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云兰:
许久不见,甚是想念。
今日课堂上老师教我们写信,我首先想到了你。
我现在过得很好,偶尔想到过去在白云村的日子,再对比现在,竟然如在梦中,有时半夜我会惊醒,独自坐在床上半天,才想起我在何处。
离开白云村已一年,我和江澜改名换姓,来到了西林这座城市。对了,江澜就是进入你身体里的孤魂,她对我很好,教会了我很多东西,我想,在成为孤魂之前,她应该就来自大城市吧。西林不算繁华大都市,岁月宁静悠然,但依旧比白云村繁华先进得多。在外面的世界,我坐了日行千里的火车、乘了风浪颠簸的轮船、吃了各种各样风味的吃食,在江澜的帮助下,我在慢慢学习摄影,我拍了很多照片,一一洗了出来,等我回来带给你看。
江澜开了家小酒馆。她向我请教御鬼之术,作为交换,她教我遥山玄术,遥山是她的师门,想来应是个很厉害的隐世宗门。学会御鬼之术后,她收服的第一个鬼魂,是一个痴迷于酿酒的千年老酒鬼,名叫三刹,三刹虽然看上去很不靠谱,但酿酒确实一绝。三刹的执念是要酿出所有人都认同的好酒,江澜偷偷跟我吐槽,本想早点送他投胎转世,看来一时半会行不通了。在三刹的好手艺和江澜的经营下,小酒馆在附近打出了一定名气。
我如今上高一。过去一年来,江澜找了好几个老师给我补课,我的成绩总算看得过去,一年的努力没有白费,我考上了一个不错的高中。高中离家稍微有点远,所以我选择了住校,每周末回小酒馆一次。
送我住校的第一天,江澜的话好多,反反复复叮嘱我各种事项。她和你真的完全不一样,哪怕她和你有一张脸。你是我的朋友,她给我的感觉,就像是我的姐姐,或者,妈妈?
我不知道,我从来没见过我的妈妈……
有时候,我觉得她顶着张和我一样大年纪的脸,却老气横秋的样子,有点好笑。有时候我又不自觉想去探寻她的过去,强大又神秘的人总令人生出探究欲。
夜已深,下次再与你倾诉。
祝:
夜安。
你的云多。
2021年9月8日”
…………
“亲爱的云兰:
久未问候,可曾想念?
升上高中后,学业好忙,今日周末放假,我坐在小酒馆的前台上,看酒客来来往往,忽然想给你写信。
江澜有事出门了,我负责下午看守小酒馆的生意。在我还未住宿前,每天放学,我都会来小酒馆帮忙,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比如上酒、上菜、结账。只有努力帮忙做一些事,我才有一丝安全感;只有不让自己停下来,才不会有孤独感。
来来往往的酒客中有许多熟面孔,他们认为我和江澜是亲姐妹,喊江澜‘江老板’,喊我‘小老板’,他们好像默认江澜比我大,明明你比我还小几个月。可能江澜身上有一种成熟靠谱的气质?不得不说,她确实挺靠谱的,虽然她失去了双眼,手持盲杖,但从没醉鬼敢在小酒馆闹事。当她站在那里,蒙着的双眼转向你,沉默不言时,总有种正在被审视打量的感觉。换句话说,她不笑的时候,很有压迫感,笑起来又很温柔。我一直不知道这种感觉怎么形容,直到有天,一个酒客悄悄向我打听她之前是做什么的……酒客说,江澜身上有股大佬的气质,看上去就不好惹。
我越来越好奇她的过去,但是这种**,她不说,我也不敢打听,怕触及她的伤心事。毕竟她都成了孤魂,过去肯定不太美妙。我只从她透露的只言片语了解到,她的师门叫遥山,她有一个很好的师傅,有不少挚友,但大多已去世,有一对很好的父母,但已许久未见。更多的,我也不知道了。
马上要放假了,一个学期过得真快。对于学业,我有点苦恼。我的基础薄弱,虽然考进这所还不错的高中,但高中课业增加,难度提升,我学起来有些吃力,下个学期开始选科,老师和江澜都说这是人生大事,要好好考虑……我不太理解,江澜明明知道,哪怕我考个再好的大学,将来我也是吃玄门这碗饭,分数、选科有那么重要吗?
