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真与浪漫之歌 第1章 天真与浪漫之歌

“星星从我们的眼睛里升起，大地上，将有一千道裂缝张开它们的眼睛。”

格兰斯日报为您带来本月最新消息！

本世纪最伟大的冒险小队于上周进入魔王城深处后音讯全无，在多数人认为他们很有可能已经死亡的情况下，年轻的占星术士丽思卡预言他们旅途顺利，因为“女神将指引他们前往终点，并到达幸福的彼岸”。

这支由精灵勇者统率的四人队伍是否能够顺利突破魔王城的阻碍？还是说，他们也将和前辈们一样，就此下落不明？

格兰斯日报将为您持续跟踪报道！

***

昏暗的通道里，几个人正围在火堆旁取暖。橘黄的火焰在他们的眼睛里闪烁不明，精灵端正地坐着，她的怀中抱着一柄剑，正在耐心地保养和擦拭。

魔法使在处理食物，牧师给他打下手，骑士离火最近，正在翻拣之前放进去烤熟的食物。

他们是一支探索小队，因为接下了消灭魔王的委托而来到这里。任务比他们想象的更困难，情报贩子给了他们与三颗珍稀宝石价值相等的情报，并额外赠予一条忠告：没人知道魔王城里有什么，因为没有一个人能从那里回来。

冒险者一路上已经不知道听过多少这样的话了，他们一笑置之，踏上旅途。也许他们应该更认真一些的，因为情报贩子说的没错，魔王城的确危险重重。

他们已经被困在这里一个星期了，外界传闻他们正在与魔物战斗，但实际上，自从他们走进这座城堡的中心地带，就再也没有遇到一个活物。

未知比拥有实体的魔物可怕得多，一场突如其来的浓雾遮蔽了他们的路线和视野，整座魔王城仿佛变成没有出口的迷宫，即便在墙壁上刻下特殊的记号，不多时也会重新回到原地。

这里的窗户修得太高，外面的森林又长得太茂盛，时间在这里变得难以被辨别，如果不是因为精灵带了星盘，他们也许已经把自己的名字都忘掉了。

“弗洛尔，我们已经在这迷路一个星期了，这地方很古怪，你得想好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魔法使拿起串了肉的枝条放到火堆上，被火烤出的油脂滴落，在火焰里激起轻微声响，“食物大概还够两周，再久就要变质，水已经不够用了，我们得在这里找到能够喝的水源，不然最多五天，我们所有人都要死在这。”

“在魔王城里找水源？”牧师摇摇头，“我们不是一开始就试过了吗，这里的每一处泉眼都流着毒药。”

“总有例外。”骑士加入了话题，他掏出几个红薯抛给每个人，“书里说魔王城的主人惯于奢侈享乐，但这里不是魔物就是毒药。连个长得好看的骷髅都没有。如果说他在这样的环境里寻欢作乐，也未免太会苦中作乐了。”

“至少也要弄清楚浓雾是怎么回事再回去。”精灵把保养好的长剑收回剑鞘，“我们明天就去找水源，如果一定要喝毒水的话，”她叹了口气，“让威尔准备解毒药，总比我们先渴死要好。”

“这样吧，我有个提议。”一道声音突然从他们背后冒出来，角落里，一个黑发蓝眼的青年从地上坐起，他穿着样式复古的衣服，声音还有点沙哑，仿佛刚刚从美梦中睡醒，“我们每个人来讲一个自己的故事吧。我有办法找到水源。”

“啊哈，十日谈？”

“你醒了？”精灵转头去看他，“我们见到你的时候，一只食腐鸟正盘旋在你身边。我以为你活不久了，所以带你进了魔王城。”

“死神也许不大待见我。”青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从她那里逃了出来，这里是魔王城吗？好像跟传说中不太一样。”

“是啊。”牧师叹气，“既没有美丽的宝石，也没有珍贵的武器，要是找不到魔王，那我们这一趟算是白来了。”

“你刚刚说有办法找到水源是怎么一回事？”魔法使是唯一一个捕捉到重点的。

“故事。”青年拍了拍手，“在我的故乡，故事就是一切的源头。只要举行固定的仪式，并向神奉上自己的故事，那么作为奖励，祂就会送给我们泉水，不仅甘甜可口，而且永远不必担心枯竭。”

“那可能只是一个传说，神明已经从这片土地消失很久了，而且，这个世界上也没有什么是无尽的。”

“弗洛尔的意思是说你被骗了。温和版的说法。”

“唉，我知道你们不会相信。”青年忧郁地叹了口气，他走到火堆边的空位坐下来，火焰在他手心下跳跃起伏，他微笑着，蓝色的眼睛像宝石一样闪闪发光，“那么，我来做第一个讲故事的人的吧。泉水总会出现，就像故事一样，永远存留在每个人的记忆里。”

“我来自南边的一个小镇，父母常年在外经商，我是一个人长大的。小镇上的人不多，但是气候恶劣，阴雨不断。作物在这种情况下没法健□□长，所以大家陆陆续续搬到了更暖和的地方。”

