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安局的走廊比医院明亮许多,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面投下条纹状的光斑,像极了高中教室的投影。
江云归拄着拐杖慢慢走,萧停川紧随其后,手里拎着的纸袋晃出细碎的声响。
里面是刚从食堂打包的豆浆和糖油饼,还是热乎的。
“齐佳嘉前几天还念叨你,”萧停川侧过身替他挡住迎面来的风,“说你要是再不醒,他就把你办公室那盆快枯死的多肉扔了。”
江云归笑了笑,指尖在拐杖扶手上轻轻敲着。
那盆多肉是高三那年齐佳嘉送的,说“学霸就得养点有韧性的东西”,后来跟着他辗转了几个城市,没想到还在。
办公室的门虚掩着,姜卿辞正趴在桌上整理卷宗,听见动静猛地抬头,手里的钢笔“啪”地掉在地上。
“江队?”他慌忙站起来,椅子腿在瓷砖上划出刺耳的响,“你怎么回来了?医生不是说要再休养两周?”
“回来看看。”江云归的目光扫过桌面,自己常用的钢笔还插在笔筒里,旁边压着张便签,是萧停川的字迹。
“记得喝牛奶,别又忘了。”
宋长清端着茶杯从外面进来,看见江云归时手一抖,热水溅在杯垫上。
“可算回来了,”他把茶杯往桌上一放,语气里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上周青港三小那案子的家属送了面锦旗,非要等你回来亲自颁。”
江云归的视线落在墙角的锦旗上,“为民除害”四个金字在阳光下有些晃眼。
他突然想起高中时帮巷子里的老人追回被偷的菜钱,对方非要塞给他一袋橘子,说“好学生有好报”。
“对了,”萧停川突然从抽屉里摸出个铁盒,推到江云归面前,“你的东西。”
打开时,一股淡淡的樟脑味漫出来。
里面是枚褪色的校徽,半块用透明胶带粘好的橡皮擦,还有张泛黄的照片。
高三毕业那天,全班在香樟树下合影,他和萧停川挤在角落,萧停川偷偷比了个“耶”,而他的校服领口别着枚塑料星星。
“这照片你还留着?”
江云归的指尖拂过照片边缘,那里有处细微的折痕,是当年被陆远发现时慌乱中攥的。
“不然呢?”萧停川挑眉,从口袋里掏出个同款铁盒,里面躺着张一模一样的照片,只是他手里的这张,边角多了几个用红笔写的小字:
“沈阳的雪比临江大,记得穿秋裤。”
姜卿辞和宋长清识趣地退了出去,办公室的门被轻轻带上,隔绝了外面的嘈杂。
江云归看着那行小字,突然想起沈阳冬天的雪,真的没过膝盖,他裹着萧停川寄来的黑色卫衣,在雪地里踩出深浅不一的脚印,像在写一封没寄出的信。
“陆天前几天打电话来,”萧停川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怔忪,“说蓝艺寒生了个女儿,眼睛长得特像你高中时养的那只橘猫。”
江云归愣了愣,随即笑出声。
那只叫“橘子”的猫后来被萧停川接去养了,据说胖成了球,每次视频都懒洋洋地趴在萧停川腿上,尾巴尖扫过他手里的卷宗。
窗外的风掀起窗帘一角,露出外面湛蓝的天。
江云归拄着拐杖走到窗边,看见楼下的法桐抽出了新叶,嫩绿的颜色像极了高中笔记本上画的春天。
“其实那天在医院,”他突然开口,声音很轻,“我想起你当年教我解的最后一道物理题。”
萧停川走到他身边,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远处的操场,那里有几个年轻警员在打篮球,笑声顺着风飘上来。
“是那个关于磁场的?”
