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筏离岸边越来越远。
岸上已经燃起了篝火,村民里里外外围成几圈,双手高举,俯身跪拜。火光中,投映在沙滩上的影子,交叠重合,狭长且诡异。
看起来不像是节日祭拜,更像是邪/教的祭祀。
温泞收回视线,看向竹筏上供奉着的红烛和瓜果。
此时的大海无风无浪,红烛竟能在大海中生动摇曳,完全看不出有任何熄灭的苗头,这种不符合常识的现象,放到现在的气氛下,反而觉得合理。
天际被晕染成了深蓝色,那抹微弱的烛光和岸边熊熊燃烧的篝火对比后,显得格外孤寂和单薄。
如同大海上的这叶孤舟。
“你说,以前的花童也是这样熬上一夜的吗?”
竹筏上没有任何自救的工具,不知道是不是村民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放他们回来。
听闻她的疑虑,炎墨倒是开辟了新的思路。
“还有可能中途换了个芯子。”
他的手很大,结结实实的罩在温泞双手上,源源不断的热流虚浮在皮肤表面,阻隔了冰冷刺骨的海风。
这让渺渺长夜,不至于如此的难捱。
听了他的猜测,即便是此刻不冷,也让温泞泛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那今天晚上,可能就要遇上了……”
“有我在,怕什么。”炎墨不甚在意的往自己身上贴金。
他倒是没有说大话。
温泞敢坐着竹筏在大海里呆上一夜,百分之九十九的底气都源于身边这个人。
她侧头,看了眼炎墨。
幻化外形需要法力支撑,炎墨不想在外形上浪费法力,此刻早已变回了原来的模样,连脸上的纸人妆都卸掉了。
他鲜少穿鲜艳的颜色,此时套着一身红装,也不臃肿,冷白色的皮肤与红衣、月光交相呼应,半垂的睫毛微动,遮掩住容易让人胆寒的眼眸,这让他整个人蒙上了一层别样的美感,连深不可测的大海都成了陪衬。
月下、烛光、大海、四下无人。
温泞微不可查地咽了下口水,意识到自己这是馋他身子后,连忙抑制住脑海的遐想,努力让自己正经些。
“那我们就这么干等着?”
这话,非常的引人遐思。
可炎墨是个五百年才开窍的死直男,他压根没听出这话的含义,不免琢磨温泞的意思。
是不是嫌现在太无聊了?
“不然我们钓鱼?”炎墨随手一指,一只小鱼就跃出海面,划出一道完美的抛物线,扑通,从左边的海面,跳入右边的海面。
温泞:“……”
她吐出一口浊气,决定再给直男一次机会。
“可是我有点冷。”温泞拢了拢身上的衣服,暗暗提示。
炎墨眉头蹙起,抬起另一只手搂住她的肩膀,让她往自己这边靠近。
温泞以为他总算开窍了,顺势靠了过去。
只是脑袋还没靠到肩膀上,她就觉查出了不对劲。
太热了。
原本温和的暖意,直接升温,变成了骄阳似火的燥热。
片刻功夫,就让她泛起了薄汗。
温泞:“……”
炎墨感觉怀里的人突然直起身子,一时不察让她轻而易举的甩开了自己的手。怀里一下落了个空,原本温香柔软的触感消失,让他下意识摩挲了几下指腹。
他不明所以,不懂温泞为什么突然翻脸,可还是在她起身的下一刻,再次拽住她的手腕。
“你想遇到邪物前,先把自己冻死?”