“我的父母本来也打算带我离开，但是之后发生了一些事，最终，我跟着一位游侠离开了。他是我的老师，为人正直，能力强悍，在大陆上留下过赫赫声名。我跟着他学到了很多东西，但是盛宴总要结束，又因为一些事情，我与他告别了。”

青年坐在火焰旁开始讲述自己的故事，他的声音放得很缓，仿佛在唱催眠曲。随着故事的展开，一团水流慢慢在众人眼前凝聚成形，它滚动出各种形状，最后又慢慢回到完美的圆形，青年伸出手，它就温顺地注入他手里的那个杯子。

“之后，我在大陆上闯荡，得到了一些金钱和荣誉，也得到了一些伤口。来到这里是因为村子附近出现了伤人的魔物，而我接受了他们委托前来调查，当然，可能还是有点学艺不精，”他轻轻笑了笑，“结果差点死掉了。”

故事结束之后清水注满了整个杯子。他喝掉一半，然后把这个杯子递给了冒险者们，“我没说错吧？”他眨眨眼，“只要有故事，就会有泉水。对了，我是不是忘了自我介绍了？”他恍然大悟，一手握拳，敲了敲自己的掌心，“我叫提摩西·德雷克，叫我提姆就好。”

“居然是真的。”魔法使盯着清水喃喃，“可是神不是已经在两千年前就抛弃了我们吗，占星术士和大预言家都因此变回普通人，不再能解析那些藏在星空深处的未来。”

“也许有的神走得慢了一点。”提姆双手撑着脸看他们，“我已经向你们验证了这个方法的真假，也喝下了它作为安全的证明。无尽泉水只有在特殊典礼才会诞生，但依据我的经验，四个故事也已经足够换取生活一周的泉水，接下来，你们谁来讲故事？”

四个人对视一眼，魔法使讲述了第二个故事，她用自我介绍当做开场白。

“我的名字叫莉亚，擅长攻击类魔法。”

莉亚的故事跟提姆的一样简单，她出生在魔法世家，祖辈都是为皇室效力的魔法使，她是家里最小的那个，选了另一条道路——成为冒险者。

“只要有冒险者工会出面干涉，就算是家里人也没办法强行把我抓回去。我选择冒险其实也并不是因为有多喜欢它，就只是，有点好奇。”她无意识摸了摸法杖，它用长生树的枝干做成，摸起来凹凸不平。那是莉亚年龄的具现，她每年生日都会在上面刻下一道印痕，她用这个来记录时间。

“练习魔法是件很枯燥的事情，感应元素，建立联系，寻找时效最短的那句咒语，然后把它念出来，等待元素给出是否回应的答案。成功了，那很好。失败了，那就要重头再来。我不可以不是天才，虽然我确实不是。后来我逃走了，父母大发雷霆，让我永远不要回去。几年后我听说他们走了，去了北方，于是就再也没有听到过他们的消息。”

“魔王城也在北方。”提姆说，“你是想找他们吗？”

“嗯？我没想过这个，如果真的遇到的话，”莉亚思考了一下，“我要骂他们一顿。魔法真的很难，我再也没有遇到过比这更难的事情了。”

“我同意。”牧师接过她的话题，“我再也没有遇到过比魔法更难的事情了。每次遇到危险的时候，我就告诉自己，威尔，想一想，你连治愈的魔法都用的如此顺心，还有什么事情是你办不到的吗？”

“于是，我们确实做到了。”

莉亚和牧师相视一笑，骑士吃掉最后一口红薯，掏出手帕擦了擦手。

“那么到我了。”骑士说，“我的名字叫伊森，而我的故事发生在东边。那是一个遍布湖泊的地方。”

“精灵和人类共同生活在这里，分别住在河的东西两侧。在东侧，有一个孤儿，他从小没有父母，一个人在森林里长大，精灵是拥有善心的种族，他勉勉强强靠泉水和水果长大了。”

“十五岁那年，有人从西侧找了过来，自称是他的家人，要带他离开。但他是个骗子，孤儿最后被他打晕，又被精灵们救了回来。那之后精灵开始教他练剑，主要为了自保，但是与此同时，他得到了两卷记述着古老历史的故事书。他入了迷，问精灵这是真的吗？”

“那里面大部分是假的，精灵回答，但也有一部分得到了证实，比如卡俄斯雪山和阿里摩尔的星星。”

“于是那个孤儿决定去冒险，他又一次告别了精灵，加入了一支小队，并最终去魔王城讨伐魔王。我的故事讲完了。接下来到谁了？”

“到我了。”精灵点点头，“不过我有个问题，提姆，你能为我解答吗？”

“请说。”

“我刚刚突然想起来一件事，”精灵慢慢说，“我确实从食腐鸟手中救过一个人类，但是他很不幸，没有逃脱死神的怀抱。我们为他挖掘了坟墓，刻了一块简短的墓碑，他已经被埋到了土里，这里原本不应该有第五个人。”

