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维仲春,阳和启蛰,品物皆春。
锦州地处江南,此时更是夭桃秾李,芳草如茵,一派春和景明之象。
东市桥人来人往,比肩接踵,四方商客云集于此,行商坐贾,一时之间市列珠玑,官道若市,一片繁荣安定。
桥头那家玲珑楼阁里却忽然冲出一群手持棍棒,蛮斧的小厮,不由分说,一斧劈开临近摊位的帷帐。
“越了界线,替街道司给你长长教训。”为首那人恶狠狠道。
紧接着,一众小厮四散操持,砸桌案的砸桌案,摔陶罐的摔陶罐,须臾间,将一方精巧摊车砸得稀烂,勺碗陶器无一完整。
酸菜浓汁沿着青砖缝隙流向河道岸边,臭味熏天。
罗云柒退到尽远处捂住口鼻,说句实心话,她也还没习惯这陈年老坛腌制出的酸臭味。
前日,啊不,前前前日,她才刚放年假,尽心劳碌一整年,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荣获二十天超长年假。
公司表彰大会上,老板亲自为她颁发年终奖兑换劵,价值五千大洋。
次日就到账了,头晚她硬逼自己奢侈一把,点了一直望而却步的云南见手青,通宵追剧,将攒了一年的剧一夜刷完。
天将将破晓时才心满意足睡去,却觉得不是睡,是太困直接昏了过去,昏之前还仿佛看到很多小小人飘飘荡荡说小话。
再睁眼,便到了这古色古香,看起来并不是游戏或者拍电影的繁盛江南。
穿越了。
略有耳闻,凡现实中不明就里挂掉的人上天会安排他重活一世,从没料想这事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意味着她在现实世界中已经挂掉了,挂掉了!
连傻三日才接受这个事实,她重整旗鼓准备大干一场,回身一看。
乖乖。
两间破茅屋风一吹四处漏风,虫蛀透了的木板床上躺着个病怏怏的中年男子,见了人便颤巍巍伸出手,“儿啊,吃,阿耶要吃。”
是原主在堵坊输光家底,一病不起的父亲,年前还是个勤勤恳恳的务农良籍,如今田地典当被卖为奴,病了又惨遭丢弃,归家,只能靠原主母亲祖传秘制酸菜买卖勉强维持生计。
然凄凉的是,原主母亲身体也不好,一身病痛,咳疾更是持续了大半年不见好转。
茅草屋,两病亲,天崩开局。
罗云柒已经许久不曾笑过了,不晓得开怀是什么滋味。
“街道司来了!”
不知谁喊了一声,原本探头看戏的商客纷纷收拾摊车清道推走,“快!劳烦让一让,街道司抓人杖责七十,我申时再来,申时再来。”
一面撤逃一面预告下回出摊时辰。
刚砸了摊位的小厮闻声再踹一脚地上碎罐,“下回别摆在这,熏得我家店铺一个客官都不敢进,再见你摆,再砸。”
说罢乌泱泱扬长而去,那边桥上铁骑踏来,“凡过表木者,就地杖责。”
表木相当于一道界限,表木里侧属于合规地摊营地,外侧便属越界。可这商贾云集叠位错落哪有不越界的。
铁骑上人话落,一众步兵持茅而至,踹了箩筐便将没来得及撤离的商客摁倒在地,“那边,那小娘子也越界了。”
罗云柒回过神听着,是在说自己。
抓起摊上唯一值钱的秤杆,她朝反方向撒腿就跑,要知道大学时期她可是八百米体测御用领头羊,逃跑这事儿,还不是手到擒来?
【叮,监测到宿主心脏跳动,恭喜宿主重获新生】
罗云柒:“?”
