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狼谷,名不虚传。
两侧山势陡峭,怪石嶙峋,如同巨狼呲出的獠牙,将中间一条狭窄的通道紧紧夹住。谷内林木茂密,藤蔓缠绕,光线晦暗,空气中弥漫着腐叶和湿土的沉闷气息,正是设伏的绝佳之地。
骨力亲自率领着自己的精锐,此刻就如同真正的狼群,隐匿在谷道两侧的密林与巨石之后。他们屏息凝神,眼中闪烁着狩猎前的兴奋与残忍。骨力藏身于一块巨大的、布满苔藓的岩石后面,半张脸涂着赭石色的纹路,眼神如同盯上猎物的头狼,紧紧盯着谷口的方向。他手中紧握着一张硬弓,弓弦已然搭上了一支特制的、带着倒刺的狼牙箭。
根据他派出的斥候回报,大渊边军丙字队第三组的巡逻路线,今日极有可能“偶然”偏离,从野狼谷的南侧入口经过。这是他精心挑选的战场,他要在这里,用大渊士兵的鲜血,洗刷连日来的憋屈,向夜枭证明自己的价值,更要向所有摇摆不定的族人宣告——他骨力,依然是漓州山林中最凶悍的那头狼!
“都给老子藏好了!”骨力压低声音,对着身边的心腹吩咐,语气中带着压抑不住的亢奋,“等他们进来,听老子号令!先射马,再杀人!老子要抓几个活口,好好‘问问’他们那位太子殿下的底细!”
时间在压抑的等待中一点点流逝。谷内愈发寂静,连鸟鸣声都消失了,只有山风穿过石缝发出的呜咽,更添几分肃杀。
终于,谷口传来了隐约的、整齐的马蹄声和甲胄摩擦的铿锵声。
来了!骨力精神一振,眼中凶光大盛。他缓缓抬起手,示意部下准备。
只见一队约三十人的大渊骑兵,果然出现在了谷口。他们穿着制式的玄色轻甲,队列整齐,似乎并未察觉谷内的杀机,正按照既定的巡逻速度,不紧不慢地踏入这死亡陷阱。
骨力嘴角咧开一个狰狞的笑容,心中充满了胜券在握的得意。殷天傲?太子?不过如此!还不是要喝老子的洗脚水!他仿佛已经看到这支巡逻队人仰马翻、哀嚎遍野的场景,看到自己提着大渊军官的头颅,去向夜枭“鬼师”请功的画面。
就在巡逻队前锋完全进入伏击圈,后卫尚未完全入谷的刹那——
“放箭!”骨力猛地挥下手,嘶声怒吼!
“咻咻咻——!”
刹那间,破空之声如同疾风骤雨,从两侧山林中激射而出!密集的箭矢带着凄厉的呼啸,如同飞蝗般扑向谷底的那队骑兵!
然而,预想中人仰马翻的混乱并未出现!
几乎在骨力下令的同时,那队看似毫无防备的巡逻队,却展现出了惊人的应变能力!为首的队正一声短促的呼哨,所有骑兵仿佛早已演练过千百遍,瞬间做出了反应!
“举盾!御!”
“铿!铿!铿!”一面面圆盾迅速举起,护住要害,战马也在骑士的控制下灵巧地移动,尽可能规避箭矢。箭矢大多钉在了盾牌上、甲胄上,或是射空了插入地面,虽然也有几声闷哼和战马的悲嘶,但整体阵型并未大乱,伤亡远低于骨力的预期。
“冲锋!冲过去!”队正的声音冷静而果断,没有丝毫慌乱。剩余的骑兵毫不迟疑,猛地一夹马腹,并非向后撤退,而是向着谷口另一端发起了决死的冲锋!他们很清楚,在狭窄的谷地中被困住就是死路一条,只有冲出去才有生机。
“想跑?拦住他们!”骨力见状,又惊又怒,他没想到对方的反应如此迅速,配合如此默契。他立刻下令部下出击。
“杀啊!”埋伏在两侧的骨力部精锐纷纷从藏身处跃出,挥舞着弯刀、长矛和斧头,如同潮水般涌向谷底,试图截断巡逻队的去路,将他们彻底淹没。
短兵相接,瞬间爆发!