江澜说,为了未来能有更多的选择。
更多的选择吗?兰兰,如果是你,你将来想选择哪种职业,成为怎样的人呢?
祝:
魂兮安康。
你的云多。
2022年1月12日”
…………
“亲爱的兰兰:
见字如晤,展信舒颜。
此时是凌晨三点,我在孤零零一盏台灯下给你写信,抬头向前望去,玻璃窗倒映着星子的光芒,窗外人声皆寂,只有我一盏灯亮着。
我做噩梦了。我又梦到了离开白云村那天,你贴在封印光幕上的脸,你一张一合的嘴,你无声的语言。我总是反反复复想起,一刻不能忘。
江澜说得对,是我把你害成这样,还让你灵魂不得安歇。有时我会想,如果当日就那么留在村中,成为你的一部分,就好了。有时又想,怎么能就这么死了,我还要替你看看这个世界,我还要赎罪。
那天路过教堂,抬头看见一群鸽子飞过洁白的尖顶,飞过十字和巨钟,忽然萌生了进去看看的冲动。教堂里的他们正在低头祷告,我默默找了个角落坐下。一个衣装齐整的老先生走了进来,脱下帽子,在我左手边落座。
嗡嗡的人声中,我沉默盯着神像,这真是大逆不道,可惜我不信教。老先生额头抵着双手,喃喃念叨什么,我依稀听见他说:‘……愿主洗涤我的罪恶,宽恕我的灵魂……’
这世上真的有神吗,无所不能的神?能实现信徒的所有愿望?如果有,那它为何从不眷顾我们,因为我不是它的信徒?如果有,它会宽恕信徒的罪孽吗?如果连罪孽都能宽恕,它还是神吗?我好久没想起阴福女了,但这次,我看着神像,莫名想得到了阴福女。多年以前,它也曾是‘神’。
祷告完,牧师开始布道,我转身离开了。我不信神,人生注定痛苦、注定清醒,我绝不以神明的名义沉沦。我的罪孽,我会亲自赎清。
等我回来。
你的云多。
2022年4月19日”
…………
“亲爱的兰兰:
寒冬初霁,笔墨问安。
今天西林下雪了,雪落了一天一夜,早上起来终于雪停。
江澜一早起来就把打烊的牌子挂上,我很奇怪,这么冷的天,酒馆生意应该不错,为什么要打烊?原来西林已经二十多年没下过这么大的雪了,大家都去西林广场玩雪去了,谁一大早有心情来喝酒。她也要带我去西林广场凑热闹。
西林广场真的很热闹。广场中央的喷泉池结了冰,堆上厚厚一层雪。一个裹成球的蓝衣小团子‘噗’地一声跳进雪堆里,一堆小萝卜头叽叽喳喳在旁边蹦蹦跳跳,跃跃欲试。蓝衣小团子的家长连忙伸手把他拔出来,不出意外他屁股上挨了两下。
西林广场很大,喷泉不远处立着的雕像上落满了雪,雕像是一位名人像,有人伸长自拍杆扫去雕像肩头厚雪。雪后初霁,阳光金灿灿的,像一缕缕飘摇的金色丝绸,晒在脸上没有一丝热度。过段时间春日来临,东风回暖,西林广场又会迎来一批放风筝的小孩——去年春天,我写给你的信中,我与江澜一起去放风筝,就是在西林广场。
有人堆了一个雪人,好丑啊哈哈!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嘴巴是嘴巴,但凑合起来,就不像一张脸。我忍不住偷偷嘲笑了一声,还被江澜拿相机拍下……
当然,事实证明,笑早了,我堆的雪人也没好看到哪去,被江澜笑了,虽然她努力想忍住,但还是被我发现了!忘了说 ,江澜的体质不适合正常修行,但很适合吸收阴气,并且进境飞快。她虽然失去了双眼,但利用阴气探查四周,依旧能把周身‘看’得清清楚楚。