“嗯。”江云归点头,指尖在玻璃上划出无形的轨迹,“你说洛伦兹力的方向要用左手定则,掌心朝磁感线反方向。”
“就像有些事,看着复杂,其实找对了方向就很简单。”
“我爱你,这也很简单。”江云归回头望着他,“不需要任何理由。”
萧停川没说话,只是悄悄握住他的手。
三月的风卷着海棠花瓣扑在宾利车窗上。
江云归看着梧桐巷的路牌从后视镜里慢慢后退,突然想起第一次来这里时,萧停川也是这样开着车,说“老城区的墙缝里都藏着故事”。
“到了。”萧停川把车停在警戒线外,指尖在方向盘上敲出轻响,“宋长清刚进去,说是现场有点棘手。”
江云归推开车门,梧桐巷的青石板路还带着晨露的湿意。
22号别墅的朱漆大门虚掩着,门环上的铜锈蹭在指尖,像层没褪尽的痂。
“江队。”技术队的人迎上来,递过手套和鞋套,“现场有点怪,三个死者,死法都不一样。”
客厅的水晶灯碎了半盏,碎片撒在地毯上,像摊开的星子。
江云归的目光落在倒置的全家福上,相框玻璃的裂痕正好划过□□的脸。
“相框是被人故意推倒的。”他蹲下身,指尖避开玻璃碴,“边缘有新鲜的指纹,像是戴了手套。”
萧停川正盯着厨房门口的血迹,暗红色的轨迹从客厅延伸进去,在门槛处突然断了。
“菜刀在砧板上,刀柄缠着头发。”他扬了扬下巴,“宋长清说像是周美玲的。”
书房的门敞着,遗嘱纸页散落在地毯上,最上面那张的签名处沾着点咖啡渍。
江云归捡起钢笔,笔帽上的“ZQ”缩写在晨光里泛着冷光。
“陈志强,私生子的名字缩写。”他旋开笔帽,墨水的腥气混着烟草味漫出来,“笔尖的墨水没干,像是刚用过。”
书架第三层有处空当,积灰的痕迹比别处浅。
江云归伸手摸了摸,指腹沾到点黏腻的东西。
是没干的胶水。
“这里原来放着什么。”
“可能是相册。”萧停川从废纸篓里捡出张撕碎的照片,拼凑起来能看见年轻的□□搂着个陌生女人,“保姆的照片,被人故意撕了。”
厨房的砧板上,菜刀插得笔直,刀柄缠着的发丝在风里轻轻晃。
江云归掀开砧板,底下的超市小票碎成几片,拼凑出的日期正是案发当天。
“凌晨三点买的东西。”他对着光看小票上的字迹,“有保鲜膜和清洁剂,像是准备清理现场。”
冰箱冷冻层的安眠药瓶还没开封,标签上的日期是三年前。
“周美玲的药。”萧停川翻着旁边的病历本,“十二年报警47次,全是家暴。”
二楼卧室的门虚掩着,陈小雨的毛绒玩具熊被戳入伤口,棉花混着血渍露出来。
江云归的指尖拂过玩具熊的耳朵,那里绣着个小小的“雨”字。
“指甲缝里有父亲的衬衫纤维。”他翻开法医的初步报告,“像是死前有过争执。”
保姆的房间锁芯有撬动的痕迹,衣柜里的身份证照片和真人差了半岁。
“身份是伪造的。”萧停川对着光看身份证,“照片上的人眼角有痣,现在这个没有。”
书房的废纸篓里,有团揉皱的便签,上面用铅笔写着“遗嘱无效”,字迹和□□的签名有几分像,却更潦草。
“□□右手残疾,写不了这么用力的字。”江云归把便签铺平,“是伪造的。”
萧停川突然指着遗嘱第二页的修改痕迹:“这里,铅笔写的全部被改成一半,笔迹和陈志强手机里的转账记录一致。”
阳光透过百叶窗照进来,在遗嘱上投下条纹状的影。
江云归看着□□紧握遗嘱的左手,指节泛白,像在攥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去查陈志强的不在场证明。”他站起身,海棠花瓣落在肩头,“3月14号晚上,他说在超市,我要看看监控。”
萧停川的手机突然响,是技术队发来的消息:“保姆的真实身份查出来了,十年前失踪的护工,和□□的初恋长得一模一样。”
江云归的脚步顿了顿,客厅的全家福在风里轻轻晃,倒置的相框里,陈小雨的笑脸正对着天花板,像个没说出口的秘密。
技术队的监控录像在会议室的屏幕上滚动播放。
3月14日23:17,陈志强确实出现在超市生鲜区,手里拎着袋速冻饺子,监控死角的阴影里,隐约能看见他身后跟着个穿风衣的身影。
“这是谁?”
