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魂 第25章 三十年

朱沧月看着少女弯成月牙的眼，没立刻给出回答。

平心而论，洁净术是入门级别的低阶法术，简单到随便抓一个沧澜弟子都会。

但阮秋在一天之内学会，已经超出她的预估，她原本是打算给她三天时间适应的。

那日剖心时她顺手查看过阮秋的根骨，不差也不好，放在沧澜众弟子中勉强算个中等，能在一天之内入门，不仅是刻苦，还有相当不错的领悟力。

按照这个速度，一个月后大概能修完一半《七十二法》......

想到这，朱沧月倍感欣慰，说出的话便没那么尖锐。

“还行吧......”她不自在地咳嗽一声，继续道，“长老院还有事，我明日再来看你。”

刚走出几步，身后的少女出声喊住她。

“多谢二长老的批注，弟子受益匪浅。”

朱沧月脚步一顿，想说什么，话卡在喉咙里，最终还是咽回去，头也不回地走了。

离开青元峰后，朱沧月御风去了主山后的秘境。

沧澜秘境位于大陆的最北边，乃是一片浩瀚无垠的冰川，只有山长与长老方可进入。

暖日镶嵌在雪山之颠，华光四溢，白雪上覆一层金光。

一道冰墙凝结在雪山入口处，朱沧月敛目掐破指腹，一滴血溶进冰层，将整座冰门染成淡红色。

下一刻，门框松动，冰层从中间裂开，朱沧月跻身走了进去。

门后是一个全新的世界，五大仙山四季如春，似乎所有的冰雪都收进秘境中，银装素裹，天地一色，朱沧月只穿单薄轻衣，走到冰天雪地中竟也不觉冷。

她许久没来过这里，即便知道大约又是无功而返，但心里仍怀着侥幸。

万一……那人改变主意了呢？

平日事务繁杂她很少抽出时间想起那个人，方才阮秋提及书上的批注，她才猛然意识到，自己已经一年没来秘境了。

从前她可是三天两头往这边跑……

几乎是怀着一种迫不及待的情绪，朱沧月越走越快，待走到秘境尽头，眼睫上挂了薄薄一层雪沫。

放眼望去，万里冰层之上停了十几具冰棺，冰质纯净至极，取万年冰晶所制，不化不灭，永世相存。

朱沧月来到其中一具冰棺旁，一双柔荑温柔地抚摸在棺盖上，里面躺了个容颜绝色的男人，雪肌通透，五官华美如玉，一双风目安静地闭着，像是睡着了一般。

隔着厚重的冰层，她碰了碰男人平展的眉毛，长叹一口气。

“师弟，你还是不愿出来吗？”

朱沧月背靠冰棺滑坐下去，寒气冷到骨子里，心却火热，大概因为这样可以离里面的人更近些。

“这三十年……我一个人掌管沧澜，很孤独，闲下来时我总是想起你和师尊。如果当初你不闭关，代理山长的位置本该是你的。你为人清正，不偏不倚，是最好的人选，不像我，总是有私心。”

说到这，朱沧月苦涩地笑了一下。

“子夜终于有下落了，为了隐瞒这个消息，我冤枉了一个弟子，虽然是他自愿的，但我知道为了大义他没有别的选择，总而言之，算是我半强迫他的。你会怪我吗？我好像一直在让你失望……”

朱沧月垂着眼，眸中倒映着一块碎冰，就在她以为里面的人会像以往一样默默听她倾述，而一言不发时，冰棺裂开一条细缝，有空灵之音传来，声音穿破冰封，跨越三十年光阴而来。

“师姐不必自责，你已经做得很好。”

男人的声音温和，轻柔，若四月春风，叫人听了心里微暖，朱沧月立时红了眼眶，颤着手扶住棺材。

哽咽道：“整整三十年，你终于肯应我了……”

热泪渐次滴落在冰面上，几缕白汽升腾。

冰棺与世隔绝，由百年前一位机关大能所造，除非里面的人自己想出来，否则外边的人想尽办法也无用。

朱沧月等了三十年才等到一句话，内心煎熬的同时又觉有了希望，索性一口气将心底的话说了出来：“时言，你究竟还要为当年的事耿耿于怀到何时，她在合欢宗十六年，修习合欢宗心法，这是铁板定钉的事实，天道于她理当一视同仁。你何必自责至此，以至于避世三十载，弃肩上的责任于不顾？”

男人眼皮颤了颤，声音听起来没什么情绪：“若不是我当年心生恻隐，招她为徒，她本不必卷入这场祸乱。”

朱沧月脑中一炸，情绪如沸水翻滚，不能自持，扶住冰放声道：“你不救她，她焉能活到十六岁！时言，众生皆苦，非她一人，你已然为她改了两次命数，不欠她的！”

