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了青云阁,师若淮才放开陆淮的手腕,她冲着青云阁张开双臂,高呼了一声,雀跃的心情不言而喻。
陆淮默默地垂下手臂,被师若淮攥过的地方,还弥漫着潮湿和温度,他觉得不自在,可是又说不上来不自在出自哪里。
他紧紧抿着唇,站在师若淮身后半天没动静。
师若淮回头就看见陆淮低着头跟个鹌鹑一样,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刚才自己太随性,应该又让陆淮误会了。
她承认曾经对陆淮有过色心,不过现在她可是不敢了。
“我……”
“师姑娘……”
两人同时开口,声音撞在一起又同时停住,面面相觑。
师若淮再神经大条,这下子也觉得两人之间的氛围不对劲。
“我不是故意的啊,你别多想。你现在可是我老师。”师若淮心直口快地说。
陆淮被师若淮这么一噎,微妙旖旎的情绪瞬间就灭了,他眉目都冷了下来,忍不住呛声:“十遍《过秦论》,明天到讲武堂来,我亲眼看着你抄!”
师若淮一撇嘴,不说话,点点头,一步步朝着踏云阁后退。
陆淮就这么看着她,她后退了十几步,然后转身蓄力,一溜烟跑远了。
一口气跑回踏云阁,师若淮连轻功都用上了,只是为了赶紧离开陆淮的视线。
这个人太可怕了,和他斗,他四两拔千斤、兵不血刃、游刃有余;而她自己呢,吃力不讨好、灰头土脸、洋相尽出。
原来武力真的不能解决一切,面对陆淮这样的人,想要压过他一头,得有灵活的头脑。
师若淮若有所思地进了院子,禾月和轻烟见到她,惊呼着迎了上来,七嘴八舌地绕着她说话。
“你们去求陆淮让他帮我说话了?”师若淮问。
禾月和轻烟对视一眼,禾月才神秘兮兮地说:“我们是想去求陆先生,可是还没开口说呢,陆先生就看出来了。他真的有点神呢……”
禾月描述的和陆淮自己说的话有出入,师若淮皱起眉头,不知道陆淮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难道这是陆淮布下的局?
师若淮脑子通常一根筋,哪里能想这么多弯弯绕绕,可是对于陆淮,她从来不敢简单地看待他。
难道他前脚去和师斐告状,后脚就计划好去求情,以此摇身一变成为救世主,把她从禁闭的深渊里拖出来,她在被算计的情况下还对他感恩戴德?
可是陆淮在石室里的神态,真的不像是在算计她啊.
师若淮脑子里的天平,对陆淮的评价,一下子往心机深沉偏,一下子又往至情至性倒去。
晚上躺下的时候,她都还在纠结这件事情。
结果就是辗转到半夜她才迷迷糊糊地睡着,眼睛刚闭上,一个激灵再睁开,居然已经是天光大亮了。
她愣神之后,随即脑子里闪过惊慌,迅速翻身而起,随便洗了把脸,扯过发带一边绑头发一边往外跑。
好在青云阁就在踏云阁一墙之隔,师若淮没时间走正门,直接提气掠起,越过墙头,跳进了青云阁院子里。
她这边刚站定,回头就看见站在讲武堂门口的陆淮目瞪口呆地看着她。
“你干嘛翻墙?”陆淮也是刚来到讲武堂,还没进去呢,就听见呼啦一声,师若淮越过墙头翻了进来。
她怎么总是和别人不一样,正门不走飞檐走壁地。
师若淮捂着额头,尴尬死了,她怎么老是在陆淮面前出洋相。
她理了理乱蓬蓬的头发,跟个猴子似的抓耳挠腮浑身不得劲。
陆淮实在看不下去了,走了过来,上下看了她一眼,目光实在无法从她鸡窝头上移开。
师若淮特别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她抬手捂住头,但是显然遮不住自己的狼狈,她在陆淮的目光里无所遁形,终于放弃这些徒劳,垂下手臂,对上陆淮的目光。
“我睡过头了,抄近路嘛。”她低声说。
“还没到上课时间。”陆淮说。
说完,他又盯着她的头发看,他实在太在意了,“给你时间,好好整理一下头发。”
师若淮急忙转过身,打算解开发带重新绑一下。
可是刚才绑得太紧,发带又和发丝缠在一起,她又看不到情况,解不开发带就算了,还给自己头皮扯得发痛。
她暴力扯了一下,疼得倒吸了口冷气。
她还想接着弄,手腕就被陆淮捏住。
她抬头,触上了他的目光。
“别扯了,缠在一起了,也不怕把头皮扯下来。”陆淮拂开她的手,仔细地抽出缠在发带上的发丝,发现她把发带都扯成死扣了。