江云归指着屏幕角落,风衣下摆扫过货架时,露出半截绣着海棠花的裙摆。
萧停川放大画面,像素颗粒感很重,却能辨认出那是件老式旗袍的样式。
“查超市入口的监控,这个人肯定和陈志强一起进来的。”
回放的监控里,穿风衣的女人在入口处停顿了三秒,抬手拢了拢头发。
左手腕上的玉镯在灯光下泛着冷光,和周美玲梳妆台上那只断裂的玉镯款式一致。
“是周美玲。”江云归的指尖在桌面上划出时间线,“3月14号晚上,她和陈志强同时出现在超市。”
宋长清突然推门进来,手里攥着份笔迹鉴定报告。
“遗嘱上的修改痕迹,确实是陈志强的笔迹。但更奇怪的是,□□的签名是拓印上去的,用的是他三年前在贷款合同上的签名。”
江云归翻出□□的病历,2021年的车祸导致他右手神经损伤,签字时笔尖会不受控地颤抖。
“这份遗嘱从一开始就是伪造的。”
二楼卧室的勘查有了新发现。
姜卿辞在陈小雨的枕头下摸出个录音笔,按下播放键的瞬间,尖锐的争吵声刺破寂静:
“爸!你把公司股份全转给那个私生子,我和妈怎么办?”
“小雨别闹!等我缓过来就……”
“你是不是早就想好了?连保姆都是按初恋的样子找的!”
“啪!——”
清脆的巴掌声后,是重物倒地的闷响。
录音在陈小雨的啜泣声中戛然而止。
江云归盯着录音笔上的时间戳:3月14日20:47,距离案发不到六小时。
“去陈志强的出租屋。”他抓起外套,“超市监控显示他14号午夜才离开,作案时间对不上,除非有共犯。”
出租屋的门锁挂着把新锁,萧停川用铁丝撬开时,铁锈簌簌落在鞋上。
客厅的茶几上摆着两只茶杯,杯底的茶渍还没干,其中一只的唇印与周美玲的口红完全吻合。
“他们15号凌晨见过面。”江云归翻开茶几上的笔记本,某页画着别墅的简易地图,厨房位置被圈了个红圈,旁边写着“菜刀”两个字。
卧室的衣柜里,藏着件叠得整齐的旗袍,领口沾着点暗红的痕迹。
萧停川用镊子夹起根纤维,在光线下泛着蓝紫色,和陈小雨毛衣的颜色一致。
“周美玲参与了作案。”江云归指着旗袍袖口的磨损处,“这里的线头和书房地毯上的完全吻合,她案发时肯定进过书房。”
此时技术队发来新消息:
保姆的真实身份叫林秀,十年前曾是□□的护工,因发现他挪用慈善款被辞退,当年的辞退信上,签字的正是刚入职的周美玲。
“周美玲早就认识她。”萧停川突然想起什么,“厨房砧板下的超市小票,购买的保鲜膜是最大号的,足够包裹……”
“包裹尸体。”江云归接过话,指尖在笔记本上圈出厨房的位置,“周美玲用菜刀制造家暴假象,陈志强负责伪造遗嘱,他们本来想伪造成□□杀妻女后自杀。”
陈小雨的手机数据恢复完成,相册深处藏着段视频:
3月14日傍晚,□□在书房打电话,镜头对着他握笔的左手。
明显在模仿右手签字的姿势,纸上的“遗嘱”二字歪歪扭扭。
“□□在配合伪造遗嘱。”江云归突然明白,“他知道自己活不成了,想给私生子留条后路。”
别墅的地窖被重新打开时,霉味混着消毒水的气息扑面而来。
角落的水泥地上,有块新翻的泥土,姜卿辞用铲子挖开,露出半截沾着发丝的麻绳,纤维成分与周美玲丝巾一致。
“这里才是第一案发现场。”萧停川盯着墙面上的喷溅状血迹,“周美玲先在这里勒死了□□,再移尸到书房。”
地窖深处的储藏柜里,藏着个落满灰尘的木箱。
江云归掀开箱盖的瞬间,一股混合着樟脑与铁锈的气息涌出来。
里面是十几本日记,封面标注的年份从2012年到2023年,署名是周美玲。
“12年3月5日:他又动手了,小雨抱着我哭,说长大要保护妈妈。”
“15年7月19日:发现他藏在书房的照片,女人笑得很像年轻时的我。”
“20年9月3日:公司账户空了,他说要给那边留点东西。”
最新的一页停在3月14日,字迹潦草得几乎认不出。
“他说遗嘱签完就离婚,可小雨看见了……她不能有事。”
萧停川的指尖划过“小雨看见了”几个字,突然想起陈小雨伤口里的毛绒玩具。
那是周美玲去年生日送的礼物,熊肚子里藏着枚微型录音器,此刻正躺在证物袋里,指示灯还在微弱闪烁。
“播放这个。”
他把录音器递给技术人员。