沈时言缓缓睁眼，琉璃般的眼珠带着异样的蓝，视线散漫失焦，似不能辨物。

朱沧月心中一痛，抬手为他挡住不算炙热的阳光。

隔了一层万年冰，沈时言皱了皱眉，徐徐道：“是我害了她，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她该有十六岁了，以她的性子大抵会来沧澜寻我，见了也是憎恨厌恶，何必再出现惹她心烦。合欢山上那一剑，我知道有多痛……师姐你走吧，不要再来。”

“沈时言，你最好这辈子都躲在这里，永远别出来，待我找到那丫头的转世，我定挖了她的心送到你这里，与你作伴！”

朱沧月负气而去。

沈时言沉默着，重新闭上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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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沧月走后，小秋开启一天的自学。

今日仍然是入门类法术，比起前一天的晦涩，今日只花费一半的时间便习得御风术，第二日朱沧月来检查时露出分外惊讶的眼神。

小秋当然知晓以自己的天赋要想达到现在的速度是不能够的。

拥有摄魂之力，能够更加高效地转换灵力，在修炼上便如有神助，接下来的一个月里她每天只睡三个时辰，剩下的时间均腾出来修炼，几乎每一天都比前一天更快，到了第二十日，小球已熟练掌握整本七十二法。

为了避免朱沧月怀疑，她刻意每日只展示一种术法，即便如此，朱沧月仍很满意。

只因越到后面的术法越复杂，表面上小秋修炼的速度相同，实际上是以同样的时间修炼更高阶级术法。

第二十一日的早晨，小秋起得比平常更早，或者说她压根就没睡。

一想到能开始学习心心念念的摄魂，她意料之中失眠了，在床上辗转反侧几个时辰，直到窗边传来鸟鸣，精神仍然是亢奋的。

小秋步行到竹林深处的瀑布边，寻了个隐蔽草丛蹲下身。

周围是嘈杂的落水声，这让她很有安全感，三千瀑布飞流，再大的动静都传不出去，实在不行还有一道隔音墙作为最后防线。

确保万无一失后，小秋小心翼翼取出沉寂多日的储御笔，对着土地一顿乱画，笔尖所到之处，泥土开始震动，逐渐形成指甲盖大小的文字，密密麻麻足有十米之长，正是那日在苦舟所得。

起先几行是作者编写书籍的心得，洋洋洒洒一大片，讲述自己如何呕心沥血才研究出禁术的破解之法，着重提及所有的方法皆有实战依据，而非纸上谈兵。

看到此处，小秋挠了挠下巴。

如果这本书籍是通过禁术修习者与人对战的真实经历而衍生，那么关于摄魂记录必然不会太多。

她忽然有种不妙的预感。

要知道上一世，她虽常年呆在合欢山上，宗门内的藏书却十分丰富，几乎所有的书她都看过，但若是让她回忆千百年来到底有多少人修得摄魂，她的脑中只能想到宗主苍云。

小秋略过作者夹带的私货，直接跳到目录处，目录上记载这本书一共收集十种禁术，摄魂被排在最后一节。

从目录的页码数便能看出，关于摄魂的记载是最少的，只短短一页。

字数虽少，没准是精华呢？

抱着这样的期望，小秋起身往右走，视线跟随脚步飞快扫视。

每一门禁术都记载了招式、破解法，文笔简练严谨，每一行还批注上哪一次交战作为依据，看得出作者对于术法的研究十分据实。

捕捉到“摄魂”二字时，小秋蹲下身，一手点地，一手作为指引，逐字逐句从头读起，不放过每一个细节。

短短的十行字，小球翻来覆去地看，只觉其中深意晦涩难懂，明明拆开来看每个字都认识，拼到一起却怎么也读不懂。

看到摄魂的效用时，她的心扑通扑通的，连呼吸都静止了。

直到这一刻，她才知晓，她身体里的是个什么玩意。

也终于知道，几百年来为何世人既厌恶摄魂，又想独占摄魂。

她所拥有的能力，已经远远超出她的认知，甚至让她生出巨大惶恐和不安。

更让人惊讶的是，在破解法那一栏中，作者只写下一个“杀”字。

法术无人能破，就只能除去修炼者。

若让人发现摄魂还未绝迹，她大概会成为全修仙界的公敌，不斩草除根誓不罢休那种。

一股恶寒自脚底升起，小秋头脑发昏，骤惊之下一屁股摊坐在地上。

竹林里传来动静，有人穿过隔音墙，小秋精神一振，慌张地踩乱地上的痕迹，然后调整好呼吸，等来人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