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宅奇事 第7章 来生

林城的春天是潮湿多雨的，叶格撑着伞走进店里，周美有点惊讶：“外面是好大雨哦？怎么你袖子都湿了。”

叶格先把口罩摘下来才说：“雨不大，但是有风。”

周美哦了一声，把架子上的水果摆好，又问：“你今晚来我家吃饭吗？我妈说熬了鸡汤。”

“不了，”叶格从桌上拿了条绿围裙穿上，“今晚有事。”

“什么事？”周美来了兴趣，“要去约会吗？”

“看电影。”

“自己看？”

“你想一起也行。”

周美白他一眼，说：“算了吧，我还以为你铁树开花了。”

叶格今年三十岁，守身如玉三十年。

说来其实不应该，叶格长得好，特别是青春期的时候，和周围许多发育不良或者营养过剩的同龄人相比，生得白净斯文的叶格就很符合当时女孩的审美，他十三四岁的时候就有女生给他些情书说我爱你，但不管对方是美是丑是胖是瘦，叶格一并不理会。

周美作为他的青梅，帮他挡过不少桃花，连她当时暗恋的学长都以为他们是一对，真是有苦说不出。

当时叶格的母亲还挺高兴，觉得自己儿子有觉悟，不早恋挺好，但是随着叶格的年岁渐长，她就开始发愁了，特别是叶格二十八岁开始，她就更愁了。

她问叶格：“儿子啊，你到底想找个什么样的呢？我们不能太挑剔的。”

叶格不答，只说妈你别管我了。

不管哪行啊，眼看着自己那么俊的一个儿子就要三十岁了还自己一个人，当妈的哪能不急呢。

叶格二十九岁生日那天，他母亲要带他去找算命先生算姻缘，叶格当然不肯去，他母亲只好拿着他的照片去找了算命先生，算命先生对着叶格的生辰八字和照片一通算，这一算可了不得，他说叶格有一段前世情缘，前世未了今生还续。

叶格的母亲一下放下心来，只要自己孩子不会孤独终老就好。

她把这事和叶格说的时候叶格有些无奈又有些哭笑不得，他是从来不信这些的，但叶格信不信不重要，他母亲十分相信这个所谓的前世情缘，时不时就要提一提，叶格倒也不会在这种时候反驳她，她愿意相信就相信吧。

其实叶格也不是多抗拒恋爱这回事，只是始终没有遇到能心动的人，周美说他的心就是块又冷又硬的臭石头，他笑了笑也不反驳。

他在周美的水果店里帮了会忙就走了，电影七点半开场，从店里慢慢走过去时间正好。

他要看的是部文艺片，很小众，没什么人看，他买票的时候看到这个场次除了他只有一个人，那人在最后排的中间位置。

叶格平常看电影喜欢在最后一排，但这次他犹豫了一下，选在倒数第二排中间偏右边的位置。

刚才他有点进去看了看，还是只有他和另一个人。

七点二十五分，他到电影院取了票进场，那人还没来。

电影开场五分钟，也还是没人进来。

叶格看着大屏幕，渐渐入迷。

女主角身形消瘦，穿一条绿色的无袖长裙，蓬松的长发随意披散者，像一株绿植，镜头一晃，她又盘起了头发，穿一件红色碎花衬衣赤着脚在乡村田野里奔跑，男主角在不远处望着她，眼里带着笑。

这时候有个人走了进来，叶格原是不打算理会的，但不知为什么，他忽然生出了要看一看那人的**，借着屏幕的光亮，他看了过去，只能看出是个高大的男人，看不清面容，但那男人好像是感受到了他的视线，黑暗中叶格觉得他们好像对视了一眼。

叶格把视线重新移到屏幕上，女主角和男主角出现在阁楼里，阁楼闷热，女主角穿着黑色吊带背心，额前的刘海有些湿了，她靠在男主角身上半眯着眼，指着小窗外的太阳说那是我的心脏。

叶格就是为了这一个镜头才来看的这部电影，但是他现在完全静不下心来欣赏，因为从和那个男人对视开始，他的心脏就以一种不正常的频率跳动着，忽然加速的心跳让叶格有些不知所措。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叶格觉得那个男人坐下后也没有在看电影，而是在看他。

叶格坐直身子，微微转头，看向坐在自己斜后方位置的男人，然后他们又对视了一次。

那男人看到他回头也不移开目光，苏格被一个陌生男人这样望着，很奇怪的没有产生被冒犯的不适感，反而在这对视中慢慢平静了下来。

最后还是苏格先移开视线，电影里的女主人公此刻沉入海里，海藻般的长发自由散开，她水性很好，游动的时候像条美人鱼。

男主人公在岸上喊着她的名字，一声又一声。

但她始终没有上岸。

镜头闪过一道白光。

宿醉的男主角在凌乱的房间醒来，此刻的他面容憔悴胡子邋遢，半点不见方才的体面英俊。

他在房间里喊着女主角的名字，女主角推门进来，骂他只顾着喝酒家里这么乱也不知道收拾，他笑了，走上前去抱着女主角说自己知道错了。

他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双臂直接穿过了女主角的身体，他眼前的女主角只是一道虚影。

