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狼 第2章 我们是第二名（倒数的）

武川镇里有鲜卑人、高车人、吐谷浑人甚至还有不少匈奴人，就是没汉人，毕竟这里原本就是塞外胡地，要不是拓跋鲜卑入主中原，这里还跟中原不连通呢。众人不由得打量起这个珍稀物种——汉人。

眼前这人是个年轻人，眉峰恰如其分地转折出合适的角度，多一分显凶，少一分显柔，笔直的鼻梁旁是两只明亮的眼睛，眼珠黑如点漆。由于快步赶路让他脸颊微微发红，为这张白皙的脸凭添几分动人的不忍之色。

嘴巴永远比脑子快的纥豆猫儿脱口而出：“你长得这么好看，一定有媳妇儿了吧！”

这人双手抱拳，豪迈道：“胡虏未灭，何以为家！”话一脱口他就后悔了，这一屋子除了他都是“待灭”的“胡虏”......

他的本意是灭柔然，幸而他措辞文雅，都不认字的“胡虏”们对着他眨巴眨巴星星眼，好奇宝宝纥豆猫儿问道：“什么是胡虏？”

“......”

急性子破六韩再次挽救了他：“你叫什么名字？”

“崔珏。”通过方才的模样他发现这帐子胡人应该都没什么文化，于是省去了汉人那套文绉绉的“敝姓”什么什么，字什么什么的介绍。

颇有些见识的是楼高问道：“是那个很厉害的清河的崔吗？”

崔珏摇摇头:“我是琅琊郡人士，只是巧合与清河崔氏同一个姓氏，并不同宗。本族的人在永嘉时期大部分南渡，琅琊留下的崔姓只有几家而已，现在就是个破落户。我来从军就是为了奔个前程。为此求了相识的人，得了武川大营的军贴。”最近柔然犯抽，袭扰越来越频繁，兵丁紧缺，所以武川大营征了许多人，不过没想到丧心病狂到这种地步，即使不是武川的军户只要愿意来就来者不拒。

“你认字吗？”是楼高又问。

“认识。”

“怎么不去做主簿反而来当大头兵呢？录文书可比当兵舒服呀。”是楼高不愧是比破六韩资历还深的武川大营的老兵，对里面的职位一清二楚。

“有了军功才能策勋，如果天天在后方抄抄写写别说策勋十二转了，一转都没有。”

是楼高笑道：“你倒了解的清楚。好好干，挣个好前程。”

“多谢阿伯。”

最后一缕暗淡的光线没入地平线，帐外传来呜呜号角声，绵长悠远，随着袭卷武川草原的夜风卷向遥远的天空。

“火长这是什么声音？”忽地延那问道。

破六韩道：“哦，武川大营的规矩，天黑就要关闭大营大门，除了值夜巡逻的兵丁外都要睡觉。”说着对崔珏道：“你来的晚，只有门口的铺位了，你就睡门口。”又扭头对众人说：“你们快收拾收拾睡觉，明天天亮就要起来早操。此次武川大营征发三百二十余名新兵。新兵按入营时考较分甲乙丙丁四营，每营设上中下三等，每等下又分一二三火。这里是丁下贰，意味着你们都是倒数第二。明天开始你们给我好好练，争取能在下次考较大时候往上移一等。”

忽地延那突然兴奋起来：“原来我们还不是倒数第一！挺好的！”

“能要不要点脸，丁下叁有俩只会吸鼻涕的傻子。睡觉！”

破六韩用火折子点了几根干木块扔进火塘又拿起吹筒往火塘吹了几口气，木炭终于开始燃烧。夜晚的草原温度骤降寒冷干燥，这几块木炭让整个营帐暖和起来。

“行了，你们睡觉。”破六韩转身欲走却被忽地延那叫住。忽地延那问道：“火长，你去哪儿？”

破六韩答道：“我虽然是你们火长，但不跟你住一起。新兵营与正规军营还是有差别，我主要来帮你们尽快熟悉情况，晚上我还回我自己火里睡。”

送走破六韩众人开始嘻嘻索索地脱衣服准备睡觉。

“我靠，谁的脚这么臭！”

一股沤馊的汗脚臭气弥漫开来，差点儿放倒所有人。忽地延那顺着味道一把揪起睡在阿鹿桓和奇斤干之间的纥豆猫儿：“你小子年纪不大，脚怎么这么臭！”

纥豆猫儿急忙用被子捂住脚：“捂住就没味儿了。”

“捂一晚上？！明天起来更臭，去去去，去外面晾晾脚再进来。”

纥豆猫儿光着脚，蔫头搭脑地出去晾脚。崔珏素爱干净，忍不了一身臭汗，说道：“我今天进大营看到有一条河穿大营而过，很多人都在那洗脸洗衣，我去洗洗再回来。”

“汉人就是不一样啊。”忽地延那笑着开起玩笑：“岀连勤，你找媳妇儿也找个汉人吧，香喷喷的。”

岀连勤伸个懒腰，打个悠长的呵欠：“不错的主意。”

