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楠花记 第9章 梦

再次醒来时是被门铃声吵醒的。宋逸辞不在家，她给我留了字条，是去买菜了。宋逸辞有钥匙，应该不是她，那来的人又会是谁？我撑起身子，入眼就是身上斑驳的痕迹，以及我的喉咙干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幸好床头柜上有宋逸辞提前倒好的水，此时水还是温的。我尽量不去看那些痕迹，以免想起昨晚的荒诞。门铃响的很急促，外面那人竟一直没有走开。我接到了张若雨的电话，她几乎是带着哭腔，“霍星辰，你在不在家，我在你家门外。”“我在家，你先等会儿，我这就来。”张若雨吸了吸鼻子，挂断了电话。我打开门就看到的是这样的场景，张若雨大着肚子，明显是怀了孩子，她的脸上满是泪痕，看见我出来，眼睛有一瞬的亮了，但又很快地暗了。我小心翼翼的扶着她，进了客厅我让她坐在沙发上，给她去泡茶。张若雨几乎在我的手离开的一瞬间抓住了我，哭着说：“你别相信宋逸辞，她跟她哥一样，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我觉得莫名其妙，什么不是好东西，宋逸辞明明那么温柔，我这么想了，也这么问了。张若雨哆哆嗦嗦抓住我的手，轻声开口：“宋思琏在婚前温柔体贴，可当我真沦陷后，他没有表露出来任何不对，我和他结婚后，他就暴露了本性，他是个疯子，比谁都手段狠毒，我求他放了我，我求他离婚，换来的是更加残忍的对待，他一次又一次让我怀上了他的孩子，一次又一次的把孩子打掉。要不是他妈一直催促生个孩子，我都不一定有安稳的日子……他整天不让我出门，他囚禁了我。我不想这样一直下去了，就逃了出去。我无处可去，可我逃到其他朋友家里，被他抓回去了。我好不容易又逃了，我来找你了。”我不敢想像在人前永远斯文尔雅的宋思琏竟然私底下真么变态，一时震惊的说不出话了，“宋逸辞和他串通好了，你不要太相信她。”张若雨说“你能不能收留我，很快我就会走的，求你。”她这么说。一时之间满屋的沉默，良久，我才回答了她：“好。”

宋逸辞回来时，张若雨在看电视。她一瞬的怔愣，随即又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抿了抿嘴唇，什么也没说。我见她回来，帮她提过菜，随即告诉了她事情的经过。她并没有惊讶，我不禁怀疑这一切她早就知道。

又是几天后门铃响了，来的人是宋思琏。他怎么会来这里？纵使心中有无数问号，我还是开了一条门缝，以免他看到客厅里的张若雨。

“若雨在你这里吗？”宋思琏笑脸盈盈。“乖乖的，不要骗我。不然后果你承受不起。”我警惕地看着他，忽然想到张若雨说的话，他真的如张若雨所说的吗？宋逸辞过来了，她一把把门开大，让宋思琏看到了张若雨，张若雨看过来的一瞬瞪圆了眼睛。“哥。”宋逸辞这么叫宋思琏，她的头低得很低，我看不清她的表情，我也没有料到，宋逸辞会帮他哥。“呵。”宋思琏轻笑了一声，“逃跑的小猫跑到这了啊，让我好找。你说该怎么惩罚你呢？”宋思琏的眼神一瞬变得凶狠，眼睛里的血丝证明他确实没有睡过好觉。“哈哈哈。”宋思琏边笑边绕过我们，径直朝张若雨走去。张若雨则是一脸惶恐。我想拦下他们可我刚走一步，宋逸辞就抓住了我的手，我看见她轻轻摇了摇头，她的口型是在说：“不要。”我拽出手，在她脸上打了一巴掌。宋逸辞脸上很快就出现了红印，我愣住了。宋逸辞却趁机拼命抱住我，她抱得我喘不过气，不让我离开。于是我只能眼睁睁看着张若雨被带走。临走前，张若雨还用求助的目光看向我，可我被宋逸辞束缚住了。我什么也做不到。房间再次回归平静，只有身后的呼吸声还在告诉我刚才所发生的事情不是假的。我终于挣脱了宋逸辞的怀抱。“星星，宋思琏是个很变态的人，我怕你出事……”“是你和他说的吧。”我心里有些难过，“到底是为什么？你明明知道她会经历什么，为什么还要眼睁睁地看着她就这样被带走？”宋逸辞没有回答，她叹了口气：“世界上每时每刻都会有死亡，甚至一秒钟有1.8个人死去，那一小时就是6330人死亡，你觉得你能救了每个人吗？不，你不能，与其惹祸上身，不如尊重他人命运。星星，不要多管闲事。”我不敢相信这句话是宋逸辞说出来的。我对她说：“可她就在我面前，我救不了所有人，但我只想救这一个。”宋逸辞自嘲地笑了笑，“你还是忘不掉，即使她已成人妻，即使她怀有身孕，你也还是会为她奋不顾身。”她突然朝我吼了一声，她的声音有些颤抖：“那我呢，你为什么不能忘掉过去，和我在一起？是不是只有她死了，只有她死了，你才能看到我？”我甚至看见她流下了一滴眼泪，那滴眼泪从宋逸辞的眼角滑到下颚，直到没入头发中消失。宋逸辞径直走过我，走到我身边的时候，她停了下来，吻了吻我的鼻尖。她俯下身，在我耳边轻声说：“星星，对不起，还有，我们分手吧。”我不敢相信，没等我再次开口，宋逸辞就走出了门。我出去追她，她早已不见身影。等我跑出楼，外面下雨了，宋逸辞没带伞，孤零零的一个人淋着雨向外走。我尽我最快的速度跑过去，我伸手抱她。“宋逸辞，你别走，我的心里一直只有你一个人，你别走了，好不好。”我几乎是哭着求她。宋逸辞感到背后一片湿热，轻轻叹了口气，拍了拍环住腰的手，“放开吧，星星。”她用力扯开我的手，随即拦下一辆出租车，走了。我站在原地，看向刚才握着的手，手心中还残留着宋逸辞的温度。傻子宋逸辞，自从和你在一起后心里就没有别人了，只有你啊。

