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禅安静躺在床上,双目微闭,神色很是疲惫。
白露看着看着突然想起一件事,季禅知不知道她偷听到了私人医生说的话?
脑子里莫名回荡方才季禅说的,要自己陪他最后一个月的话,难道他知道自己偷听了?
不知道为什么,心中突然开始有点发慌。
白露正想的出神,季禅忽然睁开眼看向她,苍白的唇勾出一抹勉强的笑,指了指床边放着的藤椅声音沙哑的道:“不介意的话,可以陪我聊一会吗?”
这样的他像是一个临终之人在最大可能展露自己的善意,整个人看起来格外脆弱,仿佛从一只阴冷狡诈的独狼变成了无害的绵羊。
说不清是怎么想的,白露沉默了一下还是坐到了藤椅上静静看着他。
或许是出于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我的时间不多了。”季禅低叹一句,微阖双眸仿佛睁眼都极费力气。
白露心中一突,下意识调整了一下坐姿,微睁双眸。
说话间,季禅咳嗽两声,脸颊浮上一层病态的红晕。
“医生说我只有一个月左右的时间了。”他急促呼吸两下,顺了顺气这才继续看向白露,神色看起来很平静。
“我以为我还能陪伴你许久,没想到这个许久这么快就被划出了精确的时间。”
白露垂眸避过他的眼神,两手放在膝上无意识搅动。
“不过想必你是高兴地,我不顾你的意愿将你强行留在身边,这大概就是惩罚吧。”季禅看着她的眼神深沉而幽邃。
房间安静下来,两人都没再说话,气氛静的仿佛落针可闻。
对于白露没有任何表现的样子,季禅也不失望,他勾勾唇角,长叹一声道:“就算是可怜我,看在我只有一个月的时间上,安静陪我走完最后一程,好吗?”
白露没有拒绝也没有立刻答应。
毫无疑问,她是一分一秒也不愿意再待在这里,问题就在于没有季禅的允许她走不了。
现在季禅只有一个月的时间了,是直言让他放自己走,还是顺势答应下来,就老老实实陪他走完这一个月?
思来想去,白露觉得稳妥为重,就一个月而已,没必要争那点时间最后搞得横生枝节。
万一真把季禅给气着了,拉自己同归于尽可就惨了,警察总不能抓一个没几天好活的人去坐牢赎罪吧?
捋清楚自己的思绪,白露慎重的点点头,不过还是追问了一句,“那等你……我是不是就可以走了?”
她没将那话说出来,毕竟她还没法让自己狠心到在人伤口上多捅几刀。
季禅自然明白她什么意思,含笑点点头,仿佛毫不在意,“我只是想你陪在我身边,一直到我死,我死了你就解脱了。”
“我也不会再限制你的行动。”
似乎是怕她不信,季禅又补充一句,“你若是想离开,随时都可以。”
他就那么静静的靠在枕头上平静说出这句话,听在白露耳中却是一激灵。
“我既然答应你了就不会反悔。”
她觉着自己要是真的高高兴兴转头就走,可能没法竖着走出这别墅。
季禅漆黑无波的双眸静静注视着她,像是听到什么有意思的话眸底漾起几不可见的笑意。
“好,我记得你这话。”
“我有些累了,想睡一会,你可以不用陪着我了。”季禅声音带上了几分无力,眉眼间倦怠之色愈浓。
白露自然高兴不用在这陪他,闻言赶忙站起身出了卧室,还贴心的帮他关上了门。
伴随着咔哒一声,白露一直提着的心总算是落下。
一边慢慢走回自己的卧室,一边在心里琢磨季禅刚才的话,看起来他似乎是真的要不行了,整个人瞧着是从来没有过的无力脆弱,周身郁气沉沉,仿佛下一秒闭上眼就再也不会睁开。
那么他说的话是真的吗?
白露很怀疑,离开的机会近在咫尺,触手可及,可是她摸不准这是不是季禅的一次陷阱。
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她是真怕临到关头再整出什么幺蛾子。
算了算了,不想了,忍忍吧。
按捺下浮躁的思绪,白露自己也躺回了床上休息,一闭眼一睁眼,就已经是到了夕阳西下。
等她走到客厅时正好看到保姆搀扶着季禅从卧室走出来,他似乎很难受,苍白的面庞紧绷,没有血色的唇抿成一条直线,眉头微皱着额头鬓角全是冷汗。
抬头看到白露,季禅下意识扯出一抹笑。
“我刚还想让张姨去喊你吃饭。”他哑声道,语气虚浮无力。
白露也没想到不过就一天而已,季禅就突然成了这样,早上还行动自如,晚上竟是连走路都要人搀扶。
怕不是装的吧?她难免狐疑的想着,可又觉得如果是真的,她这样想是不是有点恶毒了?
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着,白露在他对面坐下,等到他坐稳后状似无意的问道:“你得的什么病?”
季禅缓了缓拿起水杯抿了口,道:“一种家族遗传病,只有我们家族有,患有遗传病的族人平均活不过四十岁,我的祖先只当是绝症,直到近代为止,将其命名为季氏综合征。”
“那你……”白露没忍住。
她记得季禅过了生日后也才二十三岁吧?
