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娘回到顾家,为了防止自己生病,赶紧地去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
其实她都好些年没有置办过新衣裳了,手里没钱,有那个条件不如给匀哥多买些笔墨纸砚了。
反正她将来是一定要跟顾亭匀成亲的,也不必太在意打扮的事情,便每一年都把旧衣服再加长一截,这样大小长短穿起来也就合适了。
至于衣服上的破处,用给顾亭匀做衣服剩下的边角布料贴上去缝补一番也就是了。
兰娘知道,村里不少年轻的姑娘都爱嘲笑她穿得穷酸,尤其是徐柳儿。
可多亏了她天生的一副好皮囊,不知道为何,这几年她总觉得自己神奇地长得好看了许多。
兰娘对着水缸整理自己的衣襟,但见清澈的水面倒映出一张瓜子脸,她杏眼桃腮,头发黑得似缎子一般,皮肤柔嫩白皙,身段儿又柔又纤,做什么都是好看的。
每逢兰娘出门,因为她这幅姿容而喜欢瞄着她的男人可也不少,因此为了保护自己,她时常给脸上涂一些黄土遮盖。
等到了家里,黄土洗掉,便如一支出水芙蓉,瞧上去冰肌玉骨,皎若秋月。
兰娘把脸洗干净,换了干净衣衫,又煮了一碗姜汤喝下去,趁着天还没黑,她赶紧地把衣服洗了挂起来,而后便开始拿出来新买的布合计着给顾亭匀做新鞋子。
因为如今春末夏初,雨来的急,去得也急。
大山脚下的徐家村,每逢下了雨之后空气便十分清冽,带着竹叶与雨水混合的香气,兰娘在院子里坐着,忍不住回忆起匀哥在家时的情景。
那时候她也总是坐在这里做活儿,而顾亭匀则是在屋子里看书写字,有一次也是这样雨后的傍晚,她坐在院子里认真纳鞋底,他冷不丁走到她身后,轻轻叹气:“兰娘,你瞧,这雨后尘土的味道这般别致,总有一日这天地间来一场大雨,冲散一切的泥淖。”
她似懂非懂,但也跟他开玩笑:“匀哥,那会把咱们冲散吗?如果冲散了,我去哪里找你?”
顾亭匀拿手里的书轻轻敲打一下她的脑袋:“傻子,你我是一家人,如何冲的散?”
他的话,总叫她当时就觉得很喜欢,事后也念念不忘,仿佛他就在身边。
但每次回味过后,兰娘还是会觉得心里难受至极。
她好想他。
顾亭匀走后的一年半,她倒没有觉得日子有多苦,因为心里有盼头,可她也只是个十七岁的年轻姑娘,也会有害怕的事后。
她害怕他真的不回来了。
兰娘拿针在头发里划拉两下,继续去纳鞋底。
才把针穿到布里头,就听到一阵脚步声,兰娘一抬头就瞧见了一位约莫四十来岁满脸笑容的妇人。
这妇人是远近闻名的媒婆崔嫂子。
崔嫂子来了好几次了,兰娘脸上没什么欢迎的神情,可崔嫂子还是自顾自推开小栅栏进来了。
“哎哟,兰娘,你说说你这小脸生得这样俊俏,偏生还是个这样聪明能干的!你这鞋子给谁做的呀?啧啧,这针脚,真不错!”
兰娘不愿意听她说话,因为崔嫂子十有**还是来给她说亲的。
不知道为何,她明明都把黄土遮盖到脸上了,可每次出门回来,总有人盯上了她,而后让媒婆来探探口风。
虽然知道兰娘是不愿意的,但媒婆依旧趋之若鹜,毕竟人家那男方说了,就是对这兰娘一见倾心,多花些银钱也无妨的。
兰娘淡淡说道:“崔嫂子,您若还是为了上回之事,那便罢了。”
崔嫂子一拍巴掌,笑得热情:“这次可不是上回那个了!上回那个你没点头,我也就没答应,你不知道这次啊,是隔壁村的那个郑秀才托我来的!你不是喜欢读书人吗?这郑秀才虽然年纪大了些,也曾经有过一房娘子,可现在他说了,只要你愿意嫁过去,绝对真心待你!且郑家良田十几亩,不比你守着这顾家要好得太多?”
兰娘冷了脸,她本身皮肤就白得宛如泛着冷光,眸子水润,可一生气的时候,那目光便如带了寒冰。
“崔嫂子,您喜爱做媒是您的事情,可您明知道我是顾家的童养媳,将来是要嫁给顾亭匀的,为何三番五次地来为我说媒?难道是这般看不起我与顾亭匀么?一次两次我都好言好语地与您说明白了,可您仍旧这般,休要怪我不客气了!”
