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壁的夜晚,寒冷深入骨髓。风声在岩石裂隙外呜咽,像无数亡魂的哭泣。我们挤在狭小的空间里,依靠着彼此的体温和那件单薄的外袍,抵御着仿佛能冻结血液的低温。他的手指始终在我的掌心,冰冷,但那份微弱的回握,成了这绝望黑暗中唯一的锚点。
另外两名护卫轮换着警戒,他们的身影在稀薄的星光下如同凝固的雕塑,只有偶尔调整姿势时,铠甲发出轻微的摩擦声。没有人说话。战败的阴影,国王重伤的现状,以及萨拉丁军队可能随时出现的搜捕,像巨石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时间在煎熬中缓慢流逝。他的呼吸时而平稳,时而变得浅促,每一次变化都牵动着我的心弦。我几乎不敢合眼,时刻留意着他的状况,用所剩无几的清水湿润他干裂的嘴唇。
后半夜,他发起了高烧。
起初只是额头滚烫,很快,整个人都开始无意识地颤抖,牙关紧咬,发出模糊的呓语。破碎的音节夹杂着“耶路撒冷”、“母亲”,还有我听不清的名字或命令。那压抑在喉咙深处的痛苦呻吟,比白日的箭矢更让人心痛。
我撕下内裙最后相对干净的布料,用最后一点水浸湿,一遍遍擦拭他的额头和脖颈,试图带走一些灼人的热度。但水很快用尽,湿布也变得温热。他的颤抖越来越厉害,苍白的脸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肩头的绷带再次被渗出的鲜血和脓液染红。
“水……需要水……”我抬起头,看向那两名护卫,声音因为焦虑而沙哑。
其中一人沉默地解下自己的水囊,晃了晃,里面空空如也。另一人摇了摇头,舔了舔自己干裂起皮的嘴唇。
绝望像冰冷的潮水,再次淹没了我。没有水,没有药,在这片冷酷的戈壁,高烧和伤口感染足以在几个时辰内夺走他的生命。
我看着他因痛苦而紧蹙的眉头,看着他失去血色的嘴唇微微开合,仿佛在渴求着什么。那一刻,什么公主的矜持,什么男女之防,都变得可笑而不值一提。
我拿起那块已经温热的湿布,迟疑了一下,然后低下头,将布贴在唇上,用力吮吸着戈壁夜晚空气中那一点点可怜的、凝结在岩石表面的湿气。反复几次,直到布片重新带上一点微不足道的凉意,再小心翼翼地敷在他的额头上。
这徒劳的举动重复了无数次。嘴唇被粗糙的布料磨得生疼,喉咙干得冒烟,但看着他似乎因为那一点点凉意而略微舒展的眉头,我觉得一切都值得。
天快亮时,他的高烧奇迹般地退下去一些,颤抖也渐渐平息,陷入了更深沉的、或许是身体自我保护的昏迷。我精疲力尽地靠坐在岩壁上,握着他依旧滚烫的手,望着裂隙外逐渐泛白的天空,心中一片冰冷的茫然。
我们该怎么办?留在这里是等死。出去,可能立刻被发现。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马蹄声!
我们瞬间绷紧了身体,两名护卫立刻握紧了武器,屏息凝神。我也紧张地望向外面的戈壁。
不是萨拉丁军队整齐划一的马蹄,而是零散、急促,带着一种仓皇的……熟悉感?
几匹失去主人的战马,拖着空荡荡的马鞍,茫然地从岩石前跑过。紧接着,是十几个、几十个……越来越多的身影,出现在熹微的晨光中。他们衣衫褴褛,盔甲破损,身上带着血迹和尘土,脸上混杂着疲惫、惊恐和劫后余生的麻木。他们是溃散的十字军士兵。
他们看到了我们所在的岩石裂隙,犹豫着,慢慢汇聚过来。当他们看清躺在阴影里、昏迷不醒、肩头裹着染血绷带的国王时,人群中响起了一阵压抑的、难以置信的抽气声。
“是国王……”
“陛下还活着!”
