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经过改装的黑色梅赛德斯-奔驰G级越野车,像一头沉默的巨兽,碾过卢布尔雅那郊外深夜积雪的道路。发动机低沉地轰鸣着,强有力的四驱系统在湿滑的路面上提供了令人安心的稳定感。车内暖气开得很足,与车外的冰天雪地形成两个世界。Y.N坐在副驾驶位,眼神略带疲惫地望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被积雪覆盖的漆黑松林。驾驶座上是一位沉默寡言、体格健硕的本地司机,是Elsa通过“特殊渠道”联系来的。
后座上,Elsa Brunner女士——那位精明的奥地利大使馆人员——正对着笔记本电脑处理文件,屏幕的光映照着她专注的脸庞。“外交部的流程太慢了,等他们协调好,峰会最重要的部分恐怕都结束了。”
大约一小时前,在机场嘈杂的休息室里,Elsa合上手机,对Y.N这样说道,眼神里带着一丝果决,“我联系的朋友提供了车。如果你愿意信任我,我们可以一起走陆路去维也纳,天亮前应该能到。”
这个提议有些冒险,但Y.N权衡再三。留在机场不确定性太大,而Elsa作为外交官,她的渠道理论上应该更可靠。更重要的是,有了这位看起来精明干练的同行者,独自夜行雪路的风险似乎降低了不少。Y.N接受了提议,心底那丝因时间紧迫而产生的焦虑也稍稍缓解。
车辆驶入群山之中,周遭万籁俱寂,只有轮胎压过积雪的沙沙声。最初的拘谨在共患难(指航班迫降)和共享秘密(指使用非官方渠道)的氛围中消散了。
Y.N摘下了眼镜,轻轻按摩着鼻梁。“看来我们运气不算太坏,至少车很舒服。”
Elsa从后座递过来一瓶矿泉水,语气轻松了些,不像在飞机上那样带着官方的距离感。
“确实,比我想象中要好得多。非常感谢您,Brunner女士。”Y.N接过水,真诚地道谢。
“叫我Elsa吧,现在可不是在外交场合。”Elsa笑了笑,合上电脑,“说真的,Y.N,我很欣赏你。在飞机上那种情况下,大多数人都慌了,你却那么冷静。”
“您过奖了。您不也是吗?还能想起童年的过山车。”Y.N也回以微笑,气氛融洽了许多。
她们聊起了共同认识的几位北京外交圈的朋友,聊起了峰会上可能遇到的棘手人物,甚至聊了一些不那么敏感的、关于各自工作中有趣的见闻。Elsa的言辞依旧谨慎,但明显放松了警惕,流露出一种干练之外的、属于年轻女性的鲜活感。Y.N也稍稍放松了紧绷的神经,将头靠在舒适的头枕上。也许,能顺利赶到维也纳。她心里想着。
然而,这短暂的宁静很快就被打破了。当车辆沿着盘山公路即将通过一个狭窄的山口时,前方突然传来了几声清脆的、绝非鞭炮的炸响——是枪声!紧接着,是更多密集的、不同武器发出的射击声和喊叫声,打破了雪夜的死寂。
“怎么回事?!”司机猛地踩下刹车,用当地语言惊恐地喊道。Y.N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下意识地坐直身体,透过挡风玻璃向前望去。只见山口处有火光闪烁,几个人影在黑暗中交错、奔跑,显然爆发了一场小规模的武装冲突。
“倒车!快倒车!”Elsa的反应极快,声音尖锐而充满权威,之前的轻松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Y.N从未见过的、近乎本能的凌厉。司机慌忙挂倒挡,但已经晚了。一串子弹“噗噗噗”地打在车头前方的路面上,溅起一片雪泥和碎石。紧接着,“砰”的一声巨响,一颗流弹击穿了越野车左侧的后视镜,玻璃碎片四溅。
“下车!找掩护!快!”Elsa几乎是吼出来的,她一把推开车门,动作迅捷得不像一个文职外交官。她抓住还有些发懵的Y.N的手腕,用力将她从副驾驶座拽了出来。Y.N一个踉跄,几乎是被Elsa拖着,扑向了路边一个积雪的土坡后面。
冰冷的雪瞬间灌进了Y.N的衣领和鞋子,刺骨的寒冷让她打了个激灵,但更多的是恐惧带来的冰冷。她能听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耳边是呼啸的风声、越来越近的枪声和叫喊声。
“待在这里,别出声!”Elsa压低声音命令道,她的呼吸有些急促,但眼神异常冷静,迅速观察着周围的形势。就在这时,那个原本惊慌失措的司机也连滚爬爬地躲到了车尾。
他喘着粗气,看向Elsa和Y.N的方向,眼神却闪烁不定。突然,他脸上闪过一丝狠厉,猛地从腰间掏出一把紧凑型手枪,不是对准山口方向,而是径直指向了Elsa!
