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静悄悄的,静得宋凌可以听见仙主的呼吸声。
“好。”宋凌说。
她听见纱帘另一边的仙主呼吸停了一瞬,宋凌正过身,又朝内室望去:“尊上您不会以为我会拒绝?不,我不会,因为你的话让我明白如果我不想让修真界重蹈覆辙,那么由我来约束管理修真界也好。”
宋凌问:“仙主怎么不说话,难道是在得到意料之外的答案后,不知如何是好?”
“我是意外。”仙主说,“不过比起不知如何是好,我更多的是欣喜。”
“欣喜?”
“因为逃避只会让人失去更多,看你如今懂争取,我很欣慰。宋尊者,你这样的性格,注定可以走更远。”
虽然看不到他的脸,但宋凌意外地感受到他的真心实意。或许正因为他这样一次又一次无底线的包容态度,才让宋凌敢在他面前一次又一次地造次。
宋凌道:“走更远?难道不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吗?”
“你很痛苦吗?”仙主问,“因为不得已的强势,因为自己也觉得不妥的傲慢,所以觉得自己是错,所以为自己的未来担忧,所以用‘风必摧之’来预测自己?宋尊者,你明明安静地站在我面前,为什么我觉得你灵魂在呐喊?”
“以前只知仙主怜贫惜贱,今日才知仙主面对我这种地位低下的人,骨子的傲慢是藏不住的。”宋凌说,“我们并不熟识,我们只见过三次面。你没必要自以为是地点评一个你不熟悉的人。”
“如果你真觉得我不了解,不如请你揭开隔在我们之间的面纱,看看我是谁。”仙主语调依旧平静。“宋尊者,你每次见我都情绪异样波动,我是不是可以将这视为你对我的某种特殊。”
宋凌下意识想撩开纱帘,但当她的手触碰到轻纱的那一刻她就后悔了。她猛地后退了两步,手也垂下来。
她已经意识他是谁。是仙主,也不止是仙主。
熟悉的恶心感又涌出来,宋凌压抑呕吐的**,强撑说道:“我不需要知道你是谁。”
说完,她也察觉她的语气太过生硬,她放缓语气,忏悔道:
“仙主,你高高在上,俯瞰中洲,无所不知,无所不晓。我已经知道我的错误,请你原谅我刚才一时的冲动,原谅我和我师尊过去不规矩的选择。你怜爱百姓,自然也会怜爱我们,对吗?”
“自然。”仙主说。语气听不出喜怒。
宋凌维持着祈祷的姿态,直到心情冷静下来,才恭顺地垂下头,“我很抱歉,方才我在您面前失态。”
“无碍。”仙主依旧宽容大方。
宋凌向他行礼,随后在室内的一片寂静中,犹豫地选择了退出去。就在她要跨出殿门时,她又后悔,回过身。
“你刚才说的,要将仙主之位和北域宫殿传给我,还作数吗?”
“当然。”仙主声音隔着轻纱远远传来,“不过我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
宋凌望向他纱帘后模糊的身影,“您说?”
“我要你答应,让我协助你废除你身上的小无情道。”仙主说。“我更要你答应,在我离开后勤俭修行,早日飞升。”
她不知废除小无情道的影响,但想也知道不可能再有现在的境界和本领。
“现在是多事之秋,境界下跌对我不利。更何况,您走之后,我也需要现在的武力守住你的仙主之位和北域宫阙。”
宋凌心里明白,所谓仙主之位,不是传承了就是她的,修真界强者如云,不会有修士能容忍比自己弱的人坐在比自己高的位置。
以前有仙主制衡,大家矮一头也就算了。如果仙主离去,那自然是能者居之。不可能说仙主离开前将仙主之位留给宋凌,大家就听命宋凌的。
“我自有办法。”仙主说。
宋凌摇头,“我不能寄希望于您的办法上,否则您现在宽宏大量,能容纳我;等哪天你看我不顺眼或者恢复全部记忆不在乎我,您就能杀了我。”
“我现在就能杀了你,何必等废除你小无情道那天?”
“不一样。”宋凌定定说,“你现在想杀我,我知道我生存的概率渺茫,但倚仗着化神境和小无情道的加持,我在您手下还是有一两招的挣扎余地。有时候可能正是因为这一两招的回手余地,能绝地求生,能逆袭反击。没了小无情道,就什么机会也没有了。”
仙主说:“你就这么怕我?”
宋凌道:“第一次正式见面,您就用您的权势威逼我不得不收下陆仙使。”
仙主默然,过了一会,“那就再等等,等到你可以全然信任我,等到我不得不为你拔出小无情道。”
“宋尊者。”他开口,“如果真等到那时候,不管你愿不愿意,我都会出手。但请你放心,你担心的事,不会发生。我永远会站在你身边。”
宋凌忽略他后面的话,行礼:“谢仙主。”
等她走出仙主所在的宫殿,才怔怔地想起,她上次明明打定主意,如果能再见到他,她一定会告诉他她已经不在意以前的事。对她而言,他已经和所有人都一样。
可是她忘了。
宋凌取出陆巡遗留下来的姻缘镜,下意识想查看自己的心意,等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时,她停住动作。
难道自己连自己的心意都察觉不出来了吗?难道她要一辈子倚仗一面镜子吗?
