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娘心中咯噔一下, 提起裙摆便往前走,阮征鸿心道不妙,也立即跟着过去。
等他们快步走到正堂之时, 老远便听到了陆家大伯母尖锐的叫声:“你们根本就不姓陆!你爹不是陆家的孩子, 你们休想再霸占陆家的医馆!”
兰娘心中一震,等踏进正堂之后, 便瞧见陆回的母亲陆夫人已经哭得眼都肿了, 而陆回在旁边扶着母亲,神色也是十分复杂。
陆家族亲似乎是全部都来了, 乌压压地聚在一起,人人面上都带着快意,恨不得把陆回一家里撵出去。
兰娘立即冲上去也扶住婆母,陆夫人见了她,哭的更厉害:“兰儿, 家里出大事了……”
陆回沉声道:“几位叔伯婶娘, 就算我爹不是我祖父亲生的, 可当初祖父把我爹当亲生子抚养长大, 情分便是亲生父子一般。且医馆当初是何规模,如今是何规模, 各位都知道, 若是你们非要占着理要拿走陆家医馆,那我便做主给你们些银钱,便当是买断了分家时候的陆家医馆, 如何?”
可谁知道二伯冷笑:“放屁!你休要想着当初分家时医馆规模不大, 如今陆家医馆做起来了便是你的功劳了!那是我陆家祖上积德,方子好,才有了如今!若是当初你们没有继承医馆, 我们兄弟几个哪一个随便做做,如今都比你做的还要厉害呢!”
二伯母连着道:“就是,我们就知道你们厚颜无耻的不肯归还,因此我们已经去请了陆回的外祖家了,咱们倒是要瞧瞧,你们这一家子外姓人,是哪里来的脸面与底气非要霸占我陆家财产的?陆家辛苦养大了你爹,合着便是养大了个白眼狼么?”
大堂哥也道:“陆回,你不是一向是个大善人么?怎的如今倒是变得无耻起来了?咱们好歹也曾是一家人过,若是你们死活不肯松手,到时候闹得满城风雨,丢人的只能是你们。”
是啊,若是外人知道了,必定都认为养子是没有资格继承陆家医馆的,旁人才不会管那么多。
而陆家的姑母干脆跪在地上哭了起来:“爹啊,娘啊!你们瞧瞧,你们养大的白眼狼是生了个小白眼狼,占着家里的财产不肯相让,可我们真正的陆家人都过得是什么日子?我们有冤无处诉啊!”
正闹着,陆夫人忽然直挺挺地晕了过去!
陆回与兰娘立即去急救,陆家其他人倒是都在看笑话。
而那些族亲带来的人立即开始朝各个屋子闯去,阮征鸿当即喝了一声道:“若是真有什么龃龉,明日官府自当定论,你们这般便是抢劫!”
可陆家那些族亲眼红陆回院子里的东西已久,此时只想趁火打劫,人人都开始抢院子里的好东西,到处打砸。
陆家上下丫鬟小厮本就都是心善之人,哪里敌得过这些无赖?
陆回与兰娘只顾着救陆夫人,一时间也无法设防,阮征鸿一人竟也都没拦得住。
一场闹剧结束,陆家族亲抱着东西走之前还喊道:“明日若还不把医馆交出来,咱们便闹得满城皆知,要人知道你陆回是多么无耻黑心之人!”
陆夫人尚还昏睡着,陆回忽然就觉得心口一阵发疼,他强忍着,吩咐兰娘:“我娘这是老毛病了,我爹去世之时她也曾昏倒过,让人去卧房里取灵芝丸。”
可谁知道陆夫人卧房里的灵芝丸也被陆家族亲尽数抢走,陆回只能咬着牙临时去配药,兰娘赶紧去煎药给陆夫人喂下。
等陆夫人好不容易才醒来,又忍不住哭了,她泪眼朦胧:“回儿,兰儿,这日子还如何过?那些人当真都是畜生一般!”
陆回沉默良久,最终道:“祖父养了我爹一场,后又教他医术,帮他成家,这是无论如何都还不了的恩情。如今几位叔伯的确日子艰难,而此事本就是我们不占理,即便是告到官府,陆家医馆只怕也是要还给他们的。”
陆夫人痛苦地摇头:“可是,他们都是什么人!若是医馆真的到了他们手中,还不知道会怎样!”