城堡里的雾渐渐散去了，其他三人如梦初醒，警戒起来。提姆依然坐在火堆边微笑着，他投在地上的影子开始扭曲，隐隐约约显露出狰狞模样。

“我的问题是，提摩西，你是谁？”

浓雾彻底散去，一颗巨树从提姆身后浮现。它有着翡翠般嫩绿的叶子和雪白的树干，深绿浅绿的藤蔓缠绕在它身上，洁白的花朵如云朵般盛开在树的顶端。

它扎根在城堡的最中心，伸展开的枝条覆盖了大半个天空，魔王城在这棵树下显得十分渺小，仿佛就是在它身上修建一样。

远处，清澈的河流环抱着这棵树，让它像一座小岛一样屹立在城堡的最中心，提姆的影子和被风吹动的枝条相接，火堆熄灭了，外面的阳光照进来，他站起来，眨眼间出现在树的阴影里。

“比我想的更快一点，我还是很想听剩下的故事的。”一根木头制成的白色手杖出现在他手里，他的瞳孔逐渐拉长成一条细细的线，其中倒映着垂落的柔软枝条，“到树下面来吧，冒险者。魔王已经被打倒很久了，但没关系，我依然会为你们授予勋章。”

提姆用手杖点了点地，一座藤蔓搭建而成的桥梁出现在水面上，他们走上了桥，被藤蔓送到了提姆面前。

“你是谁？”精灵又问了一次。

“我的名字叫提摩西，这一点千真万确。是这里的引路者，负责为每一个通过试炼的人引路。嗯...至于别的，我无意恐吓你们，只是这里很久都没有人来了，所以我觉得可以先听几个故事，时间还有很多，并不耽误什么。你看，我也没要你们的性命，还慷慨地为你们提供了水源。顺便一提，它真的很好喝，你们不尝一口吗？”

“口说无凭，先生。惯于作恶的人也善于说谎，你要怎么证明？”

“我不证明。”他狡黠地笑了一下，“但我可以给你们再讲一个故事，这个故事包含了全部的真相。每个听完故事的人都从这扇门离开了，我相信你们也一样。”

他清了清嗓子，手杖上长出枝条，温柔地缠住了他的手腕。“我没事。”他轻轻地拍了拍树，视线又落回到眼前的冒险者身上。

“你们不是很好奇为什么神离开了吗？”提姆决定用这个当做开场白，“答案很简单。因为世界已经迎来灭亡。”

“这不可能。”莉亚第一个反驳，“假如世界迎来灭亡，智者必定发出警告，大陆尽头的六颗星星也将坠落，我们怎么还会活着？”

“你忽略了一个问题，莉亚，已经迎来的意思就是，它正在发生，从过去，”他用手杖的顶端敲击了一下空气，一道光幕出现在他们眼前，上面有许多画面滚动，洪水、大火、风暴......天灾**接连上演，提姆的声音轻轻的，仿佛担心惊扰了什么，“到未来。”

“当神还行走在大地时，祂们就已经预见了大陆的灭亡。三万年后，一切都将化为灰烬，天外的熔岩和岩石会粉碎每一个生命，直到这个世界一无所有。在这个注定灭亡的大陆上，生命繁衍生息，逐渐演化出来了许多种族。这些种族创造了自己的文明和历史，即便是神明也无权将其中止，于是，祂们想出了另一个办法。那就是创造另一个大陆，并在毁灭即将到来的那天，让所有人去往新的地方。”

“为了实现这件几乎不可能做到的事，神留下了六颗星星，这些星星将为占星术士和预言家揭示未来的道路。千百年来，正是在他们的指引下，一批又一批人踏上旅途。我是跟六颗星星一起被留在大陆尽头的树种，负责指引方向。无数旅人路过我又离开我，他们通过这里的门去往乐园。显然，你们也将是其中一员。”

“这就是大迁徙。留在世界上的所有人都将在某一天受到感召前往这里。”提摩西温和地说，“冒险者，你们的旅途已经抵达了终点。恭喜你们。”

“那么魔王又是怎么回事？”

“一个幌子而已，真要说起来，应该是我吧。”提姆摸了摸下巴，“打架我姑且还算是擅长，如果你们觉得没有反派出演就不尽兴，我可以担任这个角色。放心，我会注意不伤到你们的。”

精灵没有理会这个玩笑，她继续追问道，“你说你是树，可是却长着龙的眼睛。”

“因为我一开始是一条龙，弗洛尔小姐。”他故意眨了眨眼，蓝色的竖瞳如同波动着的海洋，“但是这个世界上没有无限的东西，所以我会老，会死，会有不再能履行职责的那一天。神播下的树种支撑起了整个世界，它并不担负引路的职责。我作为引路者留了下来。为了活到大迁徙结束，我在寿命终结的那一天和它融为一体，获得了无尽的生命。”

“故事讲完了。我知道，你们对此还有很多问题，我已经打开了门，干扰认知的迷雾也已经散去，你们可以选择现在离开，也可以选择从这里返回，一周后再来到这里。门会为你们保留，不过有一点需要注意，你们出生在直面灾难的时代，注定无法和平美好地在这里生活到死去。而假如选择不离开，就会跟着大陆一起毁灭。”

