飞机前,国内正值傍晚,夕阳铺了半边天的晚霞,顺利的话,抵达M国时应该正是那边的早晨,说不准还能见到朝霞。
这么一想,他近来郁结的心情也舒畅了起来,此行当真是“曙光就在前方”。
有了前几世的教训,他再也不敢随便向上帝祈祷,谁知道那老家伙一发笑又会怎么捉弄他?
他全程沉默不语,规规矩矩。
然而他错了,M国正是上帝他老人家的地盘。
去那儿还不虔诚?那就别去了您嘞。
当国际航班飞入M国领空的时候,一阵突如其来的飓风将整个飞机给硬生生吹得偏离航线了,被风卷跑偏的鸟群又被卷进机翼两侧的发动机里,发动机冒出滚滚浓烟和刺目的火光。
“唔,”柯岩想,“它们完几把蛋了。”
“唔,”柯岩又想,“我也完几把蛋了。”
座位靠窗且正好在机翼附近的柯岩目睹了全过程,然而他很淡定,完全没有像其他乘客一样在飞机失控坠落中惊慌失措。
原来这就是这一世的结局了吗?
挺合理的,研究飞行器没研究出什么名堂,最终死在了飞行器上。
他收起桌板,打开手机备忘录,写下自己这一世的遗言:
“希望下次别再让我研究烷基八氮了,谢谢老天爷!”
可惜他此刻在M国领空边缘,老天爷他老人家听不见也看不见这份遗言。
您说这这这......这不是虾扯蛋呢嘛?
“为有牺牲多壮志,敢教日月换新天。”出自《七律·到韶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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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三次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