电流声过后,传出周美玲带着哭腔的声音:
“妈不是故意的……你爸要把你送走,送到国外再也不让你回来……”
“他说那个私生子才是陈家的种,我们母女俩都是累赘……”
“小雨别恨妈……”
录音的最后,是重物撞击地面的闷响,伴随着周美玲压抑的呜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嘴。
江云归翻开最后一本日记,夹在里面的医院诊断书掉了出来。
周美玲患有晚期胃癌,确诊日期是3月10日,正是陈志强开始勒索的日子。
“她知道自己活不久了。”江云归的指尖在“离婚”两个字上顿住,“伪造遗嘱是为了让陈志强以为能拿到遗产,其实早就把资产转移到了陈小雨名下。”
储藏柜的角落,姜卿辞发现了个被忽略的细节:
柜门上贴着张全家福,陈小雨的脸被人用口红圈了起来,旁边写着行小字:“我的星星要好好活。”
此时,别墅门口传来骚动。
陈志强被带来指认现场,经过客厅时,目光突然死死盯住倒置的全家福。
相框碎片的反光里,他看见自己小时候的照片被藏在相框背面,边角写着“爸爸对不起你”。
“是周阿姨……”他突然蹲在地上,声音抖得不成调,“3月14号晚上,她找到我,说要帮我拿到遗嘱……她说爸早就想好了,要把公司留给我……”
他从口袋里掏出张皱巴巴的纸条,是周美玲写的:“3月15日清晨,到书房拿遗嘱,就当什么都没看见。”
江云归盯着纸条上的字迹,与日记里“小雨看见了”的笔迹完全一致。
“她算准了你会来,也算准了自己会动手。”
地窖的水泥地上,技术人员用紫外线灯照射,显露出片模糊的荧光。
是陈小雨的脚印,从地窖延伸到楼梯口,脚印边缘的拖痕显示,她当时在后退。
“陈小雨跟踪周美玲到了地窖。”江云归还原着现场,“她看见了母亲勒死父亲,争执中被周美玲失手刺伤。”
周美玲的日记最后有段被划掉又重写的话:“我不能让她带着恨活,也不能让她看见我变成怪物。”
厨房的吊柜里,最后一块拼图浮出水面。
藏在米缸后的手机,屏幕还亮着,停留在周美玲给律师发的信息界面:
“若我出事,所有资产归陈小雨,与□□无关。”
发送时间是3月15日凌晨4点,距离她被发现死亡不到两小时。
萧停川望着窗外飘落的海棠花瓣,突然明白周美玲为什么要在厨房留下自己的发丝。
她想让所有人都以为,这是一场因家暴引发的悲剧,而不是母亲为了保护女儿布下的局。
陈志强被带走时,手里紧紧攥着那张小时候的照片。
阳光透过地窖的气窗照进来,在他手背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谁没掉下来的眼泪。
江云归合上日记,最后一页的空白处。
周美玲用口红画了颗歪歪扭扭的星星,旁边写着:“小雨说,星星不会死,只是换个地方发光。”
地窖的门被关上时,风卷着海棠花瓣吹进来,落在江云归的手心。
“去审讯陈志强吧。”江云归说。
萧停川笑着:“走。”
审讯室的白炽灯亮得刺眼,陈志强坐在铁椅上,手指反复摩挲着那张泛黄的童年照片。
江云归推开门时,他猛地把照片塞进袖口,金属手铐在桌沿磕出轻响。
“3月15号凌晨4点,你在哪?”江云归拉开对面的椅子,声音平得像摊死水。
他把周美玲的日记推过去,最新一页的“小雨不能有事”被红笔圈着,墨迹洇透了纸背。
陈志强的喉结滚了滚,视线在日记上扫了半秒就躲开:“在出租屋睡觉,邻居能作证。”
“邻居说你凌晨2点就出门了。”萧停川突然踹开旁边的椅子,大马金刀地坐下,二郎腿晃得嚣张,“穿的还是那件印着‘陈氏集团’的旧夹克,周美玲给你买的吧?”
陈志强的肩膀猛地绷紧。
那件夹克是上周周美玲送来的,说“见你爸时穿得体面些”,袖口还绣着个小小的“强”字。
“周美玲为什么帮你?”江云归翻到日记里“他要送小雨去国外”那页,指尖在“送”字上顿住,“她明知道你是来抢遗产的。”
“她恨□□!”陈志强突然拔高声音,手铐在桌角划出刺耳的响,“那个老东西转移资产时,连小雨的学费都扣!周阿姨说……说帮我拿到钱,就当是替小雨讨回公道!”