“上帝啊……”
没有人组织,没有人命令。这些溃兵自发地停了下来,围绕在岩石周围。他们默默地放下武器,脱下破损的头盔,有些人开始徒手挖掘着脚下坚硬的土地,似乎想找到一点水源。还有人拿出了自己珍藏的、最后一点干粮或水,默默地递过来。
没有言语,只有一种悲怆的、无声的忠诚。尽管他们刚刚经历了一场惨败,尽管他们自己也朝不保夕,但看到他们的国王还活着,一种残存的、属于军人的荣誉感和守护的本能,让他们停了下来。
我们接纳了那些微不足道的水和食物。一名曾经做过随军僧侣的士兵,用他懂得的有限草药知识,检查了国王的伤口,重新进行了包扎。虽然条件依旧简陋,但人多之后,总算有了一丝微弱的安全感和希望。
我们决定不再停留。必须尽快离开这片区域,寻找一个更安全、或许能有水源和药物的地方。
我们用临时制作的担架,小心翼翼地抬起依旧昏迷的国王。这支由溃兵、伤员和唯一一个异国公主组成的、狼狈不堪的队伍,沉默地、艰难地,向着南方,向着记忆中可能存在绿洲的方向,开始了迁徙。
白天的戈壁再次变得酷热难当。每一步都像是在熔炉中跋涉。抬着担架的士兵轮换着,他们的脚步虚浮,嘴唇干裂,但没有人抱怨,没有人放弃。目光偶尔扫过担架上那个苍白的身影时,都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守护。
我走在担架旁,用一块破布替他遮挡着毒辣的阳光,时不时用湿润的布片(现在我们可以从某些多刺植物中挤出极其微量的汁液)擦拭他干裂的嘴唇和滚烫的皮肤。
他偶尔会短暂地醒来片刻。眼神依旧是涣散的,迷茫的。有时他会看着天空,喃喃着“旗帜……”;有时他会看向我,目光没有焦点,却会极其微弱地再次收紧握住我的手。
每一次他短暂的清醒,都让我揪心,也让我获得一丝坚持下去的力量。
我们就这样,在绝望的戈壁中,拖着残破的身躯和渺茫的希望,一步步前行。不知前路何方,不知他能否撑到终点,只知道,不能停下。
直到第三天黄昏,在我们几乎耗尽最后一丝力气时,走在最前面的士兵发出了一声嘶哑的、几乎变调的呼喊:
“水!绿洲!前面有绿洲!”
所有人精神一振,挣扎着向前望去。在地平线的尽头,在一片黄沙之中,果然出现了一小片令人难以置信的、象征着生命的绿色!
希望,如同久旱后的甘霖,瞬间注入了每个人濒临崩溃的身体。我们加快脚步,向着那片绿色蹒跚而去。
然而,就在我们即将踏入绿洲的边缘时,一支人数不多、但装备精良、打着陌生旗帜的骑兵队伍,如同幽灵般,从绿洲的棕榈树林中缓缓现身,拦住了我们的去路。
为首的一名骑士,掀开了面甲,露出一张精明而冷漠的脸。他的目光扫过我们这支狼狈不堪的队伍,最后,落在了担架上那个昏迷不醒的人身上。
他的嘴角,勾起了一丝难以捉摸的弧度。
“以的黎波里伯爵,雷蒙德大人的名义,”他高声宣布,声音在寂静的绿洲前显得格外清晰,
“恭迎鲍德温陛下。”
提前说一下,因为写这个故事的时候,我对耶路撒冷的历史了解得不是很全面。只知道历史上的只言片语。所以在这个故事里的反派是雷蒙德三世。不过不用担心,大叔没有太多戏份。不影响剧情。感谢支持[红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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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转机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