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區活動中心的午後,空氣中漂浮著細微的塵埃,在斜照進來的陽光下無聲舞動。劉予健端坐在長桌主位,指節分明的手指間夾著一支筆,看似專注地聆聽著各組工作匯報,但那規律輕叩桌面的指尖,洩露了他內心的些許焦灼。
他的目光,狀似不經意地巡弋全場,最終,如同被磁石吸引,落向了斜對面那個沉靜的身影。廖甯正微微低著頭,專注於眼前的記錄,陽光為她低垂的側臉鍍上了一層柔和的光暈,幾縷不聽話的髮絲散落在頰邊,讓她看起來有種與世無爭的安靜。
然而,劉予健深知,這份安靜之下,隱藏著一個何等波瀾壯闊、光怪陸離的秘密世界。而連接那個世界的鑰匙,或者說,連接他自身潛藏世界的那扇「門」,正與她緊密相連。
那扇門。
自從荒原任務歸來,這個念頭便如同在他心田紮根的藤蔓,日夜滋長,纏繞著他的思緒。那扇隱藏在她空間角落、質樸無華的木門,以及門縫後逸出的、屬於他自己的書卷墨香,構成了一個巨大的、充滿誘惑的謎團。他必須再次進入她的空間,不僅是為了滿足好奇心,更是為了印證一個越發清晰的猜想——掌握那扇門後的奧秘,或許是他理解自身奇異遭遇、駕馭那初現端倪的「洞察」與「安撫」之力,乃至在未來更險惡任務中生存下來的關鍵。
現實,卻如同一堵無形而堅韌的牆。旅行歸來後,陳大姊和李伯伯那欲言又止的眼神,社區裡那條因十七年歲月與世俗眼光而劃下的無形界線,都讓他不能再像從前那般,憑著一時興起或長輩的關懷,自然地靠近她。他需要一個藉口,一個天衣無縫、合乎情理、絕不會引來任何多餘聯想的藉口。
「……關於社區圖書角的更新與古籍整理計畫,初步構想就是這些。」文化組組長的發言告一段落。
劉予健心念電轉,機會就在眼前。
他適時地輕咳一聲,將溫和而帶著適當權威感的目光投向廖甯,語氣是純然的公事公辦,甚至帶著一絲對專業人才的請教意味:「廖甯,我記得你之前閒聊時提過,對古籍整理和修復這類工作頗有興趣?這次圖書角機緣巧合,接收了一批頗有年頭的舊書,其中一些的鑑定和後續處理,可能需要更專業的眼光。會後方便的話,我們單獨聊幾句?很想聽聽你的意見。」
這個理由堪稱完美。既緊扣社區公共事務,又點明了她可能具備的、不為人知的「專業素養」,更重要的是,「單獨聊幾句」的請求,在這種情境下顯得順理成章,不會激起半分漣漪。
廖甯聞聲抬起頭,目光與他在空中相遇。僅僅是零點幾秒的對視,那雙清澈眼眸中飛快掠過的一絲了然,便讓他確信她已心領神會。隨即,她垂下眼簾,長而密的睫毛像簾幕般遮住了眼底的情緒,只餘下平靜無波的表面。
「好的,劉老師。」她的聲音不高不低,恰好能讓周圍幾人聽見,語氣裡帶著對前輩尊敬的順從,「我對這方面確實有些粗淺的瞭解,會後我再向您詳細匯報。」
會議又在幾項瑣碎議題的討論中持續了半小時,才終於散場。眾人如同退潮般紛紛起身,桌椅挪動聲、寒暄道別聲交織在一起。劉予健刻意放慢了收拾文件的速度,動作從容不迫,直到會議室內只剩下他們兩人。
門被最後離開的人帶上,隔絕了外界的喧囂。空氣彷彿瞬間凝滯,又流淌著一種只有他們兩人才懂的、因共享驚天秘密而產生的微妙張力。陽光的角度更斜了,將兩人的影子拉得長長的,在光潔的地板上幾乎交疊。
廖甯合上筆記本,發出輕微的「啪嗒」聲。她站起身,走到他身邊,距離保持著恰到好處的同事尺度,既不過分親近,也不顯疏遠。
「去我的辦公室?」劉予健提議,聲音在空曠的會議室裡顯得格外低沉,「那裡更安靜,資料也齊全些。」他需要一個絕對私密的環境,以確保空間轉換不會被任何意外打擾。
廖甯點了點頭,沒有多言。
兩人一前一後走出會議室,穿過略顯嘈雜的走廊。偶有相熟的社區居民熱情地與劉予健打招呼,他都報以慣常的、令人如沐春風的微笑,從容應對,步伐穩健,神情無懈可擊。只有跟在他身後半步之遙的廖甯,能隱約感覺到他那寬厚背影下,一絲不同於往常的、略微緊繃的氣場,彷彿獵豹在撲擊前最後的蟄伏。
辦公室的門在身後「咔噠」一聲鎖上,終於將所有的試探與目光徹底隔絕。
劉予健沒有去開燈,任由午後愈發慵懶的光線透過百葉窗,在室內投下明明暗暗的條紋。他轉過身,看向廖甯,剛才那份在眾人面前無懈可擊的從容面具稍稍鬆動,眼底深處翻湧著探究與急切,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詢問。
廖甯沒有說話,也沒有任何多餘的動作。她只是靜靜地走上前,如同在荒原任務中為了穩定連接所做的那樣,輕輕地、卻毫不猶豫地抱住了他。這是一個純粹功能性的擁抱,她的手臂環過他的腰身,臉頰隔著一層薄薄的棉質襯衫,貼近他溫熱的胸膛,能清晰地感覺到他瞬間的僵硬和那沉穩心跳驟然加快的節拍。屬於他的、乾淨的皂角氣息混合著淡淡的書墨味,縈繞在她的鼻尖。
「閉上眼。」她低聲說,聲音因緊貼他的身體而顯得悶悶的,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指引。
劉予健依言閉上雙眼,將所有感官交付於這片刻的黑暗與懷中的溫軟。熟悉的失重感如期而至,伴隨著空間轉換特有的輕微暈眩,彷彿靈魂被短暫地抽離,又輕輕安放。
再睜眼時,熟悉的寧靜氣息包裹而來。他們已置身於她那溫馨而奇妙的私人空間。木質書架靜默矗立,上面那些代表著各種能力的發光結晶,如同夜空中的星辰,柔和地閃爍著,空氣中流淌著令人心安的、獨屬於她的能量場。
廖甯率先鬆開了手,後退一步,拉開了一個恰到好處的、不會令彼此尷尬的距離。她的臉頰有些不受控制地微微發熱,剛才緊貼他胸膛的耳根更是灼燙,但她極力維持著語氣的平靜,彷彿剛才那個親密接觸與握手無異:「好了。那扇門……還在老地方。」
劉予健順著她示意的方向望去,在那個依舊不起眼的角落,那扇樸素的木門靜靜地立在那裡,彷彿亙古以來就在等待著他的再次到來。
他深吸一口氣,壓下胸腔裡因方才擁抱和即將面對未知而激盪的情緒,邁著穩健的步伐走了過去。這一次,沒有猶豫,他伸出手,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期待,輕輕推開了那扇門。
門軸發出輕微的「吱呀」聲,如同開啟了一個塵封的寶庫。門後,不再是縫隙中驚鴻一瞥的模糊景象,而是一個完整的、真切地屬於他的世界,緩緩展現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