季禅摇摇头,唇边含笑,垂眸轻声道:“算是不幸,也算是我的幸运。”
“季家传到我这里是最后一支嫡系血脉,也只有我一个人了,如果这个病能够从我身上终结,也算是好事。”
白露木木的应了一声,低下头专心吃饭不再多问。
等到吃完饭,季禅邀请她一起去露台看日落,白露擦擦嘴跟着去了。
两人隔着一张圆桌坐在藤椅上,面朝绵延起伏层峦叠翠的群山,山顶是被遮住一半的橙红落日,天边彩霞漫漫,火烧云席卷半边天,看起来热烈而震撼。
这还是白露第一次心态比较平静的欣赏落日,之前虽然也看过,可到底没有这回这种心态。
说不上什么感觉,只是能够欣赏到这种美了。
“很小的时候,我一直都很向往别的小孩父母。”季禅微眯双眸遥看着天际,神色有些恍惚。
“我的父母是在外公干涉下在一起的,他们是表兄妹,很早就结了婚,那会对于近亲结婚会导致什么后果完全没有具体的概念,甚至认为这样会保证血脉的纯粹。”
“我父母结婚将近十年才终于有了我,那会已经普及了血缘知识,他们痛恨厌恶这种关系,可是碍于家族,却没办法分开,对于我的出现自然不会喜欢到哪去。”
“听说我小的时候很安静,对于别的家庭来说我这样的孩子会很讨喜,然而对于我的父母来说,我的存在只会让他们更加打心底里厌恶甚至憎恨,所谓的让人喜欢的安静,也变成了一种近亲产物的缺点,他们始终认为我不正常。”
“是畸形,是累赘,是他们被压迫下,丧失尊严人格的产物,或者说是怪物。”
平静轻淡的语气让人感觉像是在讲故事,但无端又令人心里发堵。
白露抿了抿唇,不知道该说啥。
“除了我的外公,没有人喜欢我,我越来越安静,也越来越多人觉得我不正常。”
“等我懂事的时候我父母经常吵架,一吵架就互相指责,最后矛盾都会转向我,用尽所有恶毒的话诅咒我,像是这样就能伤到对方。”
“到了上学的年纪,外公去世,族长之位空出,我父母没有领结婚证,外公去世后两人迫不及待分开,我父亲想当族长却失败了,外公的遗嘱宣布,谁抚养我长大,谁就可以继承族长之位,我父母争得头破血流。”
“最后我母亲失败,父亲成功坐上族长之位。”
说了很多话,季禅不免有些微喘,顺了顺气,拿起水杯喝了口水润润嗓子,端着水杯的手却不自然的微微颤抖。
水杯接触玻璃桌面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季禅吐出一口气继续讲。
“虽然父亲抚养我,也不过是把我当个宠物一样,他从来没觉得我是他的儿子,那一年他也不过才将将三十岁,然后,大我两岁的同父异母的哥哥进门了。”
遥望远方的漆黑双眸愈发暗沉,如同浓稠的深渊被无形搅动。
“磕磕绊绊长到八岁,母亲开始找我要钱,那时在父亲那里我最多有口饭吃,哪怕是钱也都是边边角角积攒下来的,我给了母亲一次,便有了第二次第三次,一次金额比一次大。”
“我从父亲那里偷钱给母亲,第一次就被哥哥发现,哥哥告诉了父亲,父亲打了我一顿,没再追究,之后的每一次都会打我,数额越大打的越狠,打过就不再追究钱的去向,像是跟我有了什么默契的约定。”
“母亲要的越来越多,我偷不到了,不敢再去见母亲,哥哥把我骗出门见到了母亲,母亲说我可以卖血赚钱,然后带我去一处私人诊所,那时我才知道母亲不是想要我卖血,而是想要卖掉我一个肾,我从手术台上偷跑了,不敢再出季家,也不敢再跟母亲联系。”
“即便是我没有偷钱,可是父亲也依旧一不顺心就对我动手。”
“我悄悄捡的一只小动物,它很依赖我,我很喜欢它,可是没过多久,它被哥哥发现,我拼劲全力想要保护它,可它还是被欺负的很惨,好几次险些没活下来,但是它很努力的渴望活着,然而最终父亲发现了,当着我的面活生生虐死,然后狠狠打了我一顿。”
说到这,季禅的嗓音已经嘶哑。
“九岁的时候,父亲瞒着我让我去陪他的一个商业合作伙伴,直到我被灌了酒带到酒店里我才明白过来。”
“好失望啊……”
拖长的一句咕哝,听在白露耳中却遍体生寒。
很早以前她就看到过一个问题,一个人究竟可以恶到什么地步,那会她也只是从一些新闻报道上了解只言片语,如今亲耳听一个人的亲身经历,不得不说让她感到窒息。
“后来,我和父亲的商业合租伙伴达成了约定,我偷了家族商业资料无条件送给那个人,季家垮了,父亲以金融诈骗罪入狱,过了两年,母亲又来找我,让我帮她,因为她患了艾滋,而且还怀了孕。”
季禅闭上眼静默许久。
“然后我亲自把她送进了监狱,那年我十三岁。”
本来打算今天写完结,结果因为季禅背景有点复杂拖拉了节奏,明天结束这个世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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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你选择的我,就不能放弃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