原来女主角在三年前就已经死在海里，男主角过度悲痛，沉迷在自己的幻想里，只当女主角还在他身旁。

不算出彩的剧情，叶格不知怎么却起了共鸣，从知道女主角已死后心就一抽一抽的痛着，脸上也挂了几滴泪。

他已经很多年没哭过了，真的奇怪。

电影最后一个镜头是清醒过来的男主角来到了女主角葬身的海边凝望海面。

镜头停在这个画面，电影结束了。

苏格觉得男主角最后一定会跳下去，没有原因，就只是单纯觉得他会这么做。

苏格叹了声气，觉得胸口有些闷。

电影院的灯亮了，叶格站了起来，那男人也跟着站起来，这回叶格才真正看清他的样貌。

很英俊的一张脸，看着和他差不多年纪。

他们并排走出去，像本来就是一起来看电影的朋友。

外边下着大雨，走到电影院门口叶格才想起自己的伞放在周美店里没拿出来，那男人也没带伞，就在他旁边站着。

影院门口除了他们就是几对年轻情侣亲密的贴在一处躲雨。

叶格正想着是要在这等雨停还是现在就打车回去，就听到那个男人问：“你觉得他会跳下去吗？”

“会，”叶格几乎是马上就知道他在问什么，“我觉得他会。”

男人点头，说：“我也觉得他会。”

男人伸出手：“陆示。”

“叶格。”叶格也伸出了手。

两只手握在一起时叶格觉得一阵酥麻从指尖蔓延到整条手臂。

松开手，叶格看着陆示，这是他们今晚第三次对视。

叶格想起自己看电影时哭过，不知道这时候眼睛红不红，想着，他又转头看向外面的雨。

“雨下得真大。”

“嗯。”

陆示还是看着叶格，说：“叶先生，其实我有个问题想问问你。”

“问吧。”叶格有预感他会问出自己也想问的问题。

“我们之前，见过吗？”

果然。

叶格摇头，说：“陆先生，我想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我不这么觉得，”陆示说，“叶先生，希望我这么说不会冒犯到你，但我真的觉得我们好像从前就见过了。”

“是么？”叶格并不觉得被冒犯，其实他也有同样的感觉，他问，“是什么时候？”

“不知道，”这回到陆示摇头了，“也许是很久很久以前就见过了。”

不知为何，叶格想起了母亲说的前世情缘，没忍住笑了笑，说道：“也许是上辈子就见过了。”

原是他的一句玩笑话，没想到陆示却满脸认真地点头表示赞同：“也许真是上辈子就见过了。”

叶格沉默了大约有半分钟才说：“也许吧。”

“叶先生。”

“嗯？”

“我能约您去喝一杯吗？”

叶格看了他一眼，只见他眼中一片清澈坦荡，倒让叶格觉得自己低俗龌龊了。

“好啊。”

在酒吧坐下后叶格才意识到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太对。

陆示说：“这是我朋友的店，我偶尔会来这里，如果你介意我们可以换地方。”

“没事。”叶格看了看旁边抱在一起的两个男人，又看向陆示，“我只是没想到。”

陆示拿起酒杯和叶格碰杯，然后仰头将里面的酒一饮而尽，叶格看着他上下滑动的喉结，觉得他有种很男人的性感。

“叶先生是本地人吗？”

“嗯，”叶格说，“从幼儿园到工作，都没出去过。”

陆示轻轻挑了挑眉，问：“为什么？”

“不想。”叶格说，“我有时间有心情的时候会去旅游，但是不想长久的待在外地。”

“恋家么？”

“也不是。”叶格笑了，“三十岁了，恋家也不是这么个恋法，就是单纯的不想。”

“这确实是个好地方，”陆示说，“我不是本地人，上大学考到这来了，来了就不想走了。”

叶格并不完全相信他的话，但还是说：“这样啊。”

看出他不信，陆示笑了笑，说：“我是说真的，我不知道这么说你会不会信，在我来到这个城市之前，我总是有一种觉得我好像踩在棉花上的感觉，很不踏实，到了这里，我终于有了一种脚踏实地的感觉。”

“这么神奇？”叶格脸上笑意不减。

“嗯，”陆示又说，“也可能是和我的原生家庭有关，我很小的时候父母就离婚了，每个亲戚的家我都去住过，所以第一次有一个稳定住所的时候我很高兴。”

叶格一愣，收起了笑。

“有一次我去算命，”陆示接着说到，“算命的人说我命中注定就要来这里。”

“为什么？”叶格听出他在转移话题。

“他没告诉我，说是天机不可泄露。”