谷底狭窄的空间里,顿时陷入了残酷的混战。大渊骑兵虽然人少,但装备精良,训练有素,三人一组,背靠背结成小型战阵,互相掩护,奋力向前冲杀。马刀挥舞,带起一蓬蓬血雨;长枪突刺,将扑上来的敌人挑翻。骨力的部下虽然悍勇,个人武艺不俗,但在这种狭小空间面对有组织的军阵,一时竟也难以迅速吞掉对方,反而被对方且战且进,不断向谷口挪动。
骨力在岩石上看得心头火起,他亲自张弓搭箭,瞄准那名勇猛指挥的队正。“嗡!”弓弦响处,利箭如同毒蛇般射出!
那队正似乎早有警觉,猛地一偏身体,箭矢擦着他的肩甲飞过,带起一溜火星。他回头冷冷地瞥了骨力藏身的方向一眼,眼神中没有恐惧,只有冰冷的战意,随即继续指挥队伍冲杀。
“妈的!”骨力骂了一句,心中那股不对劲的感觉越来越强烈。这支巡逻队的战斗力,尤其是临阵的冷静和纪律性,远超他的预估。这不像是一支偶然偏离路线的巡逻队,倒像是一支……有所准备的诱饵?
就在他心生疑虑,战局陷入胶着,他的部下因为迟迟无法吃掉这块硬骨头而开始有些焦躁之时——
“呜——呜——呜——”
低沉而熟悉的号角声,再次响起!但这一次,不是来自谷内,而是来自野狼谷的**外侧**!并且,不止一处!谷口的两个方向,似乎都传来了这代表大渊军队集结进攻的号角声!
紧接着,是如同闷雷般滚动的战鼓声!以及更加沉重、更加密集的马蹄声和脚步声!仿佛有千军万马正从谷外合围而来!
“怎么回事?!”骨力脸色骤变,猛地站起身,望向谷口方向。只见谷口处尘土飞扬,玄色的旗帜隐约可见,那旗帜上的龙纹,在晦暗的光线下仿佛活了过来,带着无尽的威严。
“首领!不好了!谷外发现大量官军!我们……我们好像被反包围了!”一名浑身是血的斥候连滚爬爬地冲过来,脸上充满了惊恐。
“什么?!”骨力如遭雷击,大脑瞬间一片空白。反包围?怎么可能?他们的行动如此隐秘!
就在这时,一个更加让他魂飞魄散的消息传来。
另一名心腹连滚带爬地冲到近前,声音带着哭腔:“首领!岩豹……岩豹首领他……他在溪石寨……全军覆没了!岩豹首领被官军生擒!溪石寨……已经被官军控制了!”
“噗——”骨力只觉得喉头一甜,一股腥甜涌上,又被他强行咽了下去。溪石寨失败了?岩豹被擒?这……这岂不是意味着他派去立威的拳头被剁掉了?而且官军竟然能如此迅速地解决溪石寨的战斗,然后立刻挥师而来……这一切,根本就是一个圈套!
一个针对他骨力,精心设计的死亡圈套!从他决定动手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一步步走进了殷天傲为他编织的罗网之中!那个远在镇南关的年轻人,竟然将他的一切行动都算计得清清楚楚!
恐慌,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上了骨力的心脏,让他几乎窒息。他看着谷底虽然仍在奋战,但已显疲态,并且因为被反包围的消息而开始军心浮动的部下,再看看谷外那越来越近、声势浩大的官军,一股前所未有的绝望涌上心头。
完了!彻底完了!
“骨力!尔等叛匪,已被天兵合围!还不速速束手就擒!”一个洪亮如钟的声音从谷口方向传来,正是去而复返的赵贲!他骑在高头大马上,手持长枪,目光如电,隔着混乱的战场,遥遥锁定了几欲疯狂的骨力。
赵贲的出现,以及他带来的生力军,彻底粉碎了骨力部众最后一点抵抗意志。原本就陷入苦战的前线瞬间崩溃,士兵们开始四散逃窜,或是跪地求饶。
“不!不可能!我不会输!”骨力双目赤红,状若疯魔,他挥舞着弯刀,砍翻了两个试图靠近他、眼神闪烁似乎想擒住他投降的手下,“跟我冲出去!杀出一条血路!”
