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人?”窦繁霜对着街道,大喊道。“我发现你了,你若想谋害我,动手就是,街上又没有人,你鬼鬼祟祟的却没必要。”
伴读心想,这位繁霜姑娘有时候还挺好玩的,张扬舞爪的,跟个小狮子似的,长得却是温柔的,在小姐跟前,更是温顺了。想到这些,伴读撇了撇嘴,嘟囔道:“若当真是歹人跟踪您,就您那柔软无力的身子,根本不是对手好吗,还敢大言不惭了。”
伴读埋怨归埋怨,想到自家小姐的吩咐,还是不敢懈怠正事的,既然被窦姑娘发现了,不如就直接跟她说别去织锦局做工好了。
她正准备闪现出来,这时,另一个身影出现了。
除了她,还有别人跟踪窦姑娘?
倒要看看是谁。
那人,跟伴读阿铃一样,在后边默默跟着繁霜,是为保护她。听见她将她当成了歹人,她不得不出面解释了。
隐藏在街角暗处的身影,后背紧贴着破旧粗粝的墙面,压抑着微喘的气息,踩着破烂草鞋的赤脚,微微挪动着。
隔着十几步的距离,繁霜瞧不清此人的模样,只见跟竹竿一般瘦高的身板,脚步沉缓地踏过积雪,缓缓过来。
在五步远之外,这个人停住脚步,样子清晰了,是昨天繁霜救的那个小乞丐。她穿着破破烂烂的衣裳,脚底的鞋也破烂了,露出脚趾来。头发披散着,干枯却也梳得整齐,低着头,不敢直视她。
“是你......!你怎么跟着我?”繁霜惊讶道,说话时,打量着她,她低着头,又有垂发遮着眉眼,繁霜辨不清晰她的模样,不过,看她的身型,以及凭借着某种感觉,繁霜知道就是她。
小乞丐低着头,看起来有些窘迫,不抬脸看繁霜,也不说话,繁霜又说道:“你抬起脸嘛,说说看,为什么跟着我,我还当是歹人了......昨天,我到医馆买了药膏拿与你,你却不见了,身上那么多伤,你怎么跑了呀,跑了,现在却又一路跟着我。”
小乞丐缓缓地抬起脸,繁霜把她的脸看得更清楚了,她生得一张瘦窄瓜子脸,颌骨棱角分明,尖下巴,下巴因为尖瘦而显得线条凌厉,属于骨相清秀这个类型的,苍白如纸的脸色,衬着凸起的颧骨、凹陷的两颊。夜色黢黑,衬得她脸色惨白,风吹动垂发,露出一双琥珀色的眸子,直直地瞧着繁霜,眼睫颤动得厉害,手指无意识地紧抓衣角。
真的是她?繁霜欣喜道:“真的是你!”被认出,她反而不好意思了,眼眸有些慌乱,赶紧把头低着,还特意抬手把垂发拨弄了拨弄,以遮住灰脏惨白的脸。
繁霜丝毫不嫌弃她糟糕的样子,只心疼她,问道:“你怎么不说话,不说话,可是厌我?可你若厌我,怎么跟踪我呢?”听繁霜这么说,小乞丐紧咬着唇瓣,半晌才鼓起勇气解释说:“衣裳......在别处。”
繁霜没明白她的意思,问道:“什么?”小乞丐说道:“你的衣裳,在别处,我洗了,等晾干之后,还给你。”想起来了,昨儿救她时,她身上只穿了件短衫,繁霜便把自己的外袍扯下来给她穿了。
所以......她跟着她,却是为了还衣裳给她?繁霜柔声说道:“那件衣裳就是送给你的,你就为了这个,一直跟着我?从哪里跟着的,从家门口吗?整跟了一路,好可怜,你快回去吧,我有事情去做。”
她跟着窦姑娘,当然不是还她东西这么简单。
见她不走,繁霜说道:“你不必跟我客气,若是因为此事跟着我,没有必要的。”又见她衣着破烂,一件不合身的中衣,衣裳宽大,她像是一条竹竿在里面撑起,脚上的鞋破了好几个洞。身体冻得瑟瑟发抖,腰板都不得不猫着,因为太冷了。
繁霜心疼她,上前一步,伸出手臂,想要把她搂住,她却猛地后退,便听得“刺啦”一声,她脚底的鞋裂开两半,繁霜仔细一瞧,竟是废纸糊的。
她羞得不知所措,繁霜心疼地搂着她,说道:“你衣裳都没有,唉,也是了,这几年......我给你了衣裳,你却不穿,真傻。”
她的衣裳被繁霜搂得发出“扑簌”声响,就像是杂草,繁霜记得婇黎说过,穷苦人家,没有棉衣,冬,在单衣里塞杂草以保暖。
“你衣裳里塞的杂草?”繁霜看她羞耻的模样,便也猜出来了,又说道:“傻瓜,怪不得冷了,棉衣都没有,我给你的外袍,你收起来不穿,叫我说你什么好。”繁霜把自己身上的外袍脱下来,往她身上披。
