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清洛百无聊赖地盯着路边偶尔经过的行人和车辆。
晏行铮刚刚无心的那一句“出师”,倒让她回忆起自己刚成为线人以后的事情。
那时候她借着赶通告的名义,瞒着林裕空出了几天时间。
晏行铮就利用那几天专门给她做了一个短期培训,也算是当过她几天的老师吧。
当时晏行铮曾经问过她是否有心仪之人。
听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容清洛着实有些发懵。
不知道是否是自己的心思被看穿,她怕晏行铮又赶她走,只好道:“我有一个白月光,是我高中同学。”
有关容清洛的过去,以及她还是季希时的生平,平叔都仔细调查过。
那些被搜集来的资料,最终汇集到晏行铮这里,他全部一页页地细致阅读,做到心中有数。
是以,晏行铮了然道:“是程景逸吗?”
容清洛惊讶于晏行铮对她的过去竟然这般了解。
只是,那过去对她而言,未免已经太过遥远。
她能抓住的只有现在。
然而,位于眼前的现在,她也不一定能抓住。
但是容清洛没有反驳,点头算是默认。
晏行铮语重心长:“清洛,你一定要把你的感情藏好,别让这里的任何人知道。”
“一个卧底,可以用装出来的弱点与破绽来迷惑敌人,但是不应该,也不能,有真正的弱点。”
“你明白吗?”
容清洛将这话牢牢记住。
晏行铮教她要学会控制自己的身体、情感和动心与否。
教她让别人看到的应该都是她想让对方看到的。
教她拥有魄力、决断、清醒的头脑与快速的反应能力。
教她培养在刀尖上行走却临危不乱的胆略与气概。
那次分别时,容清洛曾问道:“坚持不住的时候,我们会成为彼此的力量,对吗?”
她也会有迷茫。
而晏行铮能懂得这份茫然无措。
晏行铮:“你需要的时候,我会。”
“也许,你也经历过懦弱不安、绝望痛苦、彷徨悲伤的时刻,但那些都已经成为过往。”
“既然决定走到这条路上,就请坚定地走下去,不要害怕,不要退缩。”
“我会成为你的后盾,我们可以成为彼此的力量。”
当时容清洛认真道:“我是一个很好的同伴,请相信我,我也会成为你的力量。”
所以,她应该相信他的,对吗?
那些事情不会影响他对她的判断的,对吗?
车门突然被打开,打断容清洛的思绪。
是晏行铮回来了。
他坐进驾驶座,指了指旁边的位置,对容清洛道:“你坐前面来。”
容清洛下车,从善如流地坐进副驾驶的座位。
晏行铮递给她一个纸袋。
容清洛惊讶:“你去买的东西,是给我的?”
晏行铮手握着方向盘,看向前方的路况:“车上除了你我,还有第三个人吗?”
车辆重新驶入夜色之中。
容清洛打开袋子,是一个精美的小蛋糕。
晏行铮:“马上就到元旦了,但是那天不一定能见到你,新年新气象,提前送给你。”
容清洛指出:“可距离新年,还有大半个月。”
晏行铮轻咳一声:“好吧,其实我只是随便找个给你买东西的理由而已。”
“清洛,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不太开心,但还是希望你能有个好心情。”
“听说,甜食能让人心情变好。”
“刚刚找了一路,可惜现在时间有点晚了,一直没发现还开着的甜品店,好在这家还没关门。”
晏行铮虽然是男子,但他当卧底多年,天天在钢丝上行走,他做的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事情,所以他观察细致入微,是最心细如发的一个人。
容清洛其实很难在晏行铮面前掩饰什么。
况且以他们的处境,他们两人之间需要绝对的信任。
她宁愿他知道她的难堪。
她也不想让晏行铮对她的立场有任何怀疑。
容清洛坦诚道:“我只是……有点自我厌弃。”
晏行铮:“因为林裕?”
容清洛微微阖眼:“嗯。”
他这句话没有说完整。
未尽的半句话,是他留给她的体面。
他果然什么都知道。
车内静谧的氛围弥散。
汽车忽然调头,驶向离她家越来越远的方向。
容清洛奇怪:“不是送我回去吗?”
晏行铮:“让你回家一个人哭鼻子吗?”
容清洛本来没什么的,只是有点惆怅,现下却被晏行铮的这句打趣勾出些许心酸。
她嘟囔道:“还哭鼻子,我又不是小孩子……”
晏行铮轻笑一声,没再言语。
他驱车把容清洛带到九川江边。
两人站在江畔,在夜幕里凝望滚滚流水。
晏行铮的手搭在栏杆上,忽地开口。
寂静的深夜里,他的声音伴着江水的气息飘进容清洛耳中。
只听他道:“一个人哭泣,并不说明这个人就是弱者。”
“每个人都需要发泄口,这是很正常的事情。”
“我一个大男人,经常在夜里一个人来九川江边偷偷哭。”
“这是我的秘密基地,现在分享给你。”
“不开心的时候,可以晚上来这里看看。”
“没有任何人会在这个时候打扰你。”
“这里只有你和这滔滔江水。”
“让难过与悲怆随着江水逝去,九川江会保佑你的。”
容清洛盯着水面沉默良久。
半晌,她蓦地扭头,看向晏行铮,问道:“晏先生,你真的会一个人来这里哭泣吗?”