陆回抬头看向兰娘,而兰娘则是立即道:“无论如何,我都听你的。”
半晌,陆回轻声道:“娘,医馆给他们,这几年医馆经营剩下的银钱也给他们,权当做报答陆家的养育之恩了,儿子知道,您也不是那等贪图富贵之人,咱们离了这些钱财,日子依旧可以过起来的。”
陆夫人最终含泪点头,他们本就不是喜爱钱财之人,心里头也是真正感念陆家养育之恩的。
好容易安顿好陆夫人,陆回走出来便见了阮征鸿,立即拱手道:“让阮公子见笑了。”
阮征鸿则是道:“无需这般客气,你是兰儿的夫君,你我之间便也都是亲人。陆大夫,明日我回如实回禀父亲,这等上门抢劫之事,不可姑息!”
陆回只笑了笑:“谢谢您的好意了,只是,此事复杂,我们便不叨扰官府了。”
阮征鸿见他这般,也不能如何,最终只能离去。
已经很晚很晚了,几个丫鬟小厮都心情沉重地在院子里打扫那些被打砸过的碎片,陆回停住脚步吩咐下去:“明儿再清扫吧,太晚了,都去休息吧。”
几个丫鬟小厮对望一眼,都觉得难过,只是也都听话地去休息了。
等兰娘搀扶着陆回到了他们的卧房之中,这才低声问:“夫君,你可是不舒服?”
她早已发现,陆回面色白得有些吓人,他身子本身没有彻底痊愈,只怕今日被这样刺激,又要糟糕了。
陆回的确觉得整个人都有些发晕,却还是摸摸她头笑道:“往后,兰儿要陪着我吃苦了。”
兰娘担心不已:“吃苦我不怕,可我怕你的身体撑不住。还有,这个孩子……”
原本他们是打算用这个孩子来躲掉那些族亲要塞孩子到家里来的,如今一瞧,也无需孩子了。
陆回沉声道:“那孩子的母亲尚未出阁,本身不打算要这个孩子的,如今月份也大了,若是我们不要,那孩子不知道要去哪里了。更何况……”
他如今尚还不能与兰娘同房,等他身子调养好再要孩子,还不知道要几时。
兰娘心里约莫知道陆回的心思,便道:“若是你想要,咱们就要。”
陆回坐在床边,喘了口气,这才接着说道:“便是没有了陆家医馆,你我二人也是燕城的活招牌,咱们艰难一段时日,往后势必不会差。”
兰娘也在他旁边坐下来,递给他一杯水,灯下她整个人带着淡淡愁绪,柔婉美丽,瞧着很是惹人怜爱。
而陆回心里想到了顾亭匀。
他也是没有想到,此人手段这样迅速,说做就做,这般轻易地就摧毁了自己辛苦十数载经营出来的家。
虽说凭借一手好医术,他往后也能让母亲妻儿吃饱穿暖,可终究比不上现下的日子了。
还好,他也知道,兰娘是不在意那些的人。
而兰娘这样纯净的姑娘,他也决计不会放手要她回到那个恶狼的怀中。
第二日,陆家族亲便又来了,而此次陆回已经有了准备,他拿出来几分文书,决意把陆家的宅院,以及陆家医馆都转给几位叔伯。
而至此之后,双方再无瓜葛。
陆回只给自己留了很少一部分的银钱,这也算是诚信十足了。
最终,那些族亲也有些不大满意地答应了,他们也知道,陆回为人善良,若是逼得再紧了,只怕回头对自己经营医馆也没有好处。
陆家族亲欢欢喜喜地准备着搬到陆府之时,陆回遣散了家中奴仆,带着兰娘与陆夫人搬到了一处偏远的小屋子里。
三人相依为命,虽说落差是大了,可也不算差到了最难堪的地步,如今吃饭的钱还是有的。
而陆回则是打算着先在街边摆摊给人治病。
可陆夫人受不住,她面上似乎还好,可到了晚间便忍不住哭,第二日头疼的厉害,陆回给针灸了一番才好。
兰娘心里发急,便去外头去买艾草,想着给陆夫人熏一熏才好。
可等兰娘回来时,却无意中听到了一番话。
他们现下住的是大杂院,好几户人家都住在一个大院子里,陆回与陆夫人正在屋子里讲话,二人都觉得兰娘才走,不会这么快就回来。
陆回低声道:“娘,儿子知道,您是好奇究竟他们是如何知道的这件事,儿子实话告诉您,此番是儿子得罪了一位京城的大官,他姓顾,手段十分厉害,因为看上了兰儿,便逼迫我就范。可我不能就范。”
陆夫人一惊,瞬间怒了:“怎的还有这等无耻之徒!”