饶是遇事总是好脾气的温泞,此刻也没好气的反呛:“那也总比把自己热死的强。”
说着,仍不受控制的打了个喷嚏。
脱离了片刻接触,刺骨的冷风就争先恐后的窜进炎墨设好的防护圈内,刚刚还满头大汗的温泞一下子觉得血液都凝固了。
还好炎墨眼疾手快,手指触碰到肌肤的一刹那,暖意再次回归。
“……”受气还是受冻,温泞没骨气的选择了前者。
她没有再次甩开,可也不想自作多情的靠过去了。
两人之间有了距离,这让炎墨突然感觉到周围空旷不已,别扭到了极点。
他不自在地抿唇,正想用什么方法把人再骗过来时。
突然无风无浪的海面泛起了波纹,海风接连不断的逗弄起这一叶孤舟,竹筏不安的摇晃起来。
温泞的身子随着竹筏左右摇晃,正来不及摆正姿势,就又被拽进温暖结实的怀抱中。
炎墨的声音在背后故作矜持的响起。
“你不要乱动,免得掉进海里。”
他这么说着,腰间扶着的手臂没有丝毫的间隙,将她捆得牢牢的。
温泞合理怀疑,海面上的风浪是某人的手笔。
她心领神会的没有戳破直男的小心思。
不过很快,温泞就发现,是自己误会了。
按理说,明日天气不错时,当晚的天空应该是星月闪烁。可现在抬头,刚刚还高悬半空的月亮被一团黑压压的云雾遮住,连星空都黯淡到几近于无。在一望无际的海面上,唯一散发微弱亮光的,就只有那抹忽明忽暗的蜡烛。
再加上海面狂风忽起,竹筏颤巍巍的在风浪中禹禹独行,漫无目的的飘荡,不知何时就会被这黑夜的血盆大口吞噬。
她心头打鼓,正想问问旁边人有什么发现。
侧过脸,发现炎墨的目光无实质地落在漆黑空洞的远方,似乎是抽离出思绪,轻飘飘地不知是在思考什么。
不过很快,他就回过神来。
“有东西在盯着我们。”炎墨的声音并没有因为暗中窥探的家伙刻意压低。
似乎是要和温泞进行正常的沟通。
温泞感受到他的手掌在自己腰间轻轻捏了一把,不自觉腹部收紧,脑子不合时宜的思考自己今天有没有吃的太多。
随后,他又用手指戳了戳。
温泞:“……”
下次还要教导这位直男,不能随便乱戳女孩子的肥肉。
不过她也心领神会,顺着提醒,略带紧张的询问:“它在什么地方?是要出来了吗?”
有了台阶,炎墨顺势点评道:“看样子是要出来了,不过……”
他可以拖长声音,“这东西的出场方式,一点新意都没有。”
一句话,让温泞恐惧的情绪消散大半。
她顿了片刻,继续没头绪的搭话:“你还见过更厉害的?”
一句话,似乎打开了炎墨以往的回忆。
他眯了眯眼,抬头凝视着乌云翻滚的夜空,突然勾起唇角。
“有幸在史书上见过。”他故意询问,“敖丙算不算?”
温泞:“……三太子啊,算,算吧?”
此时,狂风似乎有一瞬间的停滞。
炎墨的手臂挽在温泞腰间,暗暗加重了些许力道,只是表面上,仍表现的提不起精神。
“和敖丙比,这种出场方式太逊了。”
这话说得,温泞就算再笨也该懂了。
她见炎墨懒散的将自己搂在怀里,另一只手抵着下颚,似乎并不警觉。
自己也放缓了呼吸,顺着他的意思,继续搭话。
“那你说,敖丙的出场方式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炎墨想了想,简洁的答道:“怎么也要加点雷电造势吧。”
话音刚落,天边的乌云中划过闪电,没一会,滚滚惊雷堪堪来迟,在他们耳边炸起。
温泞一惊。
炎墨毫不在意,继续添加效果:“海面上的风浪太小儿科,巨龙出海前,暴风雷雨都是必备的前奏。”
说罢,温泞感觉自己脸颊被一滴雨水打到。
她抬头,夜空中掉落下密集的雨滴,豆大的雨水毫无征兆的哗哗降落,没一会儿就把二人淋成了落汤鸡。
炎墨施施然的从温泞的小宝库中搜出来一把雨伞,打开。
雨水把温泞脸上古怪的死人妆打湿,温泞也顾不上整洁,干脆拿袖子把脸擦了个七七八八。
炎墨见她袖子上斑驳的痕迹,洁癖发作,稍微一用力,湿哒哒的衣服变得干燥柔软,上头的污渍也无影无踪。
温泞担心他灵力用的太多,一会儿会被压制,不想让他在多余的地方浪费法力。
炎墨似乎察觉到她的意思,在她腰间微微画了几笔。
他那几笔是什么意思,温泞不知道。
她现在开始合理怀疑,之前那些直男操作是不是都是这人的伪装。
那几下让温泞的尾椎骨发麻发痒,身子骨软了软,她离炎墨更贴近了。
能感觉到他温热的胸口,平静的呼吸,和说话时发出的简短的震动。
如果不是此刻的场景不对,温泞觉得自己的心跳应该还会再快一些。
她沉默两息,继续开口:“现在好像有那么点意思了?”
炎墨的轻蔑,从鼻音中的轻嗤展露无疑。
“还差得远呢。”
“敖丙,性/淫/喜奢,但凡他亮相,周围的虾兵蟹将首先就要大张旗鼓的夹道相迎,还得让那些美人鲛举着金碧柔帐把他抬出来,珊瑚为花,明珠为灯,鲛人纱幔铺成路,脚尖点纱时,会有一阵阵的波纹回荡,就像是在海面上行走一般,不仅如此还得接受供奉者的朝拜。”
炎墨难得话如此的多,而且在描述场景时,分外详细,好似亲身经历过一般。
温泞脑袋开始发胀,总觉得这种场面充满了违和感。
炎墨继续夸夸其谈,完全不在乎自己把敖丙这条龙描述成多么纨绔的富N代。
雷雨风浪仍旧狂躁不停,他们所在的一叶扁舟在风浪中,显得那么的弱小无助,可偏偏没有被打翻,甚至是上面的蜡烛也没被雨水浇灭。
炎墨将出场排面描述的细致入微,可等了半晌,风雨没停,什么虾兵蟹将,天降异象,一个都没有。
炎墨停下说话,低喃了一句。
“就这?”
