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姿令 第112章 观赏的玩意

为着趁两国议和成功一振举国上下靡靡之风，全国的巧夕庆典都举办得格外隆重，夏宫内咋更不必说，有胳膊有腿的世家公子小姐几乎全来了。

巧夕宴还未正式开始，殿内深处传来隐隐的笑谈声，正殿上则显得有几分沉肃压抑。文武百官在正殿安坐，夫妻一桌。而公子和小姐则被安置在侧殿，被一道雅致的大屏风分隔开。曲霜姿甫一踏进殿，四周瞬间安静下来，只有不知哪家的小姑娘小声喊道：“这是哪家的公子，好生……”后话还未出，便被身旁姐妹狠狠戳了一下。

曲霜姿勾勾唇，她向女眷堆里抛了个媚眼，头也不回地往正殿走去。一个小太监见了她，吓得倒抽一口凉气，忙上前拦，“哎呦，霜姿小姐，您的位置不在此处。”

“哦？”少女挑眉，她一挥长袖，佯装不知所以然，“我见诸位同僚可都在这里啊。”

她边说边拱手行礼，像是根本没把小太监的话放在心上。红衣翩翩无风自动，仍是皇后准备的那套，只是那满头的花儿钗子都被拆去，取而代之的是更简约大气的缕金银色山口冠。

曲霜姿本就身姿高挑，戴上这冠几乎能压过一半的公子哥。她换了朱孔阳的口脂，眉间一点珍珠也被她用口脂染做深红，为他眉宇间再添一抹英气。

方景初匆匆赶过来，饶是她做足了心理准备，看到曲霜姿还是气得瞪大眼睛，不过毕竟是宫中的老人，这神情转瞬即逝，但于曲霜姿而言，已经心满意足。

她本意也绝非为难底下的人，她以一身压人气焰出现在这里，就是为了告诉所有人，她曲霜姿永远肆意，任何人任何规矩任何流言蜚语都别想压住她、挟制她。

宴会如期开始，曲霜姿听着周围的欢声笑语，只觉自己这满腹心事格外沉重。

林寻雁不知何时从一堆姑娘中脱身而出，凑到她面前举酒敬她，“霜姿，什么事让你愁眉不展。”曲霜姿以茶代酒，痛饮一杯，长舒一口气后笑道：“没什么。”

林寻雁自然猜到几分，但眼下人多眼杂不好说些什么，她只好轻轻拍了拍曲霜姿的肩。

二人扯了几句话，外头便传来一声喊，“二皇子到！”

众人哗然，曲霜姿长睫微颤，几经隐忍才未站起身来。

她静静听着外头的动静，无一不是道喜称贺，龙椅上的人也似乎很高兴，罕见地多夸赞了几句自己的次子，而封赏的丰厚更是不必多说。

二皇子既已归来，不知道阿爹是否平安回京，她心中莫名不安害怕。同样是两国成功议和的功臣，余肃的功劳更在温孤嘉宸之上，可为什么那些人的话音里没有她阿爹半个影子。

她轻轻攥了攥衣角，还是下定决心派人打探一二。

可她还没有完全起身，一位气质不凡的女子姗姗移至她面前，正是长公主温孤涵。她打扮得格外素净，甚至是着了一身皓白裙衫，眉宇间还有抹郁色，和往日里的明艳娇媚截然不同。

曲霜姿险些没认出来，她怔了怔，拱手道：“大公主殿下。”她即刻反应过来，温孤涵这是在为前夫守丧，霍氏一族几乎被灭族，甚至已经成为驸马也没能幸免。

可笑的是，明明在人家生前毫不关心在意，甚至光天化日之下与男宠卿卿我我，人家死时也并未求情，怎么此时却为其守丧了。

想到这里，曲霜姿突然想起某位死去的风光霁月，她一晃神，低头看了看自己这一身暗红。

她慢半拍地意识到，似乎沈霁明走后，她鲜少着过亮色。

大公主轻声开口，“曲小姐别来无恙，风姿依旧，如今我两位小弟皆是一身功绩，声名远扬，不知曲小姐更青睐于哪位？”她笑声悠悠，钻进曲霜姿的耳朵里直发痒。

“殿下不只有两位小弟吧，不知您说的是哪两位？”曲霜姿打着马虎眼，不徐不疾道：“不过无论是哪位，只怕都与我无缘呐。”

“我又不像您，什么样绝佳的男子都能收入囊中。臣身份卑微，又一心探案验尸，不通情趣身上，整日里都是尸臭腐味，怕根本入不了几位殿下的眼啊。”

温孤涵不消多时便反应过来，气得脸色都难看起来。

曲霜姿哈哈笑了几声，这才安慰道：“臣不小心冒犯殿下，但臣不比您花容月貌，更不过是父亲从街头捡来的乞儿，怎么敢攀附皇恩。殿下贵为公主，心如明镜似的，必然是知道这个道理的，可别再开玩笑戏弄臣了。”