叶格也把他那前世情缘的事告诉了陆示。

陆示听完笑了一声，又说：“那叶先生，遇到前世恋人了吗？”

“没有，我是不信……”叶格又是一愣，没说完的话堵在嗓子口，他看着陆示，心跳忽然又快了起来。

怎么会这样，叶格看着陆示俊朗的面容，说不出话来。

“叶先生，你怎么了？”陆示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关心道，“你还好吗？”

“我没事，”叶格勉强笑了笑，“就是一下子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陆示的眼神让叶格知道，陆示没有相信他的话，但也没有再问。

“刚才那部电影，陆先生觉得怎么样？”这次到叶格转移话题。

“很好，有些镜头非常美。”

“你猜我最喜欢哪里。”

陆示想了想，说：“那是我的心脏？”

叶格有些惊讶：“陆先生怎么知道的？”

“因为她死了，但太阳永远都在。”

叶格觉得自己的眼睛又红了。

“不好意思啊，”叶格伸手按了按眼睛，一个大男人对着一个刚认识的同性红了眼怎么看怎么奇怪，“我平常不这样。”

陆示摇头：“喜怒哀乐，人之常情，没什么好道歉的。”

“其实我本来打算昨天晚上就去看电影的，但是临时有事就改了计划，”陆示说，“但现在想想，昨晚错过了反而更好。”

“怎么说？”

陆示看了叶格一眼，有些话不用说出口，叶格就在他的眼里看到了答案。

陆示吻过来的时候叶格没有拒绝，这是他的初吻，就这么给了一个刚认识的男人。

是放在几个小时前叶格自己都不会相信的程度。

但现在确确实实发生了。

陆示显然也不太会这事，开始只是两双唇静静地贴在一处，感受他并不抗拒才慢慢深入。

两人都是新手，有些生涩而笨拙地吻着，但也叫人面红耳赤，别的感官好像一下子退化了，世界变得寂静起来，毫不夸张地说，有一瞬间叶格觉得这一方天地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

不知道别人接吻时会不会这样。

感觉到他的不专心，陆示用牙轻轻咬了咬他的唇。

两人分开的时候，叶格微微喘着气，终于有了点后知后觉的不好意思和尴尬。

“我们……”

陆示还是离他那么近，他听到陆示说：“叶先生，我们走吧。”

叶格呆呆看着他，看着这人的眉眼，这人因为亲吻而格外红润的唇，只觉得好像早早的就见过这人，并将这张脸刻进心里。

为此，他甚至没问陆示要去哪里，就跟他走了。

陆示将叶格带回了他家里。

出租车上他们坐得很近，一直握着手。

司机师傅显然知道那家酒吧是什么地方，也知道从那家酒吧里出来的会是什么样的人，瞥了一眼，并不觉得奇怪。

开门的时候，陆示说：“最近太忙，家里有点乱，叶先生别介意。”

“不会，”叶格脱口而出，“你一直都不怎么会收拾东西。”

这话出口，两人都愣住了。

“我……”叶格简直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陆示开了门，将他拉进去，又将他抵在门后，捧着他的脸：“叶先生，我好像并没有告诉你我不擅长什么？”

“你是没说，”叶格现在一贴着他心跳就要加速，“但我就是知道。”

陆示用大拇指轻轻摩擦着叶格的脸，他的手上有一层薄茧，摸得叶格微微一颤。

“叶先生，我还想吻你，可以吗？”

“刚才你怎么不问？”

陆示笑了一声，没再说话。

这个吻比刚才要激烈得多，两人紧紧抱着对方，带着一丝野兽啃咬猎物的血腥残暴。

他们在试探，在确认，在相爱。

他们倒在沙发上，陆示解了叶格的衬衫扣子，吻过他的脖子再吻脖子，这时候的动作倒是轻柔缓慢。

“叶先生。”

“嗯。”

“我一定见过你，甚至……”

“甚至什么？”

“我甚至觉得，”陆示看着叶格的眼睛，“我应该爱过你。”

叶格双手伸到他背后，抱着他：“也许很久以前，我们曾是恋人。”

“会是多久以前呢？”

“我也不知道，”叶格吻了吻他的额头，“也许是上辈子吧。”

“那这辈子，也爱我吧。”

“好。”

不知为何，两人都流了泪。

叶格伸手为他擦泪，明明自己也哭着，却还是问：“哭什么？”

陆示拉着他的手按在自己的胸口：“我感觉我有什么东西被填满了。”

叶格感受着他的心跳，慢慢止住了泪。

这晚他们没再做什么，只是相拥而眠。

天亮的时候，叶格睁眼就看到陆示的看着他。

“你也做那个梦了是吗？”陆示问。

“是，”叶格将耳朵贴在他胸口，闭眼听这他的心跳，“我梦到我死了。”

陆示将他抱紧了：“这一世我们相见太晚，要是能再早些遇见就好了。”

“不晚，”叶格也抱住他，“这一世我们要白头偕老的。”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