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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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假开始,俞淅悠闲自在地歇了几天,邰御算着日子,觉得要赶在她这一次来例假之前带她去看中医,但他发现俞淅总是一拖再拖,不愿意去看。
其实俞淅拖延的原因很简单,她就是抗拒去医院诊所这类地方,因为小时候去的次数实在太多了。
她确诊有精神疾病的时候不过才十二三岁,福利院当时完全不敢相信怎么才十二岁就患上精神病了,所以她那个时候隔三岔五地就被带去医院,说是检查,但俞淅却觉得自己更像一个实验,被人不断地观察着。
只要想到医院,她脑海中浮现的就是那些不好的被凝视的眼神,跟一根根针一样密密地往她肌肤里扎,咝咝抽着酸风。
但邰御没给她找那么多借口的机会,强制着带她去了。
不过好在那个老中医的家里没有一点医院的样子,完全就是退休了在家里随便开了个小诊所,没有任何的压迫感。
下坡往里,一片红绿之间,就是老中医的家。
进了里头,一股并不难闻的浓郁药香飘来,一身白衣的老中医就坐在案台前。
被环境影响,俞淅不自觉地放轻了脚步,依着老中医的吩咐,把手搭在囊包上。老中医将两根瘦骨嶙峋的手指附上俞淅的手腕,歪着头,皱眉思索。
他虽一把年纪,面容枯瘦,但说话却格外清晰,丝毫不含糊。
“你这平常吃东西都很注意啊,冷的生的都不怎么吃的,会有这个毛病那就是天生的,身体比较弱,还有宫寒,你月经量来的少吧?”
俞淅答道:“是很少,而且日期不稳定。”
老中医了然于心地点点头,“宫寒,要注意保暖,冬天就不用说了,夏天也不要贪凉,什么开一晚上空调啊,都不行的,不能这样糟蹋。这种东西就是靠养,养三个月说不定一顿生冷的就功亏一篑了,你自己要注意。”
俞淅由衷地点头,“好的。”
老中医又絮絮叨叨地说了一些,才撤回手,从旁边摸索出老花镜戴上,又打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看上去就有好些年头的墨蓝色本子,在上面缓慢地写着字。
“都一样的啊,分为三个疗程,但你这个情况比较复杂,所以最好是三个疗程都喝。一个疗程十袋中药,每天喝一袋,很苦很难闻,要坚持噢。”
俞淅连连点头道谢:“好的谢谢您。”
邰御跟着老中医去屋子后面拿药,俞淅百无聊赖地坐等着,闲来无事地模仿起刚才老中医的模样,自己给自己把起脉来。
只是感受了半天,除了一跳一跳的脉搏,其他的什么她都感觉不到。
没一会儿,邰御拎着重重的一大袋中药出来,老中医坚持要送两人出门,一路走着,还不禁感叹道:“真是难得啊,那么多过来看病的,都是妈妈带着女儿来,你们还是头一对男朋友陪着女朋友来的!难得,真难得!”
俞淅原本还赔笑着听老中医说话,那两个词一冒出来,她就风雨不动安如山了。
老中医的念叨却还在继续:“……感情好啊,不容易,以后要好好过日子!”
老中医俨然早已把两人当成一对板上钉钉的夫妻了,笑吟吟地指导两人今后要怎么样怎么样才能把日子过和谐。
俞淅听着尴尬得都快把头埋到地里去了,但也不好意思打断他,就只能一路红着脸听他说,心里暗暗想着这条路怎么这么长啊。
终于,走完了那道长坡,老中医朝两人挥了挥手,又再度叮嘱俞淅药无论多苦都要坚持喝,千万不能浪费,才慢慢离开。
日光披露着悠长大地,寒风木木地吹袭着。
尽管老中医的背影已经消失不见,但刚才长谈的那一段话却好像还是回荡在两人之间,凭空窒碍着空气的流通。
不过好像有此感受的就只有俞淅,因为邰御看上去非常淡定,一如既往地顶着他那张标志的喜怒不形于色的冷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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翘首期盼的初雪终于在俞淅痛苦地喝上中药的第三天下下来了。
不过说是翘首期盼,这个期盼的人却并不是俞淅,她对下雪没有一点特别的感情。
她在被向园领养之前一直呆在一个北方城市的孤儿院,那儿冬天下雪很频繁,且很厚重,她和那个时候的好朋友一起窝在狭小的房间里,已经看了无数遍的雪了,她觉得她这辈子都不会再对雪提起任何兴趣了。
一连下了几天,虽然没有北方那鹅毛大雪之势,但积雪也足够深了。
邰御一早就去了奶奶那边,要去帮她清理积雪,临走前告诉俞淅,如果他中午之前赶不回来她就自己买饭去。
到了十一点出头,邰御还没有回来,俞淅虽然不是很饿,但是这一连几天都守在屋子里面,她实在是闷得慌,所以想要出去走走,顺便买个饭。
店里买饭的人不多,俞淅点完了就站在一旁,看着后面的阿姨有条不紊地准备着。
蓦地,她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她转过头,发现竟然是唐良生。
这几天下雪,唐良生不放心让爷爷奶奶去买菜,所以就每天出来买饭。
没想到今天竟然就碰到俞淅了。
“你也来买饭?”唐良生和她打招呼。
俞淅点点头,也不会说客套话,只好无意义地将刚才那句话又问一遍:“你也来买啊?”