他还想做困兽之斗,妄图凭借个人勇武,带领少数心腹杀出重围。
然而,赵贲岂会给他这个机会?在绝对的实力和精心布置的包围圈面前,个人的勇武显得如此苍白无力。赵贲指挥着大军稳步推进,如同巨大的磨盘,一点点碾碎着骨力残部的抵抗。箭雨覆盖,长枪如林,刀光如雪,骨力身边的人越来越少,如同被收割的麦子般倒下。
看着身边忠诚的勇士一个个惨死,看着大势已去,骨力终于彻底崩溃了。恐惧压倒了一切,什么雄心壮志,什么部落霸权,在死亡面前都变得微不足道。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逃!活下去!
“挡住他们!给我挡住!”骨力嘶吼着,却是在命令手下为他断后。他猛地调转马头,不再看向战场,也不再理会那些还在为他拼杀的部下,用刀背狠狠抽打马臀,向着野狼谷一处他事先勘察过的、较为隐蔽且地势稍缓的侧翼缺口,亡命奔逃而去!他抛弃了他的军队,抛弃了他的野心,如同丧家之犬,只求能逃出生天。
赵贲冷眼看着骨力仓皇逃窜的背影,并没有下令全力追击,只是派出一支精锐小队,不紧不慢地缀在后面,大声呼喝,做出围追堵截的姿态,却始终保持着一段距离,如同驱赶猎物一般,有意地将骨力向着某个特定的方向——夜枭国的边境——逼迫而去。
“清理战场,收缴武器,看管俘虏!”赵贲下达了最后的命令。谷内的战斗已经基本结束,骨力的主力死的死,降的降,这场精心策划的伏击与反伏击,以殷天傲一方的完胜告终。
镇南关,将军府客厅。
与野狼谷的血腥厮杀不同,此处的气氛显得庄重而缓和。
殷天傲端坐主位,一身玄色常服,气度雍容。下方,坐着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眼神已多了几分坚定的木喀,以及普善长老和几位黑石部中最具威望、此前或中立或倾向木喀的长老、寨主。
木喀率先站起身,对着殷天傲深深一揖,声音带着真挚的感激与一丝后怕:“太子殿下天恩!若非殿下及时派兵救援,我溪石寨数百族人,恐已遭骨力毒手,生灵涂炭!殿下于我黑石部,有存亡续绝之恩!木喀及黑石部幸存族人,永世不忘!” 他身后的长老们也纷纷起身,恭敬行礼,脸上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对殷天傲的敬畏。
殷天傲微微抬手,语气平和却自带威严:“木喀王子,诸位长老请起。骨力倒行逆施,勾结外敌,残害同族,人神共愤。我大渊身为天朝上邦,黑石部之友邻,岂能坐视不理?戡乱平叛,保境安民,乃分内之事。”
他目光扫过众人,继续道:“经此一事,想必诸位对骨力之流祸乱部落、引狼入室之危害,已有切肤之痛。黑石部未来路在何方,诸位当有明断。”
普善长老颤巍巍地开口,声音苍老却坚定:“殿下明鉴!骨力此獠,罪孽滔天,已不配为我黑石部之人!若非殿下力挽狂澜,我部千年基业,恐将毁于一旦!老朽等商议,一致拥护木喀王子继承首领之位,并恳请殿下,请大渊皇帝陛下予以册封,我黑石部愿永为大渊藩属,恪守臣礼,共御外侮!”