她小心地拒绝,说道:“不冷,怕污了小姐的衣裳。”繁霜不由分说,就把外袍披到她身上,说道:“别客气,我不冷,我穿得很厚,虽说不是新衣裳,却都很干净。”
她忽然羞赧地解释说:“衣裳是拾来的,富人家的渍衣,搓洗了好几遍,却不是纸裘,那个晦气。”她说的什么,繁霜不十分明白,大约是说,她的衣裳,虽是捡来的,却不是脏东西。
繁霜笑了笑说道:“没关系,我不嫌弃你,我还有事情,得赶路了。”说着,从荷包里取出几个铜板与她,道:“拿去买个馍吃,填饱肚子再说,晚夕的时候,你到窦记盐栈后门等我,待我回家之后,拿好吃的与你,再给你几件衣裳。”
“天不亮,姐姐何往?”小乞丐问道。其实她一直在窦家门口徘徊,毕竟也没地儿去,正好看见窦姑娘天不亮一个人出门,因为担心,便一路跟着了。
繁霜说道:“我去织造局做工,昨儿我就是去报名了,然后回来的时候,遇到了你。”
说罢,只见小乞丐猛地抬起脸,本就惨白的脸,一时血色全无了,那对儿琥珀色的瞳孔,骤然紧缩,幽深眼底颤动着俱恨之色。
“你......你怎么了?”繁霜小心问道,她发觉,此时的小乞丐,跟昨儿认识的不一样了,跟方才见到的也不一样了。更像繁霜第一眼看到她时的模样,像只野兽的幼崽,危险的,充满警惕的。
“姐姐去织锦局?”她严肃地反问,声音低沉,本来还有一丝属于这个年龄的稚嫩声线,此时完全被掩盖住了。
“嗯......是的,这有什么不对吗?”窦繁霜的声音有些发抖,怕的,因为眼前的小乞丐看起来阴恻恻的,而且,她感觉附近有人,如果这个小乞丐身份有异,那么,埋伏在周围的人,多半是同伙了。
小乞丐究竟是谁?
繁霜却不知道,另一个跟着她的,其实是顾执倾家的伴读阿铃了,伴读阿铃看见小乞丐的神色不对,恐怕对窦姑娘不利,准备上前,因而弄出动静来,叫窦繁霜给察觉到了。
伴读担心这个小乞丐对窦姑娘不利,是有原因的,因为此人的身份,自家小姐已经查清楚了,这个小乞丐,乃是李府的婢子,曾经在织锦局做工,家主怀疑其私藏月钱,鞭打一番,仍不招供,遂送交衙门,又是一番酷刑鞭打,直到快没气儿了,被衙役抬出衙,昨儿,窦繁霜恰好路过,将其救下。
只是个苦命人,跟朝廷没有关系,但是,顾执倾一直蹙眉紧盯着画像看,很明显,还是怀疑这个小乞丐跟朝廷有勾结,说不定就是准备送进皇宫充当东厂沿线的小太监。昨儿,奄奄一息被抬出衙署那一幕,有可能是东厂的苦肉计。
伴读阿铃准备闪现出来,却在这时,听那小乞丐说道:“姐姐一个人走路危险,我陪姐姐同往织锦局。”
伴读心想,此人果然不是什么好人,明知道织锦局里危险,不劝窦姑娘别去,却还陪她去哩,又不肯讲明自己的真实身份,肯定有秘密。正好了,好好查查此人,先别打草惊蛇,想到自家小姐长眉紧蹙,伴读更是决定自己替小姐查明此人的身份以及织锦局里头的勾当。
再说窦繁霜,欲待拒绝小乞丐的陪同,她却又说:“姐姐昨日救了我,与我有恩,我想护送姐姐,再说,我也没处去,正好陪着姐姐。”窦繁霜说道:“也成......你真好,此时陪着我的,竟是你了。”
伴读在暗处听见了,心想,窦姑娘真单纯,这就相信人家了,而且,听她言语之间,似抱怨自家小姐了?
窦繁霜小乞丐二人,一边走着一边说话,想起来还不知道她的身世,窦繁霜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昨日怎么了?”
伴读瞧瞧跟着,仔细听着,心想,正好探得这个人的身份。
“我只有一个小名......”小乞丐说道。窦繁霜问道:“叫什么?”小乞丐说道:“小保,就是保护你的那个保字。”
听得繁霜笑了,“你可真会说话,不过呢......如果论起诗文来,还是......”还是顾执倾最会吟诗作文了,与繁霜说的那些贴心话也好听。
“还是什么?”小保瞧着窦繁霜怅然欢喜的表情,问道。繁霜笑了笑,说道:“不能说。”
小保没再问。不能说,就不问了,不能说,那应该是那个人了,
顾执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