陆回轻轻咳嗽一声:“只要我行的正坐得端,便不怕她。娘,您放宽心,钱财并非是最重要的。”
陆夫人赶紧道:“是是,若是兰儿没了,那才是最让我伤心的!你们儿子和和美美过日子,便是我最大的福气了。”
兰娘站在窗外,浑身都僵住了。
她感觉到冷得厉害,脚步放轻离开大杂院,没有忍住掉头便去了阮家。
阮家自然也知道陆家的事情,阮知府着人包了银子给陆回,却被陆回拒绝了,阮知府原本打算的便是让陆家处理好了这件事,再说兰娘如宗祠的事情。
兰娘到了阮家,先是去看了宋氏,见宋氏还算不错,便起身去了顾亭匀所在的院子。
她心中怒火越烧越旺,只想找他质问个清楚!
这会儿,顾亭匀正在治疗那条伤腿。
彰武请来的几个大夫都说那腿实在是伤得厉害,只怕难以治好,顾亭匀便沉着脸道:“治不好,便拿你的命来抵。”
那几个大夫只能硬着头皮商议法子,最后倒是想到了一个刮骨疗法。
可刮骨疗法实在是疼到了极致,寻常人都不敢尝试,因为没人受得住那种疼。
曾经有传闻,有人尝试了刮骨疗法,骨头还没治好,人疼得咬舌自尽了。
可顾亭匀却淡漠地答应了刮骨疗法。
这法子一听便剧痛无比,顾亭匀嘴里塞着毛巾,疼到极致的时候血管几乎都要爆炸了。
而就在这个时候,门外有人在喊:“顾亭匀!你给我说清楚!”
那熟悉的声音,让他一阵恍惚,他艰难地抬手:“停下来,把我的腿盖住,要她进来。”
大夫一脸惊骇:“大人,若是停下再刮,便要多刮一层,到时候便会更疼啊!”
顾亭匀额上全都是汗,只喘着气道:“本官不怕。快滚。”
大夫立即一缩头出去了,而兰娘则是立即推门进去了。
她瞧见顾亭匀躺在床上盖着被子,才用毛巾擦了脸,把毛巾扔到了旁边的架子上。
他瞧着没什么特别的,丝毫看不出来此时此刻他疼得腿上一阵一阵地像是被刀子持续不断地割着。
可他还是充满希冀,眼睛里带着温润的光看着她:“阿兰,你……”
他话没有说完,兰娘便厌恶地看着他:“顾亭匀,我从前只觉得你有时候自私了些,可如今才知道,你不仅自私,且歹毒!陆回是个好人,你怎么下得了手的?你可知道若是稍不好歹,他身子便会出问题!燕城那么多病患日日都等着他医治,你断的不只是陆回的路,还是整个人燕城百姓的路!如今陆家医馆被那些所谓的族亲抢走,陆回只能沿街摆摊,我婆母为此而病倒,你可是高兴了?”
顾亭匀原本是很高兴的,他甚至生出来幻想,觉着她是不是忽然后悔了,所以来找她。
可他只看见她义正言辞地抨击自己,她仿佛厌恶透了自己。
而她称呼陆回的母亲为“我婆母”,是那般地自然。
她在为她认为的家人找公道,而不分青红皂白地把他当成了坏人。
顾亭匀把手放在被子里侧兰娘看不见的地方握成了拳,他实在太疼了,身上疼,五脏六腑也都在疼,眼睛酸得难受。
可他还是忍住了这一切的疼,他唇角浮了极淡的笑:“阿兰,你认为我是那样的人?”
兰娘听到他这样的狡辩,更是生气:“顾亭匀,否则你以为你是个什么样的人?当初你是如何诓骗的我?我早说过,你若是敢动陆回,我便与你拼命!你不就是觉得我这一生都该守着你吗?那我便实话告诉你,对我而言你早就成了路人!陆回才是我的夫君,我心里头爱的在意的都是他!你若是觉得不甘,你大可以动用你的权利来杀了我!就像当初徐家人害死爹娘那般,也是,人到了高位之上,哪里还会记得自己的初心?”