其他长老也纷纷附和,表达归附之意。溪石寨的鲜血和殷天傲展现出的强大力量与“仁慈”,彻底坚定了他们投向大渊的决心。
殷天傲颔首:“诸位深明大义,实乃黑石部之福,漓州之幸。本王可代父皇应允,待木喀王子正式继位,我朝必遣使册封,确认名分。先前所议开设榷场、传授技艺、协同边防等事宜,亦可尽快推进细则。大渊必将不遗余力,助黑石部休养生息,共保南疆安宁。”
他给出了明确的承诺,勾勒出合作的蓝图,让在座的黑石部众人心中大定,脸上露出了期盼的神色。双方又就一些具体的合作细节进行了初步的交流,气氛融洽。
会谈接近尾声,木喀和长老们再次拜谢,正准备告辞离去。
就在这时,一名亲卫快步走入客厅,在殷天傲身边低声禀报了几句。
殷天傲神色不变,只是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的光芒,微微点头示意知晓。
木喀等人见状,知道殷天傲有要事处理,便识趣地再次行礼告退。殷天傲命人客气地将他们送出府。
客厅内只剩下殷天傲一人时,周文渊从侧门走入,脸上带着一丝振奋:“殿下,野狼谷战报,骨力主力已被全歼,其本人抛下部众,在我军有意驱赶下,已仓皇逃入夜枭国境!我方小队已按计划撤回。”
殷天傲缓缓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窗外似乎明亮了一些的天空,嘴角终于勾起一抹冰冷的、尽在掌握的微笑。
“很好。棋子已落定,局,布完了。”他声音平淡,却带着终结一切的意味,“接下来,该清理一下家里的灰尘了。”
他转过身,目光锐利地看向周文渊:“传令下去,可以动手了。依据我们之前掌握的名单,将使团内部杜允谦的‘眼睛’,以及镇南关内潜伏的夜枭细作,一并拔除!手脚干净些,不必声张。”
“是!殿下!”周文渊肃然领命。
殷天傲略一沉吟,目光转向侍立一旁的另一人——兵部侍郎李崇义。从使团出发开始,包括夜宴到方才的会谈,李崇义一直参与其中,也见识了殷天傲的雷霆手段和隐藏在暗处的力量之一——影杀,接下来,为了应对夜枭国,殷天傲还会显露更多的力量,李崇义已经没有办法再置身事外了。
此刻,李崇义感受到殷天傲的目光,心头微微一凛,知道关键时刻到了。他并非杜允谦党羽,否则也不会以兵部侍郎之职被派来这危机四伏的南疆使团,但他也一直谨守臣子本分,并未明确投入太子门下。如今,太子显然是要他做出选择了。
“李侍郎,”殷天傲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清理内部,事关重大,需得文武协同,方能万无一失。此事,由周大人主导,你,从旁协助。调动你麾下可信之人,配合周侍郎行动,务必确保名单上之人,无一漏网。”
李崇义心中一震。协助清理?这意味着他将直接参与到太子对杜相势力的清洗中,拒绝还是接受,这是一道选择题,更是一道投名状。若应下,从此便打上了太子一系的烙印;若推辞……在这南疆之地,面对刚刚以雷霆手段平定黑石部内乱的太子,他还有退路吗?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波澜,上前一步,躬身行礼,声音清晰而坚定:“臣,李崇义,谨遵殿下之命!定当竭尽全力,协助周大人,肃清奸佞,绝无疏漏!”
他没有丝毫犹豫,选择了站队。见识了太子的手段与胸怀,他相信,加入这位年轻储君的麾下,才是大渊未来的希望所在。
殷天傲看着李崇义,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很好。具体事宜,你与周大人详议。记住,要快,要稳。”
“是!”周文渊与李崇义齐声应道,对视一眼,皆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与决心。
殷天傲负手而立,眼神深邃如渊。骨力逃入夜枭,等于将挑衅和入侵的借口亲手奉上。内部清理干净之后,一个统一归心、与大渊紧密合作的黑石部,将成为他下一步行动的稳固基石。而李崇义的明确站队,也让他在朝中又多了一份助力。如今,万事俱备。
夜枭国……若敢收留骨力,甚至借此生事,那么,这漓州群山,便是他们的葬身之地!
南疆的最后一战,已然拉开了序幕。而他,殷天傲,已做好了万全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