他声音极低,要不是温泞的离得近,连尾音都听不到。
温泞以为藏在暗处的家伙,是察觉到什么,没有跳进炎墨的坑里。
可她渐渐察觉竹筏随着浪潮,逐渐靠近了岸边。
岸上那群渔民游客,密密麻麻挤在一起,瞪大了双眼眼球朝上,眼白浑浊泛青,像是缺了水即将死亡的鱼。
他们匍匐在沙滩上,四肢并用,用着常人无法做到的姿势,挣扎着义无反顾的冲进海里。
饶是有过几次经验的温泞,见到这种场面也顶不住。
“他们会不会淹死?”温泞担忧。
炎墨盯了片刻,摇头道:“暂时不会。”
因为这群人爬到海水及胸的地方就停下来了,然后高举着双手,口中发出赫赫的喘息,好似在猛烈的呼吸。
温泞发现他们围成了一圈,还差一个缺口。而缺口也在自己这叶扁舟慢慢靠近后,形成了完美的闭环。
“元念他们混在人群里。”
夹杂在混乱不堪的人群里,为了掩饰异样,那小分队其他人还得像模像样的模仿大多数人的动作。
虽然破绽很多,但是人群乱哄哄的,也看不出太大的异样。
温泞嘀咕:“我们还需要演戏吗?”
谁也不知道被蛊惑的花童的正常反应,可太平静,一定会引起警觉。
刚才炎墨那一通乱七八糟的描述,更像是有意挑拨敖丙和邪物的关系,那邪物似乎对敖丙的反应尤为强烈。
就是不知道,它有没有怀疑他们。
炎墨用行动表明了演戏。
他佝偻起背,把温泞护得严严实实。
温泞的表情被他的臂膀遮挡,看不出是不是害怕,不过姿势很到位,一眼看上去就像被吓得瑟瑟发抖钻进男人怀里汲取安全感的小可怜。
乌云彻底遮蔽了天空,狂风卷席着暴雨,大雨如同甘露,滋养着海中蠕动的人群。
突然人群中嗬哧嗬哧的声音加重,埋在炎墨怀里的温泞在缝隙中看到了海水的变化,表情凝固下来。
前不久因为人群折腾而混沌的海水,不知不觉晕染出浅淡的红。
不知从哪涌出的红色,越来越深,咕嘟咕嘟,将一大片的区域由浅到深,染成了血红色。
炎墨低声说道:“别看了。”
可温泞还是撑起了脑袋。
离得近,她能更清楚的看到周围人群凄惨的模样。
而目光所及之处,除了衣着明显是外地的游客,其余看到的都是骨瘦如柴,毫无血色的村民面孔。他们挣扎着,双手不断往上抓,甚至有人踩在旁边人的脑袋上,被上方什么东西强烈吸引着。
而他们的手腕伤口深可入骨,汩汩鲜血,顺着手臂、肩膀、上半身流进大海。
一个个被鲜血浸透,如同血海中爬出来的恶鬼。
怪不得全村人都干瘪枯黄,一年一次全身鲜血献祭,搁谁身上都会营养不良。
温泞晃了晃神。
觉得眼前一幕和脑海里的某个场景高度重合。
下意识的,她的意念一闪,低头看到手里多出来一沓黄色的符咒。
是司乐送给她的保命符。
温泞没说话,手里紧紧抓住符咒,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血海,好像忘记了害怕。
[还要再等吗?]
元念成功和炎墨用神识沟通上。
恐怕再这样下去,这群人的血都要流干了。
炎墨表情凝重。
[等。]
舍不到孩子,套不到狼。
这片区域的海,越来越浓稠。在人群包围的圈里,没有一丝流动出去的痕迹。
温泞看着竹筏缝隙中溢出的血液把衣服弄湿,冰冷黏湿,没有一点新鲜的气息。她默默的想,这些人的血到底流了多少,才能做到这种地步。
直到,挣扎的人群,再也没了能汲取的营养。
温泞终于感觉到海面传来了阵阵波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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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泞:合理怀疑,你是高手装直男!
炎墨:正直懵懂.jpg
温泞:摆出这幅表情之前,把捏我腰间软肉的手拿开,我可能会更相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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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小渔村-呸!直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