她说着就要去拿扫帚撵人出去,崔嫂子慌了,立即抓住她手腕,纵然心里骂着小贱妇从小被人牙子卖来卖去没人要的东西,不就是生了一张好看的脸有什么好张狂的!可嘴上还是笑着劝道:“哎呀,兰娘,我是真心实意为你好!大家都是女子,我比你多吃了二十几年的米,难道还会害你?我当然知道你是顾家的童养媳,将来是要嫁给顾亭匀的,可这顾亭匀出去考试,到如今都没有回来,你也冷静些,认清现实吧!他若是没考上,到这个时候还没有回来,那定然是人不在了。但若是考上了,到这个时候还没有消息,那又怎么可能?我比你消息灵通,离咱们不远的一个县里的一个秀才先是考中了举人老爷,而后进京参加会试,没中,但人家好歹是举人,消息早八百年都传回老家了!顾亭匀若是考上了,怎么还没消息穿回来?”
崔媒婆暗暗地观察着兰娘的脸色,但见那原本神色冰冷的秀美女孩儿神色之间慌乱起来,她心内忍不住得意。
若非是为了郑秀才许下的五两银子,她才不会在这里跟兰娘掰扯!
兰娘还没说话,崔媒婆又苦口婆心地说道:“更何况了,咱们这方圆几百里,考上过举人老爷的有几个?但我给你数数看,哪一个也没有说回老家娶妻的!其中有一位赵大人,当初在老家已经有了青梅竹马的未婚妻,考上举人之后立即把亲事退了!”
她的话被兰娘打断:“不会,匀哥与我不一样,我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我们家只有我们二人相依为命,你休要胡说!”
崔嫂子冷笑:“是么?可你知道一旦他们考中了功名之后,多少达官贵人巴不得把他们当场捉回家当女婿的?看榜之时有考生家人,亦有大把的未来岳丈呢,你长得是不错,放在咱们这乡野山村里算是个美人儿,可你想过没有,人家高门大院里的娇小姐那才叫真正的天仙!你给顾亭匀巴巴地做鞋子,自己穿着露脚趾头的鞋子,可你做出来的鞋,抵得上人家有钱人家用缎面做出来的鞋么?人家的千金小姐出手阔绰,父亲又能帮助女婿在仕途上前进,兰娘啊,你拿什么跟那些千金小姐比?我若是顾亭匀,我考中了,也决计不会巴巴地回来!”
兰娘艰难地咽了下唾沫,身上莫名发冷,但依旧否认:“不,你不能这样污蔑匀哥,他不是这样的人!”
她比谁都了解顾亭匀,他根本不是这样的人!
他考取功名,绝不是为了荣华富贵,不是为了娶高门大户的千金,而是为了给父母报仇!
崔嫂子见她情绪已经不对,心里满意极了,更为恶劣地说:“可他就是不要你了,这都一年半了啊!再怎么也该回来了呀!”
兰娘气得不行,咬牙说道:“你离开我家!我告诉过你,不许你再来!”
崔嫂子见她仍旧不开化,气得一甩袖子:“成!你这是好心当做驴肝肺!我告诉你,天下乌鸦一般黑,你只是个童养媳无知村妇,那顾亭匀见了外头的世界,你就是等上一百年也等不到他了!”
兰娘再也忍不住了,拿起了扫帚就要打,崔嫂子吓得落荒而逃。
可这一日,兰娘却心情极差,她也没心情再做鞋子,愣愣地坐了半日,不断地回想起崔嫂子的话。
时而担心匀哥是出什么事情了,时而又在想,难道匀哥真的不要自己了?
不可能的,顾亭匀不是这样的人!
兰娘逼着自己摒弃那些杂念,强行纳鞋底,可终究是有些心烦意乱,手上一个不慎扎得血珠子往外冒。
最终,她放弃了,洗漱之后躺到了床上。
在那一刻,她忽然觉得好饿。
可是不吃晚餐的习惯已经持续了很久,她不是不想吃,而是仔细算过了,不吃晚饭也能强行睡着,睡着了也就感受不到饿了,这样的话第二天晨起再吃,还能剩下一顿饭的粮食呢。
可这一晚,兰娘没能强行睡着,她昏昏沉沉的,直到天将亮时才醒来。
连着几日兰娘的精神气都不太好,可眼见着快到收麦子的时候了,村里人都开始打场了,她也赶紧地拿起了锄头等工具去打场。
等把场地打出来,到时候天彻底晴起来之后,便能把麦子割回来放在场地上晾晒了。
打场是个力气活儿,别的家里都有男人干活,兰娘只有自己,有看不过眼的邻家大娘叫上自己男人和儿子过去帮兰娘,兰娘便感激地说上几句道谢的话。
大娘叹叹气,欲言又止,看着兰娘的目光充满怜惜。
的确,都一年半了,眼见着兰娘也十七了,旁人也都觉得她其实完全可以另外找个人嫁了。
几个人正干活儿呢,徐柳儿又带着自家长工出来了。
她家里有钱不需要干农活,但每每赶到农忙的时候都喜欢出来显摆,这会儿又找了块石头坐在上面悠闲地拿着帕子扇风,一边阴阳怪气地找人说话。
“哎哟,陈嫂子,你可听说了一件奇事?咱们这附近有个女子,惯会勾引男子,家里没男人干活,她便私下勾勾搭搭,引得男人心甘情愿地为她干活……”
方才帮兰娘打场的孙大娘有些看不过眼:“徐柳儿,你这是啥意思?乡里乡亲的,互相帮一把,怎么就扯到了勾搭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