这话倒说得委婉，听着也好听。同为女子，曲霜姿知道温孤涵哪怕作为本朝唯一的公主，也是举步维艰，看着是风光无限的，然而皇家的苦也是难以言喻的。

更别提近来参大公主的折子越来越多了，从前是指责她不守妇道，骄奢淫逸。如今却是变着法儿地骂，说她和前驸马同心同德，之前的霍家案必然也有她的手笔。其实不外乎是支持其他皇子的朝臣故意生事罢了，故而，温孤涵也收敛了许多。

温孤涵顺着她的思忖半晌，觉着是这么个理，外头的流言蜚语实在荒唐得紧。曲霜姿是余家女又如何，本质上仍是个乞儿，血脉不清不楚的。

且她父皇素来同余肃势同水火，早就将其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曲霜姿又实在是匹难驯服的野马，若是真的做了什么皇子妃，那恐怕不止阖宫上下，举国都不得安宁了。

她下意识点点头，心中觉得没趣，转身便要离开。

“殿下留步，”身后曲霜姿的声音传来，她的语气柔和，却带着丝不容拒绝的意味。温孤涵奇怪地侧头看过来，只见少女嘴角噙着浅笑，用只有她们三人能听到的声音道：“微臣以为，不论未来哪位皇子执掌天下，您都会是唯一的长公主呢。”

说完这一句，曲霜姿抬高胳膊敬了杯茶，她手中把玩着那盏精致的小杯，细长的手指带着茶杯转了转，就将茶送到了唇边。

温孤涵莫名失神，良久才反应过来，步履匆匆地离开了。

“天底下的女子，也就只有你能奈何得了大公主了。”林寻雁还回忆着她们先前的对话，心中升起感慨。曲霜姿看着她眨眼睛，“寻雁小姐从前难道不也是冷若冰霜，难以亲近？不妨把我的‘霜’字挪给你用了，往后我便叫曲寻姿了。”

“‘林霜雁’听着倒气韵非凡，不过只怕你我都舍不得换呢。”林寻雁苦涩地弯起唇角，但很快格外爽朗地笑着应是，“我从来没有想到，此生还能遇到一知己。”

她此言不错，她们的名字都承载着她们母亲的期望和爱，怎么忍心轻易放弃。

听到知己二字，曲霜姿落寞地垂睫，一是又无端思念起某人，二是觉得自己藏着满腹心事不肯坦诚相待，有些担当不起。

宴席进行到一定阶段，突然便有一群女子上前献舞。曲霜姿挑了挑眉，“怎么还有这个环节？”

林寻雁讶异道：“你不知道？”

曲霜姿眉头紧蹙，“怎么不让那些个公子哥御前献艺，只将女子作为观赏的玩意儿。”

“但不上场，恐怕会惹得龙颜大怒。”林寻雁担忧道。

“那寻雁你准备了什么？弹琴？”

林寻雁点了点头，兀自叹气：“然我很久没有弹过，最近练习几次只觉琴技生疏许多。”

“既然如此，我们不妨一齐上场，来个与众不同的，你意下如何？”少女眯起眼，眸子里是若有若无的狡黠笑意。

二人心有灵犀，很快相视一笑。

“我自是要陪你的。”

“不知两位小姐准备了什么才艺展示给诸位呢？”盛忠见了曲霜姿，飞快瞥了眼皇帝爷，看到那张脸上终于有了丝笑意，心里也跟着乐呵起来。

曲霜姿上前一步，拱手道：“舞剑。”

“哦？”温孤昪饶有趣味地看着她们，派人取来了两把长剑。

她们曾一起练过武，稍加沟通便能配合得很好。

红蓝两道身影皆是挺拔有力，挥剑而动时潇洒畅意，她们眼里只有对方，注意力全然放在两剑相击的铮鸣声上。

她们身轻如燕，周身气宇带着隐秘的压迫，犹如鸿鹏展翅。一双剑光时而似缠绵悱恻、清峭柔婉，时而如雷霆万钧、刚劲雄壮。

舞剑之中，殿外忽而传来阵悠扬的笛声，正配合着她们的行动起伏跌宕，一时如小溪静流，一时又猛然转急，如江河涌流。

末了，曲霜姿轻轻站定，眼神缓缓和林寻雁分开，最后直直挥出一剑。剑光飞速闪起，激起股气焰逼向了高高在上的温孤昪。

温孤昪不经意流露出的笑意还未收起，就被这股剑气逼得倒抽口凉气。

场上众人都骇得将心提到嗓子眼，瞪大双眼不敢放过这位九五之尊的反应。

少女扬着嘴角，毫无退色地收起剑，上前道：“不知陛下可喜欢臣的表演？”

男人挑眉，倨傲地轻点了点头。

曲霜姿持剑转了一圈，“感谢诸位捧场。”

转到林父面前时，少女接下他欲将自己生吞活剥的目光，挑衅地拱手回敬，随后她又与林寻雁对视一笑。

与此同时，殿外响起了太监的通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