萧停川突然笑出声,从证物袋里拎出那件旗袍,领口的暗红痕迹在灯光下泛着光:“讨公道需要勒死亲夫,再把女儿的玩具插进伤口?”
他故意把“女儿”两个字咬得很重。
“还是说,你早就知道周美玲胃癌晚期,想借她的手扫清障碍?”
陈志强的脸瞬间惨白,像被抽走了所有血色。
他盯着旗袍下摆的海棠花刺绣,突然想起3月14号晚上,周美玲就是穿着这件旗袍来找他,说“□□签遗嘱时手在抖,肯定在耍花样”。
“我没有!”他猛地拍向桌子,铁椅在地面拖出半米远,“是她自己要动手的!她说□□要把小雨送到精神病院,因为小雨知道他挪用慈善款的事!”
江云归的指尖在“慈善款”三个字上敲了敲。
技术队刚查到,十年前林秀发现的挪用款项,受益方正是陈志强母亲的账户。
“周美玲给你的纸条,”萧停川突然把纸条拍在他面前,油墨味混着烟草味漫过来,“就当什么都没看见,她早算准你会撞见现场,甚至算准你会补那刀。”
他俯身凑近,银质手链在灯光下晃得人眼花。
那是用当年江云归送他的星星挂件融了重铸的,内侧刻着两人的名字。
“你以为她真把你当儿子疼?她不过是想找个替罪羊,好让陈小雨继承资产时干干净净。”
陈志强的呼吸骤然粗重,突然从袖口摸出那张照片拍在桌上。
照片里的小男孩骑在□□肩头,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背后的日期正是周美玲日记里“发现他藏照片”那天。
“她就是嫉妒!”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嫉妒我妈能得到□□的爱,嫉妒小雨有完整的家!她给我买夹克、绣名字,全是演戏!”
江云归翻开日记最后一页,周美玲用口红画的星星在灯光下泛着诡异的红。
“她给律师发信息时,已经知道自己活不成了。”他把手机截图推过去,“资产全归陈小雨,和你、和□□都没关系。”
陈志强的目光在截图上凝固了。
发送时间是凌晨4点07分,正是他撬开别墅后门的时刻。
周美玲在给他留生路。
只要他拿了遗嘱就走,所有罪名都会落在“家暴引发的激情杀人”上。
“她甚至算好了你会撬保姆的门。”萧停川突然甩出保姆的伪造身份证,照片上的女人眼角有颗痣,“林秀十年前就死了,这是周美玲找的替身,故意让你发现假身份,坐实你被蒙骗的戏码。”
陈志强的手指抠进掌心,血珠滴在照片上,晕开小男孩的笑脸。
他想起周美玲送夹克时说的话:“你爸总念叨你小时候爱吃海棠糕,下次我做给你吃。”
那时的阳光透过出租屋的窗,在她鬓角的白发上镀了层金,像极了照片里□□背后的光晕。
“她还说……”陈志强的声音突然软下来,带着点哽咽,“说等拿到遗产,就带小雨去国外治病,说那孩子总做噩梦,梦见□□用钢笔戳她的作业本。”
江云归翻到日记里“钢笔戳作业本”那段,周美玲画了个小小的哭脸,旁边写着“像极了他当年打我的样子”。
技术队刚在□□的书房找到那支钢笔,笔尖还沾着干涸的墨水,与陈小雨伤口里的纤维完全吻合。
“你补的那刀,”江云归的指尖在照片边缘的血珠上顿住,“是为了泄愤,还是怕周美玲没把事做绝?”
陈志强猛地抬头,眼里的红血丝像蛛网般蔓延:“我没有补刀!是她自己……”
话说到一半卡住,喉结滚了滚,突然盯着萧停川手里的旗袍。
“她领口的血不是□□的!那天她来找我时,脖子上就有勒痕,说是□□打的!”