唐良生笑着点了点头,三句话不离学习:“你作业写得怎么样?江淮七校那一套好难啊。”
三中虽然没资格和其他学校一起联考,但搞到人家联考的试卷还是可以的。这次寒假布置的作业,基本上都是三中搜刮而来的各个有权威的学校的联考试卷。
他提学习这些事,俞淅的态度就自若多了,“嗯,老师好像说过,江淮七校那一套都很难。”
唐良生等着俞淅拿饭,才又和她一道出去。
街边积雪都被店家清理过,但路面上仍然残留一些冰碴,走在上面需要格外注意。
“对了,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即将走到要分别的拐角处,唐良生出其不备地这么问道。
俞淅愣了愣,颔首,“啊,你问。”
唐良生的脸也不知道是冻的还是怎么,颊间异常的红,“就是……你和邰御是什么关系啊?”
冷风飒飒吹着,恍若咆哮,又恍若低语,枯枝败叶都悲催地被卷起,陷进消泯的雪中。
俞淅倒是真的被这个问题给问住了。
一直以来,何辉他们似乎都默认了俞淅和邰御是那种关系,就只管起哄就是了,也没人真的问清楚。
这还是头一次,有人这么直白地问出来。
俞淅想,对啊,她和邰御到底是什么关系呢?
就这样不明不白地住在一起,尽管什么都没发生,但也还是很奇怪吧?不管真正到底是什么样的,但就从表面来看,就是很奇怪吧?
唐良生见她几乎要把整张脸都埋进围领里,歉然地笑了两声:“你觉得为难就不用回答了,我只是……只是听到很多关于你们的传言,我就觉得如果是假的还是要澄清一下比较好,毕竟这种谣言对女孩子来说不太好。”
对女孩子来说不太好?
俞淅原本细细密密咬着自己唇的牙齿松开了,又开始转而思考起他这句话的意思。
但是她根本思考不明白,就像上一个问题一样。
她感觉到有些冷了,又想起那个老中医说的话,让她注意防寒保暖。
她动了动手指,“我先走了,再见。”
唐良生朝她挥挥手,“再见。”
俞淅拎着饭,一路埋头往巷子里走,还在想刚刚唐良生的问题。进了单元楼,她抖落身上零星的雪,一边搓着耳朵一边往楼上抬脚走去。
门刚一开,她就注意到邰御回来了。
她换了鞋,往里头走,想起刚才唐良生手上的三份饭,问道邰御:“清理好啦?对了,奶奶不出门的话吃饭怎么办啊?”
邰御正在脱外套,没看她,“她囤了菜,够她吃一个星期的了。”
俞淅豁然点点头,这才注意到他的动作。
他每次只要一回来就会把外套脱掉,不管室内有没有开空调,他都要脱,完全不怕冷。
她把饭放下,一边解围领一边问他:“你刚回来啊?”
邰御草草地点一下头,越过她拿着衣服去卫生间了。
门被关上,俞淅只能看到那扇白色的门。
她坐了下来,心不在焉地把饭打开。
自从住到邰御这来以后,俞淅就养成了一个“坏习惯”,那就是吃饭的时候会一边看电视一边吃。
这在她以前是绝对不敢的。
吃饭就要有个吃饭的样,要斯文,要不能发出任何声音,碗绝对要端起来,绝不能把碗放在桌子上,歪着身子去吃……
这些教训都还历历在目。
她以前没觉得这么吃饭有什么不好,但现在体验了一边吃饭一边看电视,还可以说话可以笑,简直觉得吃饭不要太快乐。
但是今天中午,她却快乐不起来。
她埋头吃了一会,觉得这饭实在是食之无味,只能抱着不要浪费的信念艰难地往嘴里塞。
邰御从卫生间出来后就径直往房间里走,路过这边,没有声响。
俞淅起身追上他,“你吃饭了吗?”
邰御摇了摇头,手上不知道在忙活什么。
俞淅往里头走,自然地问:“我吃不完,你要不要来点?”
之前吃饭也有过类似这样的经历,那时候邰御都很自然地接过来吃了,甚至没让她张口问。
开始俞淅还会不好意思,但次数一多,她也就免疫了。
不过这次,邰御并没有及时给出回应。
走近了,俞淅这才留心到他的手,通红一片。
她“啊”了一声,往自己房间跑,“你等我一下。”
俞淅拿了护手霜过来,但邰御并不接,“用不着。”
“怎么用不着?”俞淅非要把护手霜往他手里推,“你看你手红得多可怕,你如果不管它就变成冻疮啦。”
邰御仍然没接,护手霜没支撑点,掉在了地上。
“啪嗒”一声。
清脆。
俞淅不解地瞧他一眼,蹲下身把护手霜捡起来,满腹疑团:“怎么了?”
邰御回视她,不说话。
俞淅拿着个护手霜,就那样看着他,也不说话。
两人都任由情绪涌动着,沉默在肆意膨胀燃烧。
片刻,邰御的唇动了动。
俞淅以为他要说什么,结果却只等到一句:“吃饭去吧。”
俞淅仍然没有动,固执地拧着眉。
她这时脑海中再度涌现出唐良生的问题。
——她和邰御到底是什么关系?
她不知道这个答案,不是没想过,只是每次的思考都让她感到异常困难,且需要勇气,所以她从来没有想明白这个问题。
她觉得,她需要另一位当事人给她解答一下。
“邰御。”她喊他。
邰御听出她的声音有些不对劲,所以转过身看向她,“怎么?”
俞淅头低着,忽然很后悔刚才为什么要把围领给去掉,不然她还可以缩在里面演乌龟。
脸挡住,她会更有胆量些。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她轻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