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封邮件像一滴冰水,精准地滴入刚沸腾起来的温情里。
顾晟的眉头立刻拧成了一个川字,下意识地就要去关掉那个刺眼的弹窗,仿佛那是什么会污染谢臻视线的病毒。
“别关。”谢臻的声音懒洋洋地从阳台传来,他没回头,只是靠在栏杆上,肩上那件属于顾晟的西装外套被晚风吹得轻轻拂动,“点开,让他把我的名字加上去。”
顾晟的动作一顿,抬眼看向那个清瘦的背影,眸色瞬间沉了下去。
他知道那场周年庆典意味着什么,那不是一场简单的宴会,而是原书剧情中,炮灰谢臻彻底身败名裂的修罗场。
按照“剧本”,谢臻会因为嫉妒程予安得到顾晟的特殊对待,在晚宴上失态大闹,泼酒、推人,最后被忍无可忍的顾晟叫保安“请”出去,成为整个上流圈子的笑柄。
“你已经……退休了。”顾晟的声音艰涩,他不喜欢这个词,这代表着谢臻随时可以从他的世界里彻底抽离,“你不需要再去应付这些。”
谢臻终于回过头,月光勾勒出他清晰的下颌线,眼神里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反而带着一种程序员即将上线新版本前的笃定和冷然。
“退休,不代表要把烂摊子留给别人收拾。”他走到顾晟面前,指尖在平板屏幕上那行“确认携带伴侣名单”上轻轻一点,“这不叫应付,这叫……提交一份最终版的Bug反馈报告。”
顾晟看着他眼底那簇比星光更亮的火焰,沉默了许久,最终喉结滚动,只吐出一个字:“好。”
他拿起手机,给陈助理发去指令:“周年庆,谢臻是我的唯一伴侣。”
那一刻,他不懂谢臻所谓的“Bug报告”是什么,但他懂那双眼睛里的意思——这不是妥协,这是宣战。
晟煊集团周年庆典当晚,水晶灯璀璨如星河,光影交错间,映照着一张张精心修饰过的、属于上流社会的标准笑脸。
谢臻踏入宴会厅的瞬间,几乎所有的窃窃私语都为之一顿。
他没有选择和顾晟一起入场。
他独自一人,穿着一身剪裁利落的深灰色西装,既不过分张扬,也绝不容人忽视。
那身西装衬得他身形挺拔,气质冷冽,像一把收在鞘里的古剑,锋芒内敛,却无人敢小觑。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手里提着一个与这奢华场景格格不入的、不起眼的银色U盘。
他没有走向主桌,甚至没有在任何一个寒暄的圈子前停留。
在无数道或惊诧、或轻蔑、或看好戏的目光中,他径直朝着临时搭建的演讲台走去。
那里,本应是今晚的主角,顾晟上台致辞的位置。
全场目光瞬间聚焦,连摄像师都下意识地将镜头对准了这个不速之客。
角落里,正与几位名流谈笑风生的江瑶停下了话语,嘴角控制不住地扬起一抹预料之中的、胜利的弧度。
她就知道,谢臻这种疯子,迟早会自己把路走死。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看不见的网络世界里,谢臻早已像一个幽灵,悄无声息地黑入了现场所有直播的推流协议。
在每一个分屏画面的右下角,一个几乎无法被察觉的微型计时器,正在无声跳动:
【剧情最终解释权交接倒计时:03:17】
“谢先生!谢先生!”主持人终于反应过来,提着裙摆慌忙上前阻拦,脸上职业的微笑已经快要挂不住,“非常抱歉,这个环节……并不在我们的安排之内,请您先下来……”
谢臻抬手,一个不容置喙的动作打断了她。
他将那个银色的U盘,“咔哒”一声,稳稳地插入了演讲台的多媒体接口。
他的声音通过麦克风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大厅,冷静得像在公司晨会上调试代码:“我只是想完成‘系统’交给我的最后一个任务。”
话音未落,全场的顶级环绕音响里,骤然响起一道冰冷、毫无感情的机械女声,那声音巨大而突兀,像一柄重锤砸在所有人的耳膜上:
“【警告!警告!检测到宿主高危脱轨行为倾向!立即执行S级剧情强制修正!】”
“【任务内容:请在30秒内,向顾晟先生下跪认错,换取他的原谅。】”
“【失败惩罚:扣除用户信用额度1000万,并永久锁定情感自由权限!】”
人群瞬间哗然!
“下跪认错?这是什么新的整活方式?”
“疯了吧?我就说谢家这个养子精神不正常,这是当众发疯了?”
嘲笑声,惊呼声,退避三舍的脚步声交织在一起。
所有人看他的眼神,都像在看一个哗众取宠、彻底失心疯的可怜虫。
而站在风暴中心的谢臻,脸上没有一丝波澜。
他只是伸出修长的手指,在控制面板上轻轻按下了“音频暂停”键。
机械女声戛然而止。
他转身,平静地面对着台下千百双眼睛,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
“你们都听见了吗?”