她惊慌失措、又异常坚决地将镜子往空中一扔,召出剑想将其劈成两半。但又想起这不是她的东西,是陆巡从无极仙宗偷来的。
她一挥袖,将姻缘镜打回无极仙宗的藏宝阁,希望守卫藏宝阁的弟子能发现,将镜子收回去。
但她不知道的是,她走以后,有人截住那面镜子。姻缘镜波动犹在,倒映出镜外人。
镜外人黯然垂眸,镜中人却依旧目视前方安然浅笑。
镜外人诧异抬眸。
……
宋凌回到议事殿,原以为众人目光会聚集在自己身上,却发现议事殿闹哄哄的,没人注意她的归来。
宋凌走到也在看热闹的明婳尊者身边:“师尊。”
明婳尊者连忙招呼宋凌:“回来的正好,有热闹看了。”
昶和剑尊站在她身旁,听她这么说,轻轻咳了一声。
明婳尊者:“装什么,你不好奇?”
“……”昶和剑尊不说话。
宋凌顺着他们目光望过去,发现事件中心人物竟然是谢晏、邬凉两对师徒。邬凉正在一件一件说着什么,洛华尊者顺着他的话一句一句地在反驳。邬凉的师尊颜杭尊者脸色铁青。
四人中唯一的例外是谢晏,他垂着眼,一脸黯然神伤,像是察觉宋凌的目光,他抬起眼,漆黑的目光和宋凌相对。
很快,他就收回目光,继续装出他之前那副柔弱无依有苦难言的样子。
明婳尊者哈哈直笑。宋凌好奇:“发生什么了?”
昶和剑尊和她解释,刚才邬凉照旧传播着有关谢晏的流言蜚语,说到当年谢晏抢了他拜师机会时,洛华尊者正巧路过,猝然开口:
“你是不是误会了?”
等邬凉和闲聊的尊者讶异回头,等到全殿的尊者都被这诡异的氛围吸引来目光,他才继续施施然道:
“本尊想收的弟子,从来只有谢晏。只是当年本尊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清雨峰尊者,才舍优求次定下了你。”
邬凉脸一阵白一阵赤,颜杭尊者听他贬低自己徒弟,说自己徒弟是次,自然上前和他理论。
洛华尊者以一敌二,舌战群儒。不仅反驳了邬凉颜杭,还招来旁人,将邬凉在仙斋对谢晏施加的条条霸凌、在修真界对谢晏施行的件件不公罗列出来。
一条一条让邬凉解释,再一条条辩驳。偶尔还要训斥几句被他叫过来的谢晏:
“本尊让你爱人以德,你就这么爱人以德的?别人欺辱到你头上你也不管?要不是本尊今日正好路过,你还要由着他往你头上泼多少脏水。”
过往种种,在场尊者大多早有耳闻,邬凉的跋扈,谢晏的忍让,他们也是亲眼目睹。
只不过之前一直谣传,谢晏抢了邬凉的弟子之位,因此对于邬凉对谢晏的打击报复、造谣生事,虽然不认可但也能接受。
现在洛华尊者当众说明真相,驳斥谣言。谁人不知是邬凉卑鄙无耻在前,没皮没脸在后。
闹剧发展到最后,昶和剑尊轻轻摇头:
“邬尊者废了,他这一生,怕是止步化神。”
见宋凌诧异看自己,昶和剑尊解释:“修道不仅修身还修心,那位无极仙宗的邬尊者我接触过。向来目空一切唯我独尊。反应到修行里,他的乐曲也极为霸道,能杀人于无形。
“而现在他被人当众训斥、责备,曾经所有的骄傲都被一步步摧毁。今日之祸,不在他心底留下心魔致使修为倒退已是万幸,若想再上一步,怕是难上加难。”
宋凌这才明白邬凉的师尊颜杭尊者为什么那么焦急。
昶和剑尊阐明今日之事对邬凉的影响后,开始考问宋凌:
“如果是你,遇到今日场景,该如何应对?”
宋凌略一思索,“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既然做错事,自然要站出来承担。”
“若别人不依不饶?”
“被伤害的是他,伤害人的是我,自当体谅,予以赔偿。”
“若是他仍旧誓不罢休?”
“自当闭目养神,自在修行。”
昶和剑尊微笑:“很好,宋凌。既不要冥顽不灵坚持错的事,也不要让过去的事阻碍你前进。人非一生下来就是圣贤,要为过去的错误担责,但也不要为过去的错误绊住脚步。”
宋凌颔首:“宋凌铭记。”
明婳尊者不耐烦:“我说你们这样有意思吗?宋凌,你只要记住一点就行,做你想做的,哪怕天塌下来,也有师尊给你顶着。知道没有?”
宋凌莞尔,她知道明婳尊者是出于爱护她才说这句话,她并没有将明婳尊者的话放在心上,却也不得不得承认明婳尊者对她的拳拳之心。
“师尊的话,宋凌也铭记在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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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05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