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天幕道:
【方竞若何许人也,岂能被这点轻视吓退。他最坚强的一点,就是有种任尔东南西北风的韧劲,被流放还能蓬勃发展。
于是方竞若在明远关转了几圈,差点被路过的军士当做间谍抓起来。】
方竞若大汗。
总感觉天幕下一秒说的话,大概率不会是什么好话。
弘安帝更是无语,低头掩饰自己的心情:天幕花这么大力气说这些做甚?让全天下知道,他弘安朝的臣子,都如此……
千奇百怪吗?
【略过这些方侯丢脸的话题不讲,这太有损他的形象了,咱们接着说方竞若的英勇事迹。】
人群里的三皇子:“?”
说我的坏话时,怎么说得那么欢?
不把我当人是吧!
【明远关作为边关,一直都是荒凉之地——这是大部分人的误解,也是方竞若的误解。
结果现在方竞若认真一看,这边城虽然风尘仆仆,大家都显得灰头土脸,但居然还有点生机。】
弘安帝听到这里,摩挲着长须,已经知道天幕要说什么了。
说到底,是个劝进之人。
不过,他转念一想,这边城生机,不知究竟是庄子谦所为,还是那后来的中宗的功劳?
若是中宗所为,倒实在是个人才。可惜,经过天幕这番述说,恐怕此人也不能安稳做他的忠臣了。
弘安帝想到这里,便有些遗憾。
其中有几分是出于爱惜人才,但不多。
【边城最多的就是军士,自古兵过如筛,军与民怎么可能融洽相处?毕竟,这时候的军民关系就这样,也不可能和咱们一样,军民鱼水情他们是体会不到的,更不能理解什么叫“看到军队的安全感”。
就像隔壁棒子都连夜跑路不想参军,哪像咱们想去都去不了。】
天幕下,众人面面相觑。
有人喃喃道:“这是真的么?”声音轻幽,像是风一吹就跑了。
兵户,贱籍。
如果家里有些路子,一定不会让子孙后代涉足的一条路。
至于“想去却去不了”,这更是不能理解。他们跑都来不及,怎么会自己往上凑呢?
在广大百姓眼中,本质上,兵户还是一群罪犯,不过是地痞流氓升级版而已。
弘安帝也理解不了,但他没有出声,只静静地等着天幕解释。
兵户的制度,他也愁了很久。这后世是如何做到的?若是兵户地位能上升些,想必宁朝战斗力又能再上一层楼。
周涉与疑惑的众人不同,他心中充满怀念。天幕所说的,那个他再也回不去的时代……
如在眼前。
天幕不知道弘安帝的好奇,跳过接着讲:【所以这些刻板印象,都是出于当时的实际情况产生的。但因为刻板印象,方竞若还自己去到处打探情况,结果被抓起来x2】
啊这。
这人咋这么倒霉,又这么好笑?
周涉满腔愁绪一扫而空,暗暗吐槽:刚说过的维护形象呢?这就忘了?
天幕果然还是个乐子人嘛!那点偏爱也跟风似的,不能指望。
另一边,弘安帝还在思考,到底要怎么处理这个方竞若。
既然是平民出身,杀起来似乎也很方便?
【好巧不巧,中宗赚完钱刚到家,听说逮了个奸细。
本来准备随手宰掉,结果再听说,这人天天蹲在军营边上,就知道问福利咋样,回头再去问老百姓过得咋样,心中顿时升起一股敬佩之心,立刻表示要亲自见见这个非凡之人。】
周涉一个哈欠没打完,险些被呛死。
啥玩意儿啊这!
而且这听起来很耳熟的桥段……
方竞若表情复杂。他一下子就听出来了,这不是和刚才什么《方侯传》如出一辙吗?
他身边坐着的,是多年好友。听到天幕这样说,忍不住道:“方侯看来深受天幕喜爱啊!”
他这通天大道,可是在眼前了!
方竞若苦笑一声:“陛下若开恩……”
听天幕这语气,未来的语气,应该是中宗的臣子。可他分明是当今陛下的忠臣啊!
也不知道陛下听完,会不会立刻派人来杀了他。
【相信大家听出来了,这依然是方侯传的内容,这本书一直致力于从各个角度宣传方竞若的身姿风骨。
因为里面还侧面描述了庄始的慧眼识英才,最开始大家还怀疑是庄始让人写的。直到最近刨了坟,终于破案了,作者原来是方竞若这个浓眉大眼的家伙,还挺自恋。】
听这声音,居然还有点小骄傲。
被持续点名的方竞若目瞪口呆。
身边的同窗好友们也目瞪口呆。
大家一同将视线钉在他身上,良久,不知谁冒出来一句:“方侯……恐怕潘安卫阶来了,也自愧不如啊!”
方竞若一张脸瞬间涨红。
那人说完,顿了顿,又笑嘻嘻道:“城北方侯美甚!”
“……”方竞若尴尬至极,连忙举起袖子,狼狈道,“大家不要玩笑我了。”
皇宫里,弘安帝脸色隐隐发黑,这种挖祖坟的事情,天幕之人居然都能干得出来?