萧停川突然笑了,从证物袋里拎出根发丝。
是从菜刀刀柄上提取的,DNA与周美玲完全一致。
“打她需要用她自己的丝巾?还是说,勒死□□时太用力,不小心在自己脖子上留下了印子?”他故意把丝巾往陈志强面前凑了凑,“这料子挺贵的,周美玲戴了十几年,说是□□送的定情物。”
陈志强的脸瞬间灰败,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他想起3月15号清晨冲进书房时,周美玲正用丝巾勒自己的脖子,看见他进来,突然笑着说:“强子,帮阿姨个忙,把丝巾系在窗框上。”
“她是自杀……”他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她说这样警察就会信,信是□□家暴杀了我,再逼死她……”
江云归把周美玲未发送的草稿放大在屏幕上,“妈妈不是怪物”几个字被泪水晕得发皱。
技术队恢复的手机相册里,最后一张照片是3月14日深夜拍的。
周美玲举着陈小雨的毛绒玩具,在别墅客厅的全家福前比耶,背景里的水晶灯还没碎,照片角落能看见□□坐在沙发上,左手握着钢笔在纸上写着什么。
“□□在写真正的遗嘱。”江云归的指尖划过照片里的钢笔,“他想把所有资产分成两份,一份给你,一份给小雨。”
陈志强的喉结剧烈滚动,突然想起周美玲转交的那封信,信封边缘有被水浸过的痕迹,当时只当是雨水,现在才明白那是□□的眼泪。
萧停川把法医报告拍在桌上,死亡时间鉴定旁用红笔标注着:“周美玲体内安眠药剂量不足以致命,系机械性窒息死亡,丝巾打结方式与常见自杀手法不符。”
“她不是自杀。”萧停川的皮鞋在地面碾出轻响,“是你撞见她伪造现场,怕事情败露,用丝巾勒死了她,再把丝巾系回窗框,假装成自杀。”
陈志强猛地撞向桌子,手铐链条绷得笔直:“我没有!她让我系的丝巾!她说这样才像家暴致死!”
“那你为什么要撬保姆的门?”江云归突然开口,声音冷得像冰,“周美玲找的替身保姆凌晨三点就离开了别墅,你撬门时,她早就不在了。”
陈志强的脸彻底失去血色。
他想起撬门时摸到的新鲜木屑,想起保姆房间里那件和林秀一模一样的护工服,想起周美玲说“保姆知道太多事,留着是祸害”时眼里的狠劲。
原来从一开始,就是要让他亲手把“嫁祸保姆”的证据坐实。
“她算准了你会杀她。”江云归合上卷宗,封面的“血色遗嘱”四个字被阳光照得发亮,“胃癌晚期的疼痛让她撑不下去,却又怕自己的死状不够家暴,索性用你的手完成最后一步。”
审讯室的时钟敲了十二下,阳光透过百叶窗在陈志强脸上投下条纹状的阴影,像幅被撕裂的画。
他突然笑出声,笑声里混着呜咽:“她赢了……她到死都在护着小雨,连我这个棋子都算得明明白白。”
结案报告递交那天,江云归站在别墅的地窖里,阳光从气窗斜射进来,在周美玲画星星的那面墙上投下光斑。
技术队在这里发现了块松动的地砖,底下埋着个铁盒,里面是□□手写的三份遗嘱:
2012年写的给林秀,2020年写的给陈志强,最后一份落款3月14日,字迹抖得厉害,只写了“小雨,爸爸对不起你”。
萧停川把铁盒放进证物袋,指尖触到盒底的刻痕。
是个歪歪扭扭的“囍”字,和厨房菜刀上的一模一样。
“□□当年给周美玲的定情信物,就是这把菜刀。”
江云归望着地窖角落的海棠花瓣,风从气窗钻进来,带着别墅外新抽芽的草木香。
他想起周美玲日记里最后一句话:“等海棠花开了,就带小雨去看海。”
警车驶离梧桐巷时,陈志强隔着铁窗望着别墅门口的海棠树,花瓣落在他手背上,像周美玲画的那颗星星。
技术队刚传来消息,□□的遗产解冻后,按法律规定由陈志强和陈小雨共同继承,但陈志强签署了放弃声明,所有资产将由信托基金管理,等到小雨成年后转交。
“他也不算全输。”萧停川转动方向盘,宾利的引擎声混着巷子里的鸟鸣,“至少学会了周美玲的护短。”
江云归望着窗外掠过的路牌,梧桐巷的青石板上,海棠花瓣铺了层浅红,像谁没说出口的惦念。
卷宗最后一页贴着张便签,是宋长清写的:“陈家别墅将改建成反家暴庇护所,用周美玲的名字命名。”
阳光穿过车窗,在便签上投下暖融融的光斑,像那颗被口红画在日记上的星星,终于在另一片天空亮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