他弯了弯腰，手杖化为光点消失，提姆的身影虚幻一瞬，缓慢融入了树心，“我会在这里等着你们的。”

离开魔王城后，他们尝试过将真相告知众人，冒险者日报能在全世界而发行，而他们很乐意刊登据说打败了魔王的冒险者们的新闻。酒馆里的消息流通最快，而老板同样很乐意为她们提供帮助。

但是这些行动最后都失败了，即便看到报道、听到消息，她们也根本听不懂冒险者在说什么，有什么东西让他们自发过滤掉了信息，最后剩下的只有迷茫的眼神。

一位隐居已久的占星术士告诉他们，如今的大陆上已经有大半不再是活人，他们是回声，只是按照离开的人的轨迹生活。

老人最后向他们做出了一个预言，即大迁徙将在一百年后结束，到那个时候，毁灭就会降临。

而当魔法使询问她为什么没有选择离开时，老人只是笑了笑，她拨弄了一下水晶，一只绿色的鸟在木架上唱起歌来。

十年之后我就会死去，死在这里还是乐园有什么区别吗？

***

一星期后，除了精灵，其他三个人不约而同都回来了。他们没有结伴而行，而是在树前面汇合。支撑起世界的那颗树依然翠绿洁白，提摩西站在树下面等着他们，旁边是一扇漩涡般的、黑色的门。

“想必你们已经做出决定了。”他站在门旁边，神情悠然，“祝你们好运。”

魔法使第一个走了进去，紧接着是牧师，再然后是骑士。精灵没有来，提姆在树底下又等了一会儿，道路的尽头却始终没有出现精灵的影子，她仿佛已经下定决心与世界一起毁灭，夕阳落下来，门像雾气一样消散了。

三个星期后，消失已久的精灵再次造访，提姆坐在树枝上吹着叶笛，悠扬乐声在空气里打转，白色树枝上的藤蔓随风摇摆，精灵凝神细听，半晌，仰头去看他。

“提摩西。”她说，“我来了。”

“你迟到了。”他收起叶子，一跃而下，“很遗憾，门已经关闭了。我不知道是什么耽搁了你，但开门的最佳时机已经过去了。”

“那并不重要。我去拜访了一些人，朋友、敌人、老师...我从他们那里打听了许多事，而这些事促使我下定决心，再次来到这里。”她慢慢地说着，“你是一位活了很久的智者，看过的星辰不计其数，我想你能够为我解答这些问题。”

“我知道你要问什么了。”

“那你会为我解答吗？”

“其实不太想。但是你很聪明，也很善良，同时，你也通过了所有的考验。既然这样的话，我想你确实有资格知道真相。”两把树枝编成的椅子凭空出现在空地上，提姆在她面前坐下，“我可以告诉你一切，但如果从头讲起，恐怕三个月后我们还坐在这。让我们把故事省略一点，就从一场很多年前的冒险讲起吧。”他顿了顿，声音柔和，在阴影里，龙的眼睛像两点火焰，“那是一场很漫长的冒险。精彩万分。”

***

提摩西·德雷克曾经当了十二年的人类，他聪明，富有好奇心，对解开谜题有莫大的兴趣，他在兰蒂亚公爵开办的寄宿学院上学，于占星一道上颇有天赋，但不怎么精通魔法，偏科严重，但挺受老师同学的喜爱。

事实上，他还能引发一些超自然现象，全凭心意，并不依靠魔法，不过这点他从没告诉过任何人。这很好地保护了他，不至于让他在没彻底觉醒之前就被抓去签下契约。

人类很难跟一头成年的龙签订契约，有这个想法的要么被烧死，要么成了了不起的龙骑士，在历史上留下盛名。

但是这条规则不适用于未成年的龙，想想看吧，在这个神秘消退的时代竟然还有一头纯血的、尚未觉醒的龙？

假如他暴露了，客观来说，很难活下来。

总之，提摩西的前十二年人生都平淡无奇，就像一条直线，笔直通向被写上占星术士的终点，他很早就认识到这一点，但内心里并不满足，事实上，他的天性渴望着冒险。

命运慷慨，给了他这个机会。十二岁那年，提摩□□自一人在家烦恼黄金的炼成，一阵剧痛袭击了他的大脑，他昏迷了三天，再醒来已经是一头黑色的龙。他在壁炉里躺着，沾了一身灰，学院还在放假，父母也不在家，没有人来找他，这可能是不幸中的万幸了，他刚这么想，又昏了过去。

一个星期后，德雷克夫妇回家了。他们没找到提摩西，反而在自家壁炉里翻出来一只睡得正香的龙。他大概有两只手加起来那么长，漆黑如墨，有一条跟身体一半长的尾巴，翅膀被收拢在两侧，他一呼一吸，尚未长成的鳞片起伏，仿佛柔软的石头。