Y.N惊恐地睁大了眼睛,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她的大脑几乎无法处理。但Elsa的反应更快!就在司机举枪的瞬间,她仿佛早有预料,身体猛地向侧方一矮,同时右手如闪电般探出,精准地扣住了司机持枪的手腕,向上一抬!“砰!”枪响了,子弹打向了空中。
几乎在同一刻,Elsa的左腿一个迅猛的扫踢,重重地击打在司机的膝关节侧面。清晰的骨裂声在枪声的余韵中显得格外刺耳。司机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身体失去平衡向下跪倒。Elsa没有丝毫犹豫,夺过手枪,用枪柄狠狠砸向他的后颈。司机闷哼一声,瘫软在雪地里,不动了。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Y.N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几乎无法呼吸。Elsa刚才展现出的身手,绝不是普通外交官应该具备的!那是经过严格训练的、干净利落的格杀技巧!
Elsa急促地喘息着,看了一眼失去知觉的司机,又警惕地望向山口方向。冲突似乎有向这边蔓延的趋势,已经有人注意到了这辆停在路中间的越野车。“没时间解释了!”Elsa转过身,一把抓住Y.N的肩膀,眼神锐利得像刀子,“听着,Y.N,你必须活下去!”说着,她飞快地从自己脖颈上扯下一条项链。
项链的吊坠是一个小巧的、看似普通的金属片,但Y.N一眼就看出,那是一个经过伪装的U盘。在Elsa扯下项链的瞬间,Y.N清晰地看到,她锁骨下方的位置,有一个小小的、深色的纹身——那是一个风格化的荷鲁斯之眼图案,而在眼睛图案的旁边,清晰地纹着一个花体字母 K。这个纹身一闪而过,却像烙印一样刻进了Y.N的脑海。
“拿着这个!”Elsa不容分说地将项链塞进Y.N冰冷的手里,紧紧握住,“去找我们在机场看到的那队人!他们叫‘幽灵小队’(幽灵)! 找到他们,把这个交给他们!告诉他们一个名字——Makarov(马卡洛夫)!记住,幽灵小队和 Makarov!”
“Elsa……你……”Y.N的大脑一片混乱,信息过载让她几乎无法思考。
“快走!沿着山坡往下,进树林!我来引开他们!”Elsa用力推了Y.N一把,眼神决绝。她捡起司机的那把枪,检查了一下弹匣,然后深吸一口气,猛地从土坡后探身,朝着山口方向开了两枪,立刻吸引了对方的火力。
“在那边!”“抓住她!”叫喊声和子弹朝着Elsa的方向倾泻而去。
Y.N知道,自己没有时间犹豫了。求生的本能和Elsa那不容置疑的命令,驱使着她行动起来。她将那个还带着Elsa体温的项链U盘紧紧攥在手心,指甲几乎掐进肉里。冰冷的恐惧感依旧包裹着她,但一种奇异的冷静开始从心底滋生。
她想起在特种部队服役过的堂兄,在一次家庭聚会的闲聊中,半开玩笑地教过她们这些弟弟妹妹一些战场逃生的皮毛:“……如果必须在夜间脱离接触,记住,不要走直线,利用一切阴影和障碍物,减少声音,处理掉反光物,如果是在雪地,尤其要注意脚印……”
Y.N猛地将没多少度数的眼镜摘下来塞进口袋,又抓了几把冰冷的雪,胡乱地擦在自己浅色的外套上,试图增加一些伪装。她最后看了一眼Elsa的方向,那个年轻的女外交官(或者她根本就不是外交官?)正利用车辆和地形与追兵周旋,枪声在山谷间回荡。
Y.N咬紧牙关,转身,弯下腰,沿着陡峭的、覆盖着厚厚积雪的山坡,深一脚浅一脚地向下冲去,拼命奔向下方那片黑暗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松树林。每一下踩进深雪的声音都让她心惊胆战,树枝刮过脸颊和手臂带来刺痛的触感。她不敢回头,只是拼命地跑,按照记忆中堂兄模糊的指点,尽量选择有岩石或树木遮挡的路线,时不时改变方向。