“这不是我的台词——是‘它’的。”
下一秒,他身后那块原本要播放晟煊集团辉煌历程的巨大LED屏幕,同步亮起。
画面并非公司宣传片,而是谢臻手机的后台录屏。
密密麻麻的任务列表,像瀑布一样向上滚动刷新——
【新手任务:假装醉酒,扑进顾晟怀里。
奖励:系统违约金 50万。】
【日常任务:在雨中追逐顾晟的豪车,并大声呼喊他的名字。
奖励:系统违约金 80万。】
【进阶任务:当众撕毁程予安送给顾晟的画作,以表达你的嫉妒。
奖励:系统违约金 120万。】
每一条,都足以将一个正常人塑造成一个偏执、愚蠢、无可救药的疯子。
最后,画面定格在一张数据汇总图表上,冰冷的数字像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每一张看戏的脸上:
【过去一个月,共触发强制剧情73次,累计违约金高达8.7亿元。】
“我每天醒来第一件事,不是刷牙洗脸,”谢臻的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段代码的运行日志,却像一把钝刀,缓缓割开这个豪门温情脉脉的假面。
“是查看今天的‘剧本’,我又要扮演哪个狗血桥段里的恶毒男配。”
他环视全场,目光最终落在第一排,那个从他上台起就一言不发,只是死死盯着他的男人身上。
“我今天站在这里,不是来求谁原谅的。”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已久的、属于顶级程序员的逻辑锋芒和绝对理性。
“我是来起诉的——起诉这个逼人演戏、用数据定义情感的荒谬世界!”
台下一片死寂。
直到人群中,一位头发花白的学者——国内人工智能伦理学的泰斗秦教授,猛然站了起来,他扶了扶眼镜,高声问道:
“谢先生!你口中的‘系统’,究竟是一个文学性的隐喻,还是一个……真实存在的,可被验证的技术实体?”
谢臻没有直接回答。
他只是转过身,在键盘上敲下一串代码。
一段被他层层加密的系统日志,瞬间解压,并被他上传至了现场的公共WiFi热点。
文件的命名简单粗暴,又充满了挑衅意味——“欢迎审计.zip”。
三分钟倒计时结束。
宴会厅里,此起彼伏地响起了手机提示音。
无数宾客惊骇地发现,自己的手机上弹出了相同的内容:一份由未知AI生成的、关于他们自己的行为预测模型。
那份模型,精准地标注了他们在过去三年中,每一次参加晟煊相关酒会时的“社交剧本”——
谁应该在九点十五分,向顾晟敬酒,赞美他新收藏的油画。
谁必须在十点零七分,假装偶遇独自在阳台的谢臻,并说出带有讥讽意味的台词。
谁又该在晚宴结束时,不经意地向自己的朋友“泄露”谢臻今天又出了什么丑。
剧本,每个人都有份。
有人瞬间脸色惨白,有人握着手机的手开始发抖,更有人惊怒交加,猛地站起身,头也不回地愤而离席。
【警告!
警告!
剧情崩坏度超过阈值95%!
现实逻辑链出现不可逆转的断裂!】
尖锐的警报声只在谢臻的脑海中疯狂闪烁,但这一次,它再也无法屏蔽现实世界里,那一张张由震惊、恐惧和怀疑构成的真实面孔。
就在几名安保人员对视一眼,准备硬着头皮上台控制局面时,谢臻忽然调出了最后一段音频。
那是一个女孩消散前,带着解脱的最后一句低语:“恭喜你……这一次,是你自己选择了心动。”
不等众人反应,画面陡然切换成了一段分辨率极高的监控录像。
地点是顾晟的办公室。
深夜,男人独自一人坐在沙发上,反复回放着一段手机视频,视频里,是谢臻在某个午后,懒洋洋地说着“谁先动心谁是小狗”的片段。
录像里的顾晟,一遍又一遍地听着,然后,他抬起手,疲惫地捂住眼睛,用一种近乎呢喃的、卑微到尘埃里的声音,低声自语:
“那我……宁愿做一辈子狗。”
全场,寂静如渊。
所有的嘲讽、轻蔑、怜悯,在这一刻尽数崩塌,只剩下无声的震撼。
谢臻拔下U盘,那双曾敲下无数代码的手,此刻没有一丝颤抖。
他走下台阶,像走下属于自己的神坛。
经过已经彻底僵住的江瑶身边时,他脚步未停,只留下一句轻飘飘的话,却像惊雷一样在每个人心中炸响:
“真正的剧情崩坏,从来不是我不按剧本走——”
“——而是你们,终于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也在演。”
话音落下,宴会厅里死一般的寂静中,不知是谁的手机没拿稳,“啪”地一声掉在地上。
这清脆的声响,仿佛一个信号。
紧接着,无数手机屏幕的光,在昏暗的宾客席中亮了起来,像一片骤然被惊醒的、闪烁的磷火。
一个财经记者几乎是凭着本能,颤抖着手点开了录音键,并将镜头死死对准了那块已经黑下去的大屏幕,以及那个刚刚走下台的、决绝的背影。
风暴,已然成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