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行铮悄悄在月光的照射下潜行,拐过一个墙角,视野开阔起来,他发现水边有人,连忙后退,躲在一旁观察。
远处,江水滔滔而下,在黑暗夜色里凝成最浓郁的墨色。
两岸的山如同蹲着的一头巨兽,张着那张深渊巨口把流水吞下。
那正一步一步缓慢行入水中的人影,正好处在两山之间。
既是羊入虎口,走上一条注定成为盘中餐的末路。
更似单薄无依,走向鬼门关的一缕孤魂。
万籁俱寂当中,只能听见涛涛江水的奔流声。
幽幽的月光洒在女子的侧颜上,晏行铮眯着眼辨认出此人身份。
是容清洛。
此时此刻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容清洛。
怎么会是她?
她要做什么?
隔得远,晏行铮只能看见容清洛一步一步向水中走去。
她倒在水中,被水淹没,然后便再也没起来,似乎将永远溺毙其中。
此刻,那片水域太过宁静,静得仿佛弥漫着死亡的气息。
容清洛是在林裕身边不堪其辱,想要投江自尽吗?
想到这里,晏行铮想要冲过去救人。
但他的理智抑制住了这个冲动。
要知道,恰好在他一出来的时候就碰到人,这不正常,倒像是故意在诱导他过去。
是去救人?
还是按照原计划探查岛上秘密?
这个瞬间,晏行铮脑海里出现许多为这两个观点争辩的声音。
最终,他改变了原本的方向,往水边跑去。
他虽然是卧底,可他,首先是一名警察。
探查秘密,以后还可以找机会,这是有解的。
可人的性命是如此宝贵、无价,一旦失去,就真的不存在了。
又怎么可以眼睁睁地瞧着一条无辜性命在眼前逝去呢?
死亡,是最无解的事情。
除非神迹降临,否则,无人可避。
所以晏行铮义无反顾地踏进那片浩浩汤汤的水域,准备救人。
***
初冬的江水温度很低,容清洛冷得发抖,却仍然极力在隐于水中的桥面上趴着一动不动。
河水漫过她的一半身体,她闭眼侧着头,一半脸在水中,一半脸在水上,让鼻子暴露在空气中保持呼吸。
不知道过去多久。
也许只是半分钟。
但容清洛却仿佛度过了一个世纪。
她在等待。
等待来自晏行铮的审判。
身后,似乎有人踏入水中。
容清洛的嘴角轻缓地勾起一个幅度,但只是一瞬间,她立马将嘴角压成平直。
似乎有人把手放于她鼻前测着呼吸。
容清洛一把抓住那只手,睁开眼从水中坐起来:“你干什么?”
晏行铮低声诧异道:“你没事?”
容清洛同样声音也很低,唇边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你很希望我出事?”
晏行铮见她没有溺水的症状,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发现脚下踩着的根本不是水中泥沙。
他一边观察水面,一边伸手在水里摸了半晌,这才意识到水面之下隐藏着一座石桥。
其他地方确实水深,但站在桥上,手伸进水中时,堪堪淹至掌根。
怪不得容清洛会没事。
晏行铮蓦然间意识到,容清洛又在试探他。
晏行铮此时的心情十分复杂。
在他眼里,容清洛的行为,简直是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即便水里有石桥,不至于淹死人,可这是冬天,江水冰冷刺骨,躺在水里那么久,回去发烧都是小事,留下病根以后可怎么办。
但目光和容清洛的眼眸中的笑意交汇,晏行铮无言片刻。
他知道,容清洛不在乎这些。
既然如此,他替容清洛操心这些事情做什么。
他算是领教过了,容清洛瞧着文文弱弱,实际上她对自己是真心狠。
她都献祭出那么多东西了,还在乎这点病痛吗?