冰冷的空气吸入肺部,像刀割一样疼,但她不敢停下。不知跑了多久,直到枪声变得遥远而稀疏,直到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她才敢靠在一棵巨大的松树后喘息。四周是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风穿过松枝的呜咽声。她迷路了,彻底迷失在这片陌生的、白雪覆盖的异国山林里。
掏出手机,果然,没有任何信号。寒冷、恐惧和疲惫不断侵袭着她的意志。她紧紧握着那个项链U盘,Elsa决绝的眼神和那个神秘的荷鲁斯之眼与“K”的纹身在她脑海中反复出现。Makarov……这到底是谁?Elsa究竟是什么人?那队武装人员……他们是谁?
天边渐渐泛起一丝鱼肚白,黎明将至。周围的景物轮廓变得清晰起来。Y.N又冷又饿,体力接近极限。她必须找到一个地方取暖,或者找到通讯工具。在朦胧的晨光中,她发现山坡下方不远处,林间空地的边缘,似乎有一座孤零零的小木屋,像是猎人或者护林员废弃的临时居所。
或许里面有电话?或者至少可以避避风寒?求生的**驱使着她,她小心翼翼地靠近木屋。木屋很旧,窗户破损,门虚掩着。她屏住呼吸,轻轻推开门。
然而,迎接她的不是希望,而是两双惊愕随即转为凶狠的眼睛!木屋里,两个穿着杂乱冬季作战服、手持突击步枪的男人正围着一个快要熄灭的小火堆取暖!他们显然也是昨晚那场冲突的参与者,在此暂时躲避。
Y.N的心脏瞬间停止了跳动,转身就想跑。但太迟了。“站住!”一个男人用Y.N听不懂的语言吼道,另一个男人已经敏捷地扑了过来,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力道大得吓人。
“放开我!”Y.N用英语尖叫着挣扎,但她的力量在对方面前如同蚍蜉撼树。抓住她的男人脸上带着狞笑,用枪口粗暴地抵住了她的太阳穴,对同伴说了句什么。另一个男人也站起身,眼神不善地打量着Y.N,像是在评估一件意外的战利品。
绝望瞬间淹没了Y.N。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噗!”一声轻微而奇特的闷响。抓住Y.N的那个男人,额头上突然爆开一团血花,狞笑凝固在脸上,眼中的神采瞬间熄灭,抓着Y.N的手也无力的松开,整个人软软地倒了下去。
另一个男人惊骇地睁大眼睛,还没来得及举枪寻找射击来源。随即“噗!”又是一声轻响。他的胸□□出一团血雾,仰面倒下。一切发生得太快,前后不过两秒钟。
Y.N僵在原地,浑身冰冷,大脑一片空白,只有心脏在疯狂地擂鼓。浓重的血腥味瞬间弥漫在寒冷的空气中。她惊恐地看着地上的两具尸体,又望向木屋外寂静的、被积雪覆盖的树林,不知道夺走这两条生命的神秘力量来自何方,更不知道那力量是敌是友。
时间仿佛凝固了。Y.N一动不敢动,连呼吸都屏住了,生怕一点点动静就会招来下一颗子弹。几分钟后,一个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木屋门口。他穿着厚重的白色雪地迷彩服,几乎与外面的雪景融为一体。脸上戴着遮住下半张脸的骷髅面罩,护目镜和风帽将他的头部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个冷峻的下巴轮廓。
他手中端着一支安装了消音器的、造型奇特的狙击步枪,枪口还微微冒着若有若无的青烟。他谨慎地扫视了一眼木屋内的情况,目光在那两具尸体上短暂停留,确认死亡。
然后,他那透过护目镜的目光,落在了蜷缩在墙角、吓得脸色惨白、双手颤抖的Y.N身上。Y.N惊恐地看着这个如同从雪地中诞生的死神,浑身颤抖,说不出一个字。神秘武装人员缓缓放下枪口,但没有解除警戒。他向前走了两步,在离Y.N几米远的地方停下,开口了。
他的声音透过面罩,低沉、冷静,带着一种经过电子设备处理的轻微模糊感,但用的是清晰的英语:“名字。”
Y.N颤抖着,几乎发不出声音。“你……你是谁?”