在堆雪人的时候,我们遇到了我的同学,一共七个人,三男四女,浩浩荡荡地出行,一路打打闹闹。七个人都是我们班上的积极分子,十分活跃,是各科老师口中的活宝,在班上人缘很好。但我和他们不熟,或者说,我和班上的同学都不是很熟。我和他们从来聊不来,他们喜欢聊八卦、聊游戏、聊衣服妆容,这些我都不关心,没兴趣。我感兴趣的,是如何更好地提升成绩、如何更快掌控一门法诀、如何改善一个阵法,这些,他们也不懂。所以我和他们非必要,几乎不交流。
我曾不经意间听他们叫我‘怪胎’。我有点难受,但不多。毕竟他们不是你,也不是江澜,更不是我的同类。我偶尔会感到孤独,但仅限于你不在,江澜也不在。
自从不再修炼御鬼之术、不再以身纳鬼,我的纯阳之体真正开始显露不凡。一个假期,我的术法又有进步,我感觉到,我已不比神婆弱。江澜说,等我修为得到她认可,她就带我回白云村,解决封印。
那一天不会太远。
你的云多。
2023年2月6日
…………
“亲爱的兰兰:
风惊春池,久未问安。
好久没给你写信了,我现在坐在文庙前的池水旁,提笔给你写信。
明天是高考百日誓师大会,江澜说今天趁我有空,带我来文庙拜拜,虽说这不算正经文庙,但大小也算文圣的庙祠,说不定某天,文圣老人家就把目光转向这,看到我了呢。
文庙不大,但庙前有一石池,池水不算干净,但也不算浑浊,一问,会定期换水。石池壁上攀上一片片绿苔,一路攀至石砌栏杆上。东风吹起池水,惊起春寒,一转眼,三年高中转眼就要过去了,距我离开白云村即将四年。
说起高考,我其实很紧张。几年的努力没有白费,我的成绩还不错,如果能正常发挥,应该能考试西大,但我还是忍不住紧张,明明不论能不能考好都没关系。这时候,我总是很羡慕江澜,她好像从来不会惊慌失措,哪怕天大的事、哪怕心中再慌,也能冷静分析,迅速应对。不知道什么时候,我才能像她一样从容。
说起江澜,她今天下午要去面试——城西翠微墓园的守墓人。她修炼到了瓶颈,需要更多阴气,墓地显然是个不错的选择。
从武力值来看,她毫无问题,唯一需要担心的,是眼睛。对此,江澜淡定地恰了个法诀,弄了个障眼法,这是她新捣鼓出来的法诀,等她面试回来,我一定要她教我!
你的云多。
2024年2月27日”
笔尖停顿,墨痕收尾。一只手合上笔盖,抖了抖手中的信纸,唇角扬起一抹弧度。云多将信压在笔下,伸手去拿背包中的信封。忽然一阵风起,哗啦啦刮起所有写了、未写的信纸,漫天飞舞。
“哎?”云多转头,马尾在空中晃过半个圆弧。空白信纸卷过她身侧,她追逐着刚写完的信,伸出手——
“哗啦啦——”一只手伸出,两指夹起一枚吹落发间的叶,随手撇开,蒙在黑布下的眼睛弯了弯,嘴角勾起一抹浅笑。
前方楼上挂了个招牌,上书“西林翠微墓园有限公司”。
在我国,墓园都是由政府管理,我查了一下,好像是可以政府授权公司经营。如有不对,烦请指正,我修改,如果和设定冲突了,实在修改不了,那就当私设看吧。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6章 信与守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