她看着顾亭匀那张熟悉到了极致的脸,失望至极:“你如今,早就忘了该如何做人。”
顾亭匀眼神中有水光闪动,他低下头,声音里都是苍凉:“我没有做过,你信吗?”
兰娘自然不信:“你没有做过?陆回亲口所说,他决计不会骗我。”
顾亭匀冷笑:“我说了,我没做过。若是你不信,我便让你瞧瞧,我若真的想做,会如何。”
他咬牙,心底的怒火被她一句句的“陆回”激得无处发泄,直接喊道:“彰武!”
彰武立即进来了,顾亭匀眼神中都是冷意:“着人随便找个借口,杀了那个陆回。”
这对他而言,实在是一件再小不过的事情。
彰武余光瞄了一眼兰娘,却也只能答应了:“是,大人,属下立即去办。”
兰娘大惊,连忙上去拦住彰武,怒不可遏地看着顾亭匀:“你疯了!”
顾亭匀见她急成这样,忽然就笑了,他笑起来也是那样冷,看不出一丝温度。
“你在意他?相信他的每一句话?认定是我出手害了他?既然如此,我何不让你瞧瞧,真正的歹毒是什么。”
兰娘瞬间后悔自己方才的一番言辞,她现在才猛然想到,顾亭匀能走到如今的地步,必定手上沾了不知道多少鲜血。
他若是想杀一个人,在距离京城遥远的燕城,那是轻而易举的。
兰娘心中慌得厉害,在那一瞬也有些怀疑,难道陆家的事情真的不是顾亭匀做的?
可她又不信这种可能,她下意识地觉得,这一定是顾亭匀做的。
正当兰娘犹豫该怎么办的时候,顾亭匀又开口了。
“是不是很怕我真的弄死他?若是真的怕,便求个饶,我今日便不动手。”
兰娘后悔至极,半晌,红着眼道:“求顾大人宽恕,方才……是我口不择言,说错了话。”
可顾亭匀并未饶恕了她,而是使了个眼色,让彰武出去了。
他垂眸看了看自己的手,他手心里藏着一枚帕子,那是那一晚他高热不退惊厥之时,她塞进他嘴里的帕子。
本身他还以为,她对自己多少是尚有情谊残存的。
可如今才知道,她似乎一点都不爱自己了。
可他还是舍不得让她走,明知道自己令她感到厌恶,他还是想多看她几眼。
“倒茶给我喝。”
听到顾亭匀这样说,兰娘只能深吸一口气,走过去倒了一杯茶,递到他跟前。
想到陆回的身体,兰娘心中忽然生出来无限迷惘,他们是无论如何都斗不过顾亭匀的,顾亭匀只要动动手指,都能捏死他们。
来硬的,自然不行,所以,要么她说说软话,说不准也能让顾亭匀彻底放弃对自己的念想。
可,她如今竟然什么话都不想跟顾亭匀说了。
多说一句,心里都觉得酸涩。
顾亭匀原本只是想让她在自己身边坐一会儿,他就这样安静地看着她也是好的。
可越是看着她,越是想起来她方才一句一个“夫君”的样子。
他心中百种滋味交织在一起,末了,抬头看着她:“你可知道,你的户籍还在我顾家,是正正经经的顾夫人?当初你问我户籍之上你与我是什么关系,我那时候回答不了你,可后来我求了皇上,废除了我与汪氏的婚约,并非是休弃抑或和离,皇上亲口颁布圣旨,是汪氏罪行,而非什么真正婚约。我此生只有过一个妻子,便是你。”
兰娘忽然听到他说这些,心不免又被提了起来。
而顾亭匀又沉声说了一句:“我实话告诉你,便是你执意与他过上一生,你们也不是正经夫妻。只要我不发话,无人敢让你的户籍入到陆家。到你死后,你还是顾夫人。阿兰,你这样固执,我却不怕,因为我已经等了八年,我还可以再等。”
兰娘猛地抬头,眼中都是不可置信,她甚至都不知道如何回答他的话。
这些带着疯癫让人惧怕的话。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啦~~感谢在2021-11-23 23:01:08~2021-11-24 23:02: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某绿江的小媳妇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