一阵悠长的鼓声把武川大营每个人从睡梦中敲醒。天边刚泛起鱼肚白，草原上还氤氲着淡淡的薄雾，武川大营的军士就要起床了。

“诶，起床了。”一早过来的破六韩一脚一个把他们踢醒。

忽地延那揉着眼睛嘟囔：“这么早啊。”嘴里虽然不愿意可还得穿衣服。其他人具是睡眼惺忪，但也不得不起床。

忽地延那忽然发现了什么，指着崔珏笑起来：“大家瞧，汉人就是不一样，还穿衣服睡觉，不像咱们都光着。”

崔珏赧然：“从小的习惯，没有里衣睡不着。”

破六韩笑骂忽地延那：“你喝海水长大的？管这么宽。快起来，按我排的班去打水。”

破六韩安排好轮值，一人一天早上去打水用作洗漱和做饭。大聪明纥豆猫儿道：“我不洗脸漱口是不是就不用打水了啊。”

“你不吃啊——”破六韩翻个白眼。

“吃！”纥豆猫儿一骨碌从被褥里爬起来，提起裤子就拎桶去打水。

在纥豆猫儿打水的时候，破六韩也没闲着，去伙房领了食材。武川环境干旱，土地贫瘠，原本就是游牧部落放牧之地，加之几十年前高车部落大批来降，更是带来了成群的牛羊，所以这里牛羊肉非常丰富。

相比之下，蔬菜就少得可怜。蔬菜要么是从土壤肥沃，同样是边镇之一的沃野运过来，要么是朝廷协调一些州调过来的。路途远时间长，菜叶子大多都蔫了。

破六韩领来的食材于是乎也就是一大块羊肉，一把葵菜，一根葱，十个胡饼。帐子外有个烧火坑，边上架着三块熏黑的石头。破六韩从帐子里拿出一口黑锅和一盒盐，又舀了一瓢纥豆猫儿打来的井水泼进锅里。他随手抽出挎在腰间的匕首把羊肉切成小块，待水沸腾后和葱一起扔进去，临出锅添一把蔫掉的大叶葵菜和一撮盐。

他搅了几下，盛出来的第一碗递给年纪最长的是楼高，第二碗递给一直盯着看的崔珏：“你们汉人没这么做过饭吧？来尝尝。”

汉人讲究的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崔珏从未用过如此粗旷原始的手段做饭，道了声谢后接过来尝了一口。热滚滚的羊肉汤暖人心窝，驱散了清晨的寒气，羊肉鲜嫩，十分可口。葵菜虽然是蔫的，但配热汤吃丝毫不觉得蔫，既能解油腻，又能避免因长久吃不到菜叶而烂脚。崔珏笑着道：“好吃。”

其余的羊肉汤依次给帐中其他同火。饭碗刚放下来，天已全亮，连天急促的鼓声如惊雷响彻云霄。

武川大营的士兵要开始早操了。

破六韩急忙道：“快，带上你们的兵器甲胄跟我去校场，晚了要挨罚！”

众人急忙冲出营帐抄起放在营帐外兵器架上的兵器。这时才看到每人自带的兵器是什么。

此时朝廷制度很奇妙，官无俸禄，兵没军饷，仿佛大家做官当兵都是爱的奉献。当官的衣食住行全靠自家田产出，当兵的衣食住行全靠战场抢，抢多抢少全看自己本事，大营只管饭。大可汗都给你机会上战场抢了，你总不能再要求大可汗管发兵器甲胄吧。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有人真的以为大可汗管发兵器吧！

阿鹿桓和忽地延那都是狼牙棒和一身旧皮甲；奇斤兄弟和岀连勤是长矛，甲胄也是皮甲；护骨奇、纥豆猫儿和崔珏皆是刀，不过护骨奇的是弯刀，纥豆猫儿的是大刀，崔珏是窄身长刀，最拉风的是崔珏的甲胄——全丁下贰中唯一的铁甲。

铁甲防护能力比皮甲好太多，相对应价格也贵很多。忽地延那阿鹿桓他们皆是牧子，家境普通，负担不起一套铁甲所以才每人一身旧皮甲。这套铁甲一亮相，把所有人的眼睛都勾了过去。忽地延那一边摸铁甲一边啧啧称奇：“这铁甲甲片不薄呢，不便宜吧？”

“这是我在临行前请琅琊最好的铁匠师傅打造的。那个铁匠师傅算是我家故交，就收了个保本价，所以还好。”

忽地延那道：“要是岀连勤的长矛换成铁槊，再配上这身铁甲，像不像个幢主？”

纥豆猫儿掰起手指头：“火长上头是百人长，百人长上头是千人长，千人长上头是军主，军主上头是幢主。我的乖乖，像个幢主，得多威风啊！”

“威风你个头，快把甲胄穿起来。”破六韩当即就给了想入非非的纥豆猫儿后脑勺一巴掌。

岀连勤看了眼是楼高，眉头不禁皱了起来：“是楼阿伯，你怎么还用长戟，现在军中都没什么人用长戟了。”

没想到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岀连勤的话刚一出口，崔珏立刻敏锐地抓住端倪：“你不是新兵吗？怎么对军中很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