她原先心脏不跳吗。
【由于宿主前世从事婚礼策划,故,编号996全名帮助有情人无情人牵线搭桥步入婚姻系统,简称媒婆系统为您服务】
【现颁布系统规则,一,每月说成一门婚事否则就地抹杀】
【二,婚事说成获得对应婚礼规模积分奖励,婚礼规模越大积分越高,积分可兑换当前世界任意等价物品】
【三,系统小媒随时为您服务】
罗云柒时跑时打量,终于于一处隐蔽拐巷掀开竹编席子遮住并不庞大的身躯躲过追捕。
一路将系统的话接收个七七八八,回想看过的系统小说。
“那还等什么,开始赚积分吧。”
等同于白捡了个金手指。
【好的。叮,系统通知,说媒任务已开启,警告,警告】
说着忽然发出一阵刺耳的警笛声,刺得罗云柒直捂耳朵。
【系统提示,当月任务时间剩余三天,请宿主尽快说媒,否则就地抹杀,请宿主尽快说媒……】
机械音无情又冰冷地重复起一句话,警笛声隐隐尤闻。
罗云柒愣在那,忽然意识到这个系统跟她看过的好像都不太一样,不是把她当祖宗遇上什么事都帮一茬,而是给她制定了个KPI,叫她每月必须满足。
主线苟命,其余随意发挥。
……好怪。
【请宿主尽快说媒,请宿主尽快说媒……】
系统还在重复这句话,罗云柒家都来不及回,将秤杆往腰间一别急急敲开西市乔宅,“乔表妹可在家?”
乔宅小厮不慌不忙拉开门,她径直推入,“乔表,”
“诶罗娘子,”小厮将她拦在外头,行个礼,“大姑娘闻您在东市桥被街道司追了,领着丫鬟白桃便寻去了,不在。”
“什么时候寻去的,往哪条路。”罗云柒恨不得扒拉他唇齿叫他说快点,“快说。”
“诶就方才,那条。”小厮指指官道对侧的巷子,那是通往东市最畅通无阻的小道。
“好多谢。”
她迅速钻进巷子。
常言道,人生如戏,戏如人生。人只要还活着就不想死,就畏惧死,罗云柒也一样,她死过一回,比任何人更怕。
“乔元娘。”
终于于东市桥头寻到身着淡黄色绮罗长裙的乔表妹,她正倾身追问清扫街道的青衫子,手指着一地酸菜浓汁,面容焦虑。
乔表妹是这世上除了父亲母亲跟原主关系最亲近之人了,罗云柒穿来头一日,睁眼见到的第一个人便是她。
大抵一夜未眠,她满面疲色,珠钗倾落,衣衫斑褶。见人醒了仍不肯离开,硬守在榻前一口一口将汤药喂下,“表姐可还觉得头疼胸闷?”
罗云柒当时只顾打量那惊世骇俗的陌生地域,“这是哪儿?”
也是她一字一句帮忙“回忆”起前尘往事,末了还再三恳请,“表姐便留在宅中住吧,还回去照顾你那劳什子爹做什么,过两日我请父亲把姑母一并接来,我们一家人团团圆圆,和和美美过日子,可好?”
罗云柒没允,毕竟刚穿过来总要回去看看劳什子爹是什么劳什子,万一原主一家人关系融洽,她占了人家身子,却不照料人家两老,岂不罪过。
看完之后非常后悔,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反悔。
“表姐?”乔元娘循声回头,从河道刮来微风撩起她轻柔裙摆,揉乱发丝,将那温润柔和的面容勾勒得愈发清润,明媚,一眉一眼如柳波宛转,漾漾潺潺,真可谓,千秋无绝色,悦目是佳人。
也难怪才刚及笄,便被提亲之人踏烂了家门槛。
“表姐怎么在这,街道司可伤着你了?”
两人于就近的茶肆落座,乔元娘紧紧牵住罗云柒的手,上下摩挲,将她浑身乃至后脖颈都细查一番。
“无事就好,无事就好,若真有事,可叫我如何向祖父祖母交代,他们泉下有知断不忍他们生前最爱的从孙女受这般委屈,”
拍拍罗云柒手背,几近泪眼又道,“你说你同姑母又是何苦呢。”
罗云柒反过来握住她的手,“表妹喜欢什么样的男子。”
乔元娘:“?”