人类的气息让他被本能惊醒，打了个喷嚏，鳞片上的灰被抖落下去。

那双蓝色的眼睛睁开，颜色没变，瞳孔却已经变为兽类的竖瞳，德雷克夫妇立马认出了他，但是他们被吓坏了，以为他遭受了诅咒。他们把提姆装在篮子里，四处寻访医者，最后，一个牧羊人告诉他们，提摩西·德雷克是一条龙，天生就是。德雷克家族的某位先祖曾经与龙结下友谊，使彼此的族群保留了对方的血脉，多少年过去，从没有人展现过这一点，它本来只是一则轶事，如果不是提摩西真的继承了龙的血脉的话。

一切都像个玩笑，现在，他的血管里流淌着蓝色的血液，那些属于人类的特征都在高烧里褪了个一干二净，他能飞，可以把天赋魔法用得得心应手，就像吃饭喝水一样简单。也许那些偏科只是一种征兆，提摩西确确实实会在占星一道上卓有建树，并且他的魔法天赋也并不平庸，一切都只是因为他是条龙，所以自然用不了人类的魔法。

牧羊人教了他一点控制自己的小技巧，安慰他没什么大不了，这只是生命的一部分，并且，如果他依然留恋于人类的身份，那么只要他学会拟态，就能变回去了，而那“至少要等到他成年”。

所幸提姆是个天才，他花了一段时间就弄明白了怎么在两个形态之间切换，但是德雷克夫妇还是不得不为他办理了退学，因为出现在那里是危险的。提姆属于非常规的龙族，没有谁能够担保他能像个普通人一样安然无恙地长大。

父母为他买下了一座庄园和附近所有能买到的土地，拜天气所赐，越来越多的人搬离了这里，这是件好事，让提姆的活动空间变大了。他没什么不满，老老实实待在家里看书，练习魔法，辨认草药。

时间一天天过去，他还是一副少年的样子，身高几乎没怎么长，也还是只有两只手连起来那么长。

他在庄园里看书、写日记、偶尔在湖泊里给自己的另一种形态洗个澡，突然失去人类身份这件事似乎没对他造成什么困扰，德雷克夫妇依然爱他，有时候，一些好朋友也会结伴来看望他，天气好的时候他也会出门，虽然很快就会回家。

一切似乎都没变，但是越来越多的人离开了，与此相对的，也有越来越多的森林和湖泊被纳入领地，已经很少有人会想起德雷克家的小少爷了，而他要到很后来才明白，那些恶劣的天气原来只是末日的前兆一种。

总有一天，他也要像那些离开这里的人一样去往远方，只不过他拥有另一个目的地，且只有他到达了。

每条龙都会有自己的老师，提姆当然也有一个。他的名字叫布鲁斯，三年前来到这里，一眼看出来提姆的真实身份，并就此留了下来，担任他的文法老师。

不过布鲁斯实际上是个游侠，但德雷克夫妇对此毫不知情，以为他们只是普通的师生关系。

确实是师生，只是教导的东西跟学院里不大一致，正常学校里不会教人那些几乎失传的语言，也不会教导那些过分晦涩的咒语。布鲁斯教会他怎么娴熟运用自己的天赋，提姆被他训练着成为了一头合格的龙。

三年后，一场小型天灾在大陆的北方爆发了。这是有记载以来第一次，布鲁斯告别他北上，整整六年没有联系过他。

提姆有时候会想念他，父母也会偶尔提起，问他要不要换一个新的老师。也就是在这段对话发生的时候，提姆突然发现他们已经老了。两人的发鬓都染上霜白，也减少了外出的频率，提姆坐在他们面前，对他们说不用了。

那之后的日子就像流水一样飞快滑过，德雷克夫妇去世了，自然死亡，没受什么苦，提姆陪伴他们到最后一刻，母亲笑着对他说别难过，父亲给了他一个拥抱，把那枚象征着祖辈荣誉的戒指递给他。你长大啦。他们笑呵呵地说，当一条龙是件好事，有更广阔的世界等着你去看呢，提米，别伤心。

他亲自主持了葬礼，那是他最后一次出现在小镇上。一周后，布鲁斯在墓园找到了他，第一句话是我很抱歉，第二句话是末日要来了。

他、提姆站在墓碑前，雨水落到他身上又滑落，没有打湿他半点。他早就已经不是人类了，这副样子也不过是一种伪装，水珠被表皮的极其细小的鳞片排走，他淋着雨，却比打了伞的布鲁斯更干燥。

布鲁斯向他详细解释了末日是怎么一回事，它起始于神的预言，并且真的发生了。已经没有办法可以让它消失，唯一的出路只有找到世界之树。它支撑着整个世界，在大陆的最北方。通往那里的路困难重重，不提那些潜伏在阴影里的魔物，光是明面上就横着数十道关卡。

这不是一个人能实现的旅途，布鲁斯选择组建一支冒险小队，由他率领，并在一年后出发。

“为什么是一年？”

“我还得去联系其他人，”布鲁斯把伞换到另一边，而这暴露了他疲倦的面容，“这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并不是什么冒险，需要做好万全准备。你可以拒绝，提姆。”