我不记得我是最后怎么回去的，回去没有她的家。到家后，我大病了一场，发了高烧，断断续续的烧着。我看向窗外，石楠树在雨中被风吹打，雨滴敲打在窗户上。我不记得我是怎么睡过去的。梦中，我梦见了妈妈。

“星星，快过来。”是妈妈在叫我，我走过来，爸爸和哥哥也在。我再伸手，发现我的手变小了。这是我五岁那年。他们都还活着。“星星过来吃饭，今天有你喜欢吃的红烧肉。”他们朝我伸出手来，我刚要伸手去碰，他们却消失了，只剩下一片空白。还是同样的位置，我看到了哥哥，他从方才的稚幼变为成熟，但脸上还有没有完全褪去的稚嫩。我看见了“我”――七岁时的我。我看见一片狼藉。“爸爸妈妈，我们该怎么办？”哥哥问道。“不要怕，我的好孩子。”爸爸笑着把他抱进怀里，妈妈也在我脸颊上亲了一口。我看见房子塌了，巨大的木头砸在他们身上，可在他们怀里的我和哥哥，却没有受任何伤害。我最后听见妈妈对哥哥说：“照顾好自己，还有妹妹，没有我们的日子要学会坚强。”她是笑着死去的。爸爸也很快就没有了呼吸，他们相拥着从容奔赴向死亡，唯独没有带着怀里的我们。等到救援队来，这个家里只剩下了我们两个人。我的眼泪不知何时已经流了下来，眼泪在我眼眶里打转，使我看不清前方。

“星星，你怎么不吃啊？等下要办爸妈的葬礼了，吃点东西垫垫吧。”哥哥捧着一盒饼干，举到我跟前。葬礼？爸妈的葬礼？“愣着干什么啊？”哥哥催促道。那一年我七岁，父母死于一场地震，只留下了我和哥哥两个人还在这个世界上生活。哥哥那时也才十五岁，却忙忙碌碌为我撑起了整个家。

“哥哥……”我哭了出来。“怎么啦？星星，别哭啦。”他的手轻抚我的头发，即使知道这是在梦中，我也想感受到他的温度。哥哥笑了笑，“星星，要学会坚强，他们不在了，至少你还有我，我永远是你最坚固的后盾。”他消失了。我继续向前走去。

我看见了一场车祸，更成熟的哥哥紧紧把我抱在怀里，保护我没有受到伤害。他的头上是血，哪里都是，擦不干净了。哥哥也不见了，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我在这片空白里走啊走，我看见了宋逸辞。我看见了宋逸辞和我度过的点点滴滴，我看见了宋逸辞被我打了一巴掌，我看见她眼里满是受伤。她跟我分手了。我看见我在雨中抱她，我的眼泪流了下来。我竟然把这么爱我的人弄丢了，我真的不想离开她。

我感到脸上一片湿热，梦醒了。是宋逸辞，她回来了。

“回来拿点东西。”她说。我心里有些失落。宋逸辞很快就又走了，我很长时间都没有再见过她。

我醒来后量了量体温，39.3。我独自一个人去挂号，输液。高烧断断续续的。等彻底好了，我发现我忘了很多事情，我脑海中那个人的身影渐渐模糊了，我终是独自一人在徘徊，我到底是在期待什么，她不会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