晏行铮心中冷笑,一时有些恼羞成怒。
不是气容清洛。
而是气他自己。
容清洛用性命来试探他,而他,说是会将任务放在第一位,可在人命关天的时刻,还真被她试探出了结果。
好在他已经基本确认,容清洛和林裕不是一伙的。
否则一旦暴露,他还有何颜面去面对那些与他并肩作战的战友。
晏行铮转身想走。
但是看着容清洛浑身湿透、且在寒风中冻得瑟瑟发抖的模样,他又不好说什么。
最终,他只能认命地将容清洛从水里拽起来,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她的肩上,拉着她往岸上走。
两个人站在江边太过显眼,于是晏行铮拽着容清洛来到岸边一处巨石背后。
这里既可以掩住身形,还可以挡住冬夜寒风,适合谈话。
男子的力气很大,容清洛挣不开晏行铮的手,只好由着他。
晏行铮一走到石头的阴影处便松开手。
容清洛从晏行铮的脸上瞧不出任何情绪。
说他生气了吧,晏行铮的眼神里并没有怒火。
说他没生气吧,可晏行铮面无表情的样子实在是让人感到颇具威压。
容清洛没等晏行铮开口。
她整理了一下湿漉漉的衣服,说道:“这里背风,也不会被远处宅子里的人瞧见,倒是适合说话。”
晏行铮:“不如说是适合逼供。”
容清洛:“逼供?逼谁的供?”
晏行铮:“这里除了你我还有谁?”
“那想来不是逼我的供,晏先生,难道你要我逼你的供?”容清洛故意道,“不不不,晏先生初次到花洲岛上做客,想来是因为主人照顾不周,才让客人大半夜仍在岛上四处游荡,我怎么会对晏先生有别的怀疑呢?”
“如果晏先生想的话,我倒是可以替你和林裕诉诉苦,让林裕好好想想哪里做得不好。”
晏行铮:“你把我引来,就是要说这个?威胁我?”
“怎么会?”容清洛轻笑起来,她的目光仿佛透过面前挡风的巨石看见了刚刚两人所在的河边,“现在是冬季枯水期,所以你刚刚能发现那里有座桥。”
“其实若我想离开这座岛,即便没有船,只要我胆子够大,沿着这条水中的路,也能走到对岸。”
“可我不会走。”
“或者说,我不能走,我有要做的事情。”
“但实际上对我而言,我宁愿在冰冷刺骨的河水里浸泡着,也不愿意陪在他身边。”
“你觉得我很矛盾吧?”
晏行铮:“你恨他,却不离开他。”
“你在等机会报复他?”
两人都知道,这个“他”指的是谁。
容清洛上前一步,靠近晏行铮:“晏先生,那你会告发我吗?”
晏行铮摇头:“这世上,每个人都活得很艰难,晏某不会无聊地去做这种损人不利己之事。”
“是吗,那清洛在这里谢过晏先生。”容清洛眨眨眼,狡黠笑道,“不过,即便晏先生把今天的事情告诉林裕,我也不怕。”
“林裕知道我讨厌他,也知道我想报复他。”
“可他还是把我禁锢在他身边。”
“因为他就是想看我痛苦地受折磨的样子。”
“很变态吧?”
晏行铮:“你和我说这些做什么?”
容清洛:“你这人真有意思,别人和你说什么话、做什么事,难道都要有目的吗?”
晏行铮一噎。
他本身就是带着目的来接近林裕的,看任何林裕身边的人当然都戴着有色眼镜。
“我只是单纯想找个人随便聊聊天不行吗?”容清洛席地而坐,她拍拍身旁,“你想一直站着?”
晏行铮:“容小姐,我刚刚以为你有生命危险,所以才会来救你,哪想到容小姐玩得这么大,喜欢用生命和别人开玩笑。”
“晏某是一个相当惜命的人,实在是玩不起,所以我就不坐了,先行一步。”
确认容清洛此时并无大碍,晏行铮便要告辞离开。
走之前,他提醒道:“天气寒凉,更深露重,容小姐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
“晏先生,”容清洛起身,脱下晏行铮的外套,递还给他,“你的外套。”
“不好意思,把你衣服弄脏了,但我不能带回去给你清洗。”
“晏先生,只好你自己受累洗一下了。”
“小事,容小姐不必费心。”晏行铮抓住外套的一端,却没有拽动。
只因容清洛仍然牵着外套的另一端。
晏行铮挑眉,看向她:“容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