他说完这句话就离开了，提姆还站在那，过了好半天，他走进了庄园，就此再也没有出现在人前。

提姆其实不是很明白世界末日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深居简出几十年，依然保有纯澈的少年心性，庄园把世界与他隔绝在两边，他暂时还没法理解末日跟自己有什么切实的关联。但是他心中依然持有与生俱来的正义。就像命运对他说你注定要当一个英雄，提姆说是吗，那好吧。

这是珍贵而美好的特质，但也正是这样的特质给他带来了麻烦，他确实完全出于自愿且不自觉地成了英雄，但是英雄总是要牺牲的，有时候，只是付出性命，有时候，则要拿自己的一切作筹码。

一年后，他接受了布鲁斯的邀请，他们从恐惧森林启程，同行者有一个侠盗，死而复生的吸血鬼，以及有一半黑暗精灵血统的混血。

其实还有很多人，但他们并不完全参与了整场冒险——抱歉，是拯救世界的危险行动——说实话，提姆已经有些记不清他们的样子了，即便他每次沉睡的时候都会再见到他们。

夸张一点说，那场旅途给了提姆新的人生，他再一次变得快乐、幸福，结识许多好友，每年都会在花冠节寄一打礼物给很多人，他在旅途中得到了同伴们的友谊，创立了一套完全属于自己的魔法系统，他天性敏锐，擅长用星辰捕捉未来的讯息，和杰森超常的五感配合默契，迪克常常称赞这一点，连达米安也很少反驳。

这支小队在大陆上留下许多传说，直到今天，它们依然常常在火炉边被讲起。无数艰难险阻都被他们一一踩在脚下，最冰冷的女巫也为他们让路，卡俄斯山脉给了他们终年不灭的火种，迷雾之森的精灵教给他们召唤和破除迷雾的办法，萨坎的岩浆流淌在干裂的大地上，提姆变回龙，抓着他们飞到了对岸。

什么都没拦住他们，就连几乎只存在于传说里的世界之树也被他们找到了。那棵树就像现在一样洁白翠绿，他们第一次见到时几乎以为它是神的化身。但很可惜，世界之树甚至没有意识，它仅仅为了支撑世界存在，除此之外，一无所有。

布鲁斯的计划失败了，但某种意义上来讲也成功了。世界之树无法给予救世的办法，但是却启发了他们另一条道路。既然世界之树真的存在，那么在更遥远的地方，是不是也真的存在神明为末日预备的乐园？

这是一个亟需证明的希望，他们向树告别，又走上了新的旅途。

这一次很顺利，只花了不到五年的时间就抵达目的地。谢天谢地，乐园真的存在，虽然尚待开垦，但是他们没有白走一趟。矢车菊蓝的天空广阔无垠，当他们一起站上那片土地时，有人甚至流下了眼泪。

接下来的一切都顺理成章，一批人留下来开垦土地，另一批人折返回旧世界，向人们报告这个好消息。这是大迁徙计划的雏形，但是在推行过程中遇到了几个问题。

首先，他们发现对于大部分人来说末日只是一个过于遥远且很可能一辈子不会到来的东西，并没有很多人在乎它，而且少部分人认为他们得了集体癔症，所谓末日也不过是疯人言语。这让大迁徙一开始就进展缓慢。他们采用了感召的方式来解决这个问题，简单来说，就是以人类潜意识所组成的聚合体为基础，往里打下迁徙的锚点，潜移默化促使人们产生“离开”的念头。

这解决了第一个问题，但紧接着，第二个问题又出现了：他们走不了那条路。

听起来可能有点荒谬，但其实很正常。提姆他们跨越的道路对于普通人来说过分困难了，指望他们像冒险者一样走这条路只会让死亡率飙升，于是他们不得不重头来过，找到一个更易于行走、更安全的道路，最终，这个问题也得到了解决。

现在来到最后一个问题了，那就是，根据估算，大迁徙将持续近万年，人们需要引路者来指明道路，谁有那个本领，一直活到那么久远的以后？

于是只能是提姆了。他是龙，他当然可以做到。

他告别了所有人，在世界之树旁边住了下来。许多人经过这棵树，它不再是传说了，而是成了路标，经常有人来跟他说话，打招呼，或者别的什么。

诗人送给他诗歌，作家送给他新书，音乐家教会他几样简单的乐器，又留下几卷乐谱。有人给他跳过舞，有人为他讲过故事，甚至有人把秘传的菜谱也给了他。

提姆很惊讶，好笑地看着她，问她之后怎么办。红发的小姑娘刚刚换完最后一颗牙，说话还有点漏风。

哎！那有什么关系嘛，她笑眯眯的，快活得像一只小鸟。

我觉得你比我更需要它啦，你不会做饭，万一有一天把自己饿死怎么办。

提姆没告诉她龙可以只靠元素活着——这也是他选择留下来的一大原因，生存难度比其他人低一大截——他只是摸了摸她的头，静静笑了。

担任引路者没有想象中那么无聊，虽然很少能跟朋友们见面，也不再能离开树，但提姆过得还算开心。他目送着一批又一批人走入门，大陆上风云变幻，有的国家消失了，有的族群灭绝了，每一个到他面前的人都穿着不同时代的衣服，说着不同的语言，讲着不同的故事，他甚至都快因此变成学者和鉴赏家。