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她垂下睫抽出手再牵住罗云柒的,“抑或你便收了我每月给你的银钱罢,别再劳累姑母和你做那酸倒牙的买卖了,蝇头小利,都不及父亲一桩生意的零头,何必。”
罗云柒继续反捏住她,“表妹,近日也有不少富贵公子登门提亲,你一个都瞧不上吗,什么原因呢,或者,你告诉表姐你喜欢什么模样的,表姐去街上给你物色。”
真像那群催婚的七大姑八大姨,连话术都一模一样,这也看不上那也不中意,你说,你说你喜欢什么样的,我照你标准找。
只不过罗云柒没有催婚埋怨的意思,单纯为了活命。
也正因此她开始质疑,往常那些催婚的七大姑八大姨是不是也绑定了什么系统,不完成任务当场噶辫子。
“表姐,”乔元娘面露苦色,扭动手腕并不想交谈这些,“我,我如今还不想成婚,才刚及笄,尚不急的,况且,”
她望望罗云柒,“表姐你还没成婚,我怎么好成在你前头。”
哇哦,一句话绝杀。
【系统警告,系统警告,距离任务失败还剩六十小时三十分,请宿主尽快说媒,请宿主尽快说媒……】
沉寂了好半晌的系统又一次冒出警笛声,仿佛还伴随红蓝色的灯光交替闪烁,晃得人心惊肉跳,手脚都开始发颤。
那可是死啊,不是开玩笑的。
“表妹可是有喜欢的人了?”罗云柒随口一问,岂料乔元娘往外挣扎的手一滞,显然答非所问,“啊?什么喜欢的人,表姐,可别拿我说笑了。”
“就是有,”罗云柒将她手扯回来,“有是不是,是谁。”
她看到了生的希望。
时近午食,店小二甩着手巾上前问吃什么,不吃赶紧离开,人快多起来,容不下她们。
罗云柒没好气道:“一碟蜜饯,废话这么多。”
店小二哈哈着应声,转头冲里喊:“给两位小娘子上一碟蜜饯——”
拉长调子,说话时乔元娘的丫鬟白桃莫名退了出去,无声无息退到茶肆外头,冲街前街后张望,似乎在防什么人。
罗云柒:“?”
乔元娘这会子总算把手挣脱了出来,长叹一口气道:“不瞒表姐了,元娘确实有心悦之人,只是,他的身份无法与我相配。”
罗云柒:“??”
“是门不当户不对吗?”难压心头激动,她险些撞翻刚端上桌的蜜饯,“这有什么,表妹既喜欢还在乎什么门第,大不了同我爹爹一样,叫他入赘。”
“不止,”乔元娘摇头,憾然道,“是阶级有别,他是奴籍。”
仿佛被一盆冷水当头浇下,罗云柒愣住,愣了好一阵。
才意识到,这是等级制度森严的古代,而非她所存在的社会主义新时代,封建制度下,将会有很多身不由己,抱憾终身,以及,不公,不义,等级之别,男女之别,封建思想。
“无妨,若是小厮,便求主人家放了身契,”
罗云柒定下心宽慰,“是哪家小厮呢,乔家吗,我想舅舅大抵不会有太多意见,那表姐我便替你求了舅母,再帮你把这门婚事说成了,定让你此生圆满,半世欢愉。”
忽然觉得升华了,说成这样一门婚事,似乎并非一件累赘的事,打破封建等级制度也许是她作为现代人应带来古代的新思想,新革命,新转机?
乔元娘仍旧摇头,“是乔宅倒还好些,我此生不嫁也能与他相敬如宾,长厢厮守,”
她苦笑,捏起个蜜饯还是没能甜了唇齿,“西市桥裴宅,你知晓吧,小时我们便见那家二郎拳打知府千金,脚踢通判之子,是个恶魔转世,如今他父母早逝,大姐姐远嫁沛州,便由他一人掌家,更是嚣张跋扈肆无忌惮,近些年来一直恶名在外,无人敢近。”
她摇头叹息,“明郎是他随身小厮都不敢轻提放身契一事,谁还敢提?省得惹他不快将人一顿好打罢,大概寿终正寝葬在裴家才算是明郎此生善终了。”
“啊,”罗云柒听明白了,意思她喜欢裴二公子的近身小厮,而裴二公子是个不好相与的恐怕不会轻易放身契,“无妨,表姐去会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