男人没有回答,只是重复了一遍,语气不容置疑:“名字。”
“Y… Y.N。”她几乎是嗫嚅着说。
“为什么在这里?”“车……遇到袭击……朋友让我……逃……”Y.N语无伦次。
男人似乎注意到了她紧紧攥着的右手:“手里是什么?”Y.N下意识地把手藏到身后。
男人的目光锐利起来,向前逼近一步。
巨大的恐惧和Elsa临别前的嘱托交织在一起,Y.N不知道从哪里涌起一股勇气,用尽力气喊道:“幽灵小队! Makarov!我要找幽灵小队!是关于Makarov的事!”
这个名字和这个代号仿佛带有魔力。男人的动作瞬间停顿了。即使隔着护目镜和面罩,Y.N也能感觉到他目光的骤然变化——从冰冷的审视,变成了极度专注的锐利。他沉默了几秒钟,空气仿佛都凝固了。然后,他不再追问U盘的事,而是言简意赅地说:“跟我走。”
他转身向外走去,步伐沉稳,似乎确信Y.N会跟上。Y.N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又看了一眼那个走向外面未知世界的背影,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她挣扎着站起来,腿脚发软地跟在他身后,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雪地里。
离开木屋不远,一辆涂着雪地迷彩、没有任何标识的轻型装甲越野车像幽灵一样从树林的阴影中缓缓驶出。男人拉开后车门,示意Y.N上去。
车内还有另一个同样装束、但体型更为魁梧的队员,他正坐在驾驶位上,看到Y.N时,似乎通过内部通讯说了句什么。接Y.N上车的男人简单地回应了一个词,Y.N没听清。
车门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寒冷和死亡的气息。车里很简陋,但很暖和。那个救了她(或者说俘虏了她?)的男人从座位底下拿出一条厚厚的军用毛毯,扔给她,又递给她一个军用水壶和一个用银色包装纸包着的方块。
“毯子。水。食物。”他的话语依旧简洁到吝啬。Y.N用颤抖的手接过毛毯,将自己紧紧裹住,冰冷的身体渐渐感到了暖意。她瞪着水和食物,半响,脑袋清醒了过来:这些人一颗子弹就能解决他,不至于浪费食物给她下毒。她拧开水壶,喝了一口温热的水,干渴冒烟的喉咙得到了滋润。她又小心翼翼地撕开那个银色包装,里面是高能量的压缩饼干。她小口地啃着,咸腻的味道在口腔里化开,补充着几乎耗尽的体力。
车辆平稳地行驶在崎岖的山路上。没有人说话,只有发动机的低鸣和车外风的呼啸。Y.N蜷缩在角落里,裹着毛毯,捧着热水,吃着饼干。劫后余生的恐惧感慢慢消退,但巨大的谜团和不确定性如同车外的浓雾,将她紧紧包围。
Elsa生死未卜,那个神秘的U盘贴着她的皮肤,像一块烧红的烙铁。而身边这两个全副武装、沉默如谜的男人,他们是谁?是敌是友?他们要带她去哪里?她偷偷抬眼,看向坐在斜前方、依旧保持着高度警戒姿态的那个男人。他的侧影在昏暗的车内光线下,显得格外冷硬和神秘。旅程偏离轨道的速度,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