百年过去，第一批前往乐园的人相继抵达，第一阶段到此结束，加入大迁徙的人数开始变少，进入跨时漫长的收尾阶段。

通往乐园的道路上曾经热闹非凡，这里有过无数家餐馆、店铺、酒馆，但它们都已经随着主人的离去相继关闭了，提姆一开始还会固定收到和寄出礼物，但是他又忘了，旅途已经消耗了他们太多的活力，而人类是不能活那么久的。

讣告和道别信一起送到他手里，同伴们也一个接一个离去，他没见到布鲁斯最后一面，迪克还活着，但也很老了，提姆抽空去看了他一眼，他结了婚，有了孩子，提姆送了她一根长生树的枝干做礼物。杰森因为讨伐魔物没了半条命，不得不在棺材里休眠，也许还能醒来，也许会永远地睡过去，身为半精灵的达米安踪迹不明，他在某个夜晚突然消失了，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慢慢地，所有熟悉的人都离去了，他们停留在记忆里，而提姆独自一人在树下徘徊。

他变得孤独，龙族那悠长的寿命在这时显得可怕起来，它原本是个优点，但此刻，与之相伴的阴影也终于蒙上了他的脸。

于是他不得不面对自己最大的敌人了——寂寞。

很长一段时间里，没有人来到树底下与他说话，欢声笑语一去不返，他坐在树枝上往下望，看到的却只有自己的影子。他开始给自己找点事情做，想尽办法打发时间，在这个过程中，又有许多年过去了。

在与这个敌人抗争的过程中，他想了很多办法来削弱它，但是灵魂的厚度已经随着时间变得薄弱，他甚至有一段时间难以想起自己的名字。

他意识到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于是变回原型，盘在树身上开始睡觉，他用魔法在自己身上设立了反应机制，只要有人靠近树，他就会从沉睡苏醒。

这在一定程度上帮助他更进一步接近了大迁徙的终点，但还是不够，死亡的怀抱近在咫尺，他明白自己会在一切结束之前死去。

还记得前面说过的吗？提姆在占星一道上卓有建树，他花了三天计算自己的未来，沉默半晌，又义无反顾走上那条路。

世界之树没有意识，因此，提姆可以与它融为一体，他在生命尽头得到了树的同意，从此在生与死的边界中停留。

永远。

现在，世界来到了毁灭的前夜，最后一批大迁徙的参与者也终于走到了他的面前，他们由精灵和人类组成，是本世界最伟大的冒险小队。提姆从树里醒来，他变幻成以前的样子，召起浓雾，在火堆的角落坐下。

一切终于可以结束了。他想。

***

“那么，问答时间到此结束。你该走了。”

“门的时间不是已经过去了吗？”

“事实上，它可以一直开着。”提姆无辜地看着精灵，“但要是你们决定在这里住下来，我又要怎么为后来的人引路呢？”

“还有后来的人吗？”

“还有一个。你真的该走了。”

熟悉的门在精灵面前打开了，她沉默许久，在门旁边停下了脚步。

“提摩西。”她又叫了一次他的名字，金色的眼睛仿佛落日，“你已经在这里多久了呢？”

“很久了，弗洛尔。大概已经有我原本寿命的两倍那么久。”

“那也就是说，你已经在这里活了至少两万年了。”

“也许。”

“一开始你为什么要让我们讲故事？”她问道，“那时候，所有的考验都已经结束了，我们本来应该直接穿过门，而不是在火堆旁跟你一起讲述故事。你是故意把我们留下来的，而即便我不揭穿你的身份，你恐怕也会以那个青年的身份带我们找到门，继而离开。你很喜欢故事？”

“你很敏锐，弗洛尔小姐，”他有点惊讶，仔细打量了一下精灵，“我确实很喜欢故事，不过除此之外还有另一个原因。”树垂下来一根枝条，他仰头，轻轻接住它。

“为了保存理智，尽可能不去干涉大迁徙的进程，在没有人来的时间里，我都一直在树里沉睡。树给了我很多美梦，故人常常与我搭话，有时候，我们会进行一些生前尚未进行过的对话。那很真实，我很感谢树，让我感到我依然活着。但是我知道，他们都不是真的。”

“我真正的故人都已经死去了，而我已经在这里待了很久了。”

“你很寂寞。”精灵顿了一下，“那么作为回报，你要听听我的故事吗？”

她语速很快，完全不给提姆回答的空间，出人意料的是，她的故事比起之前的同伴们要简短太多。

“我的名字叫弗洛尔，二十九岁，是个工程师，参与了大迁徙系统的基础构建，根据守则，将作为维护人员最后醒来。我的父母在小时候因为一场事故双双去世，之后，我从学校毕业，积累了一些经验，又因为对文学有所涉猎，被选中参与世界观的构架。我没想到自己有一天还能当精灵，人生挺奇妙的，是吧？”