还如此堂而皇之地提出来,简直荒谬!
然而天幕不为所动,一双手伸过去,随手拿起面前的书册。
【一起来看看咱们从现陵出土的古籍……打印版。实物在xx博物馆里,真迹谁敢掏谁进去。】
说完免责声明,天幕才继续道:
【这是方竞若写的方侯传原稿,写完顺手给中宗抄录了一份,意图让中宗给他学序言。可惜写完效果并不咋地,于是他非常遗憾而欠打地和中宗说“臣很想把这篇序言添上,但为免卖不出去,所以臣觉得还是算了”。】
啊这,啊这。
众人陷入沉思。
按照中宗的性格,能给你写序言就不错了,你还要求质量?!
再说了,皇帝亲笔,怎么可能卖不出去?
方竞若也在沉思,他想的是:我这么勇的吗?
看起来完全不怕死啊!
思考之间,天幕放出了中宗写的序。
不看不知道,这一看,有点文化的人都惊呆了。
中宗果然延续了一贯“朴素”的作风,一口白话文用得炉火纯青,字迹倒是有了点练习的迹象,但不多。
方竞若沉思:兴许……
弘安帝抚须:“嗯……这的确……”
【看起来还算端正吧?某著名毒舌书法家,骂遍古往今来的名人,他评价中宗的字,就是蚯蚓钻洞,和庆朝那个写字“死蛇挂树”的某人有异曲同工之妙。】
国子监祭酒眉心一跳,作为高校校长,他对不学无术之人的容忍度低得多:“身为一国之君,怎能如此——”
刚听到“一国之君”四个字,周涉的眉头皱得更紧。
此人篡位谋逆,皇帝不见得爱听见这四个字。周涉微微抬起头,果然看见弘安帝晦暗不清的神情。
【言归正传。方竞若被捆在柱子上,中宗一进门就看见根大柱子,还以为是哪里的烧火棍,等他绕到对面,才发现柱子上还有个人。】
随着天幕这次语气终于正经起来,天幕上的黑底白字再次发生变化,水幕一般波纹荡漾,一只手突兀地探了出来。
一名青年阔步走进屋中,掀开帘帐,又随手合上门。
在他面前,一个人被牢牢捆在木柱上,一张脸涨得通红。
中宗起初还十分镇定,再看见这人的脸,顿时吃了一惊,连忙上前给他取下绳索。
这人生得十分年轻,颌下无须,应该是不过三十之数。他被放下来后,青年便有些尴尬,拱手道:“方大人怎地在营地里?我手下里都是些大老粗,唐突阁下,我替他们向大人道歉。”
方竞若摆摆手,满脸诚恳:“将军奉命镇守边关,克敌于外,正该加强巡视才是,是我冒失了。”
说着话,两人先后坐下,青年又倒了两杯茶水,轻轻推到方竞若面前。
方竞若抿了口茶水。茶叶苦涩,滋味并不好,他却连喝了好几口。
好不容易顺下一口气,他才轻轻叹息一声,强笑道:“下官在营地里,见四处戒备森严。将军治下有方,难怪堪称天下第一强军。”
青年眉梢微动,脸上的笑容还是纹丝不动,连语气也毫不变化:“方大人有眼光。”
以两人的聪慧,都知道接下来要说的才是正题。
青年也实在很好奇,这方竞若到处乱跑,到底想做什么?倘若是来当卧底,那么别管是怀乐驹还是庄始送来的人,他都要悄悄处死。
然而方竞若开口,是另一种敬佩的语气:“治军与治民,能得其一已不容易,将军二者兼得,可见更是难得,一定下过大功夫。下官见明远关井然有序,实在佩服。”
青年哑然失笑:“治民?这不是我的事情。我只是个将军而已,领兵才是我的职责,我也不会,也不想管内政。”
显然,他并不赞同方竞若的吹捧。
方竞若却似乎没听见一般,认真地说:“明远关历年都是荒僻之地,将军奉命镇守国门,功高劳苦。京师那边,听闻也极敬重将军。”
他这话说得很突兀,青年忍不住静静地盯着方竞若,看了很久。
方竞若分明一副书生模样,在他的逼视下,却显得气定神闲,连呼吸都丝毫不乱。
青年审视的目光缓缓扫过他的脸,他忽然笑了一声,带着些许不阴不阳的嘲讽:“方大人远避于此,可能不太了解我的作风。本将是个俗人,不掺和京师的事情。”
他停了停,意兴阑珊地站起身,缓步走到门口,忽然又转过身来:“军营里多警备,方大人如果有重要的事情,可以去寻庄始,莫再乱走了。”
方竞若一直坐在原地,纹丝不动。
直到青年的脚步再次抬起,他终于猛地站起身来,急声道:“将军乃皇室外戚,世受国恩,当此社稷危亡之际,当真能坐视不管?太子无道,民怨沸腾,若其登基,必致天下大乱!将军纵不念私情,亦当为苍生计!”
青年目光骤然锐利,发出一声冷哼:“方竞若!你莫害人害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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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 18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