陆淮只能凑近她,慢慢地解开发带。
师若淮被迫垂着头,陆淮抬手在她脑袋上动作,她想和陆淮保持距离都不行,就像依偎在他怀里一样。
“还没好?”她忍不住挣扎。
陆淮拍拍她的头,示意她别动,“成死扣了,正在解。”
“哎呀,直接割了吧。”师若淮是个急性子,和陆淮保持这种姿势,她更是没耐心,抽出放在小腿处的匕首,递给陆淮,“用这个。”
陆淮心里惊叹,感慨着接过匕首,割断了发带。
发带一断,本来拢住的头发水缎般披散了下来,丝丝缕缕地划过陆淮的十指。
难怪古人说十指连心,陆淮觉得指尖的触感都传到了他的心尖,他心头动了一下,愣神地看着她的长发。
师若淮从他怀里抬起头,柔顺的黑发衬着她洁白的面庞,有种妖冶的冲击感。
陆淮呼吸一窒,急忙移开了目光。
师若淮光顾着尴尬了,完全没看出陆淮的异常,她拿回自己的匕首收好,陆淮把割断的发带打了个结接好,放到了她手里。
她讪讪地看了陆淮一眼,三两下把头发拢到侧面绑了起来。
算了,陆淮本来就对她没什么好印象,这种事情,也没什么。她在心里这样安慰自己。
两人无话,沉默着进了讲武堂,各自在位置上坐好。
师若淮坐在课桌前,一抬头就和坐在讲桌后面的陆淮大眼瞪小眼。
“先研墨吧。”陆淮轻声说。
师若淮垂下目光,往砚台上添了水,抄起墨块就放在砚台上“唰唰唰”地研磨着。
从研墨到书写,这每一个步骤,都应该是从容不迫,怡然优美的。
不过师若淮和优雅是半点不沾边的——陆淮眼看她快要折断手里的墨条,掀翻砚台,他实在心有余悸,急忙走过,按住她的手腕。
“干嘛?”师若淮抬头不解地看着陆淮。
“研墨不是越用力越好,你要均匀发力,这样研出来的墨,书写时才不会滞涩。”陆淮扶着她手腕,带动着她,慢慢地,有节奏地让墨条在砚台上摩擦,受力。
帮她找到节奏后,陆淮就放开了手,站在一边看着她,示意她照着刚才的节奏慢慢研磨。
这么慢慢地研墨,确实有那么一丝平心静气的感觉,可是只有一丝,对师若淮来说,把墨条丢到石臼里,用石杵捣碎,加上水照样能变成墨汁。
何至于斯,快不得慢不得地研墨都要一盏茶。
终于研墨完成,师若淮抄过毛笔扔进水洗里囫囵洗了洗,往一旁的毛巾上滚了两圈吸干水分,放进砚台里沾满了墨汁,一边添笔,一边眼神看向陆淮。
“有书吗?借我抄一下。”
陆淮失笑,但是也拿她没办法,回身从案桌上拿了一张对折起来的纸张,放到了师若淮桌面上。
师若淮摊开一看,是一篇重新写好的《过秦论》。
她不禁想起之前被她蹂躏成废纸的那篇文章,她一边照着抄,一边心里纠结无比。
到底陆淮去帮她求情,是出于什么目的?
关心她,见不得她被关那么长时间?应该不可能,他那么讨厌她,巴不得她吃尽苦头呢。
运筹帷幄,利用师斐的威信,设计她被关禁闭,然后又假惺惺去救她!对,应该就是这样,只有这样能解释陆淮一切一切别扭古怪的行为。
师若淮抄几句之后就咬着笔头冥思苦想,想着后面怎么找回面子,被陆淮这么算计一通,她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她在发呆,陆淮就坐在讲桌后面看着她,本来想让她认真点集中注意力,不过细想还是算了,她能准时、安静地坐在这里抄书,已经是天大的进步了。
慢慢来吧,慢慢来。
今天师若淮非常安分,说抄书,就老老实实在学堂里抄书,不过她写字非常慢,提着笔写了一个时辰的字,比让她打一套拳还累。
她觉得肩膀和手臂已经由酸痛转为麻木,不过这点苦痛对她来说,还能忍耐,流血都不怕,还能怕抄十遍书吗?
她在心里暗暗激励自己,咬着牙凭着一股不服输的劲,默默地抄着。
时间很快到了晌午,该是吃午膳的时间了,师若淮还差三遍没抄完,门外禾月和轻烟已经送来了餐食,等着两人下课。
陆淮看了看候在门外的小丫鬟,走到师若淮身边,抽走了她的笔,说:“去吃饭。”
“哎呀,马上了,就快抄完了。”师若淮说着要去抢毛笔。
陆淮朝门口扬了扬下巴,说:“已经在等你了,饭菜凉了她们还得再去热。”
师若淮甩甩手,起身朝着门口走去,未了,她突然回头,问:“你不和我一起吃吗?”
陆淮有些好笑,师若淮还真是随性自然,哪有男女单独一起吃饭的道理。他摇摇头,说:“你先去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