晏行铮点头:“对啊。”
容清洛发觉,晏行铮好像一点都不觉得丢脸,反而心情很不错的样子。
她突然好像也没那么难过了。
他们都会有感到不堪的时刻。
他们好像没那么不同。
晏行铮见容清洛的唇角终于绽出一抹笑意,他这才真正放松下来。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小听啤酒:“喝点儿?”
容清洛惊讶:“你怎么随身带罐酒?”
晏行铮:“刚买的,觉得你可能会需要。”
他晃了晃啤酒罐:“喝吗?”
容清洛点头:“当然要喝,你都买了,我为什么不喝?”
晏行铮拉开拉环,把啤酒递给容清洛:“给。”
容清洛喝了一口,才发现晏行铮没有酒喝:“你只买了一罐吗?”
“喝一罐是个意思,”晏行铮扬眉,不太具有威胁力地警告道,“我的车可不载酒鬼。”
容清洛:“我的意思是,你不喝吗?”
晏行铮:“咱俩都喝,让鬼开车送两个酒鬼回去吗?”
“好吧。”容清洛乖乖地不再提问,一小口一小口地喝酒。
两人就这样趴在栏杆上盯着江面,一个人远眺,一个人喝酒。
今天白天下过大雨,所以今夜并无星月。
整片苍穹布满乌云。
江边狂风呼啸,把容清洛的满头长发吹得纷纷扬扬。
容清洛从手腕上褪下皮筋,刚准备把酒放在地上,好腾出手来扎头发,她手中的皮筋便被晏行铮拿了过去。
容清洛看向一旁的晏行铮,伸手道:“还给我。”
晏行铮走到容清洛身后:“你喝你的酒,我给你扎。”
容清洛尚未反应过来,头发便被人一缕缕理整齐,用皮筋束好。
她张张嘴,不知道说什么,只好闷声喝酒,盯着江面发呆。
一罐酒快要见底时,忽地听晏行铮道:“快看。”
容清洛顺着晏行铮抬起的手仰望天幕。
乌云正在一点点被风吹散。
那轮云层之上的皎洁圆月,随着容清洛小心翼翼的呼吸,渐渐露出完整的模样。
皓月当空,万丈清辉洒下。
九川江阔大的水面被点亮的瞬间,容清洛的心田间仿佛也被这月华所沐泽。
容清洛:“所以……你知道今天有满月,对吗?”
“晏行铮,你是专门带我来看月亮的。”
晏行铮:“今天是农历十六,带你来碰碰运气。”
“看来,我们运气不错。”
“老天站在你我这边。”
这句话好似一语双关,无声地抚慰着容清洛心中的迷惘与不安,焦虑与彷徨。
容清洛曾经见过晏行铮教训底下那些作威作福欺负普通人的手下。
他出手非常狠。
短短几年能在林裕手下坐到如今位置,晏行铮靠的是实力和那股狠劲儿。
可她第一次发现,原来晏行铮也是一个很温柔的人。
他在用他的方式,温柔地,温和地,安慰她,鼓励她,想让她振作。
容清洛不想辜负他的这份心意,回应道:“是,老天站在你我这边。”
晏行铮指着天边的月亮,问她:“你觉得,月亮美吗?”
容清洛由衷赞叹:“好美。”
晏行铮:“那你喜欢月亮吗?”
容清洛的心蓦地收紧。
她的目光飞快地扫过晏行铮的面庞,发现他并没有在看她,而是看着远方的天幕。
心中划过隐隐的失落,但开口时也大胆许多。
容清洛道:“月亮清冷,优雅,皎洁,神秘。”
“我喜欢月亮。”
晏行铮:“可是月亮,也并不是无瑕的。”
“月亮,其实,也有瑕疵。”
“你看见那一轮月盘之中的斑驳了吗?”
“高贵如月亮,也有纤尘难掩。”
“可那又怎样呢?”
“世人照样喜爱这无边月色。”
“爱她,敬她,为她作诗,为她沉沦。”
这些话让容清洛的心间泛起涟漪。
晏行铮扭头,面向容清洛,认真地一字一句道:“这点瑕疵,根本无损于月色之美。”
“如果将来有哪个眼盲心瞎的人告诉你,不喜欢月亮是因为月亮有瑕疵,你告诉我,我替你揍他。”
“反正在我心里,无论月阴、月晴、月圆、月缺,月亮,始终都是让人心向往之的月亮。”
晏行铮说到这里,变戏法似的从兜里又拿出一罐啤酒。
容清洛挑眉:“晏行铮你居然藏酒。”
晏行铮好笑道:“我不喝,这是留给你的。”
这清浅的笑意在月色之下更衬出他眉目如画,俊逸非凡。
容清洛忍住自己想要抬手抚上他眉眼的冲动。
晏行铮抬起手中酒,轻碰容清洛手中的酒罐,轻声道:“但在这之前,我想和你碰个杯。”
“敬,这有瑕疵的月亮。”
“敬,这不完满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