她紧紧盯着提姆，魔王城和树都慢慢在她的话语中化作粒子消退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望无际的数据空间。精灵特有的尖耳退回人类圆润的形状，那双金色的眼睛也渐渐变成了棕褐色的模样。

巨树依然存在，只是它现在看起来更像是由数据流组成的中枢，提姆身上的衣服变成了长长的白袍，他看起来仍然不像人类，不时有冷淡的蓝光从他眼里闪过，而他身边缠绕着鱼群一样的流光。

弗洛尔对此毫不惊讶，过往在大陆上的记忆如水一般流走，真正的记忆恢复本来面貌。

“看来你都想起来了。”提姆看了她一眼，“因为什么？”

“你一直都没有隐瞒过，世界末日是真的，大迁徙也是真的，乐园，那是由先遣者创造的。我还是想不起来人类到底经历了什么以至于需要把所有人放进一个奇幻世界里生活，但显然你担任了某种保护者的角色，也真的因此放弃了人类的实体。你是幽灵，对吗？”

“准确来说，我是电子幽灵。在生命尽头将自己的意识上传到了数据空间，借此逃脱了死亡。”

弗洛尔凝视着他，低声说道，“我们在大陆上的冒险是真的吗？”

“一切都是真的。大陆是真的，冒险也是真的。当然，现实也是真的。原理比较复杂，可以把这个理解成多人在线网游，我们只定下了一个大概的世界观，故事分支和其他全部衍生自人类自己的想法。不过我有点好奇，你是怎么发现的？我们给真相做了一定的包装，为了不让它那么的具有…冲击力。毕竟情绪波动会对系统构建造成一定影响。”

“嗯...我只是觉得奇怪。我们明明一起冒险了那么久，为什么却连她们的脸都不记得？”

“这个理由，”提姆评价，“听起来还挺动人的。”

“是吗？谢谢你。”弗洛尔笑了，“我还是得走？”

“人不可能在意识空间生活一辈子。”提姆无奈地笑了，“外面的世界已经重建完毕了，你会继续你的人生的。”

“要一起走吗？”

“那可不行。”和树融为一体不再受困于生死的龙——或者说，那是将意识上传到数据中枢，已经不再拥有实体的电子幽灵——笑了，“你知道的，我的职责还没有尽完呢。”

“好吧。再见，提摩西。”弗洛尔认真地对他告别，然后走进了门，“我会记得你的。”

门又一次关闭了，提姆转身，看着自己身后的人微笑。

“好啦，守钥人，一切都该结束了，是不是？”

“...衷心感谢您。”一身黑衣的守钥人来到他面前，她有着黑色的头发和蓝色的眼睛，不像提姆认识的任何一个人，但是却拥有与他们一样的神情。“指令已经输入，按照要求，将不会存留任何有关提摩西·德雷克的数据备份。”

“太感谢了。”提姆懒洋洋伸了个腰，久违感到轻松。他走到树心里摁下那个泛着红光的按钮，一阵剧烈的颤动从树根传来，整个数据空间都开始波动。

“大迁徙系统即将启动自毁程序。衷心感谢您不畏艰险来到中枢系统执行最后指令，大迁徙系统将于三分钟后关闭，请所有在线意识体即刻登出，重复一遍，大迁徙系统即将关闭，三分钟后，与现实相接的一千个端口将全部关闭，运行至今的所有数据将进行统一销毁，请所有在线意识体尽快登出。”

没有起伏的机械音响起，历代大迁徙系统最高权限所有者负责保管的钥匙已经插入终端，提姆站在树心里，姿态放松。

大陆上的冒险还是给他留下了痕迹，那些经历完全自主自由，所有人都切实在那片意识大陆中生活着，守钥人看着他，恍惚真的看到一条龙。

“你呢？”她的声音在震动中不值一提，但提姆还是听到了。

“你们应该有一本很厚的工作手册。还记得第一页写着什么吗？”

“当太阳和月亮再度流转之时，支撑起世界的树也将迎来尽头......”

它将如白日焰火一样化为灰烬，大陆上将不再有人记得它最初的姓名......

“那么，”他笑着，“这就是结局。”

世界还在崩塌，意识体登出，提姆被震颤带倒，躺在了地上。一阵白光在眼前炸开，他闭上眼，感觉自己变得轻飘飘的。

风把他轻柔地扶起来，柔软的草地在他脚下铺开。一条河流横在森林面前，开始是走，后面，他越跑越快。

褪去伪装的树变回黑色的龙，变回苍老的人类，变回黑发蓝眼的青年。许多人站在河流那头看着他，每个人都有一张他无法忘记的脸。

“天啊。”他跨越河流，惊喜万分，像光一样没入他们怀里，“你们一定不知道我有多想再见到你们！”

远处，吟游诗人的歌谣响了起来，大陆上最后一条龙也终于回归了永恒的怀抱。他的身影化作一阵广光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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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天真与浪漫之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