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声音清亮,口气更是嚣张狂妄,一时间地下一层的目光顿时都聚集在了她的身上——
墨发高挽,眸若沉星,态度恣睢众人,赌桌在她的剑下断裂开细细的缝隙,引得围观的赌客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可是上好的铁梨木!!!铁梨木!!!无坚不摧的铁!梨!木!就这么裂开了?!?!
“这人是谁啊?这么大的口气?”有人面色不悦,“别坏了来福坊的规矩。”
“这脸也是生脸,这剑也没见过,江湖上没听说过这号人物啊。毛都没长齐吧?谁家无知小辈到这里来撒野来了。”
“啧啧啧啧,又是一个自寻死路的后生。”
人群中叽叽喳喳,都在猜测这来福坊主是否会接下这份赌资,毕竟……坊主向来是他人代赌,有时是指名道姓的庄头,有时是是身边带着面具丫鬟,还从来没有人见过这来福坊主的真面目呢。
就在众人以为不会有回应之时,片刻之后,层层帘幕之后走出来个带着狸奴面具的丫鬟,莲步轻移缓缓走下台阶来,底下拥挤成一团的赌客瞬间便自发避让出一条道来。只见这女子在瞿心灯面前站定,轻轻俯身福了一礼,道:“这位少侠,我们坊主说了,应下您的赌约。”
在座皆是哗然。纷纷赞叹这个青年人好运来,然而在听到那丫鬟下一节话之后,脸上的脸色又变了一番。
“是你们坊主亲自和我赌吗?”
“非也,我们坊主不喜喧嚣热闹,便由我们大庄头周先生和您赌。”那丫鬟道。
看周围的反应,瞿心灯便能才出,这个大庄头定然是个人物,至少是精通于赌术的。她脸上并不见惧色,只是将剑挪到一边,抬手示意开台。
五尺宽、八尺长的赌桌,周庄头和瞿心灯相对而坐,一人手中持一个摇盅,六枚骰子,这是最简单的玩法,之比点数,双方同开摇盅,点数大或是小着胜。
这是最简单的玩法,然而也是极其容易出千的玩法。瞿心灯摸了摸下巴,看了对面三十四岁的男人一眼。
“少侠要赌大赌小。”来福坊做东家,有意让课,遂周庄头问道。
“要大要小?”瞿心灯偏过头问萦香道,后者想了想,有些不确定问:“那便小?”
“那便小了。”瞿心灯欣然答。
“是该要大好些还是要小好些?”萦香问。
“大差不差都一样。”瞿心灯耸了耸肩。
一局定胜负。
随即便见那周庄头抄起摇盅,宽袖一扫,六枚骰子被袖风震起,直直没入摇盅之中。他手指奇长如鹰爪,骨节如包古银,关节上的茧子一看便就是有些年数的。摇盅和筛子在他手中发出清脆如同珠玉碰撞一般的琤然之声,动人悦耳。
“周大师不会要摇一线天吧?”赌客中有窃窃的声音议论。
“什么是一线天?”有不解者问。
“一线天!那可真是神迹也,六科骰子依次堆叠,最上面一面是一,依次将六颗骰子取下来,你猜怎么着?每颗骰子最上面都是一!!!”
“真的假的?”
周庄头凝神阖目,耳尖微动,终于将摇盅扣在赌桌之上,抬手示意瞿心灯摇。
到她了。众人发目光随之也紧紧盯着她的身上,势必要盯出个什么花儿来。本想着这位少侠怎么说也能来一个花里胡哨好看的开场,却不料这人就只是拿起摇盅,将六颗骰子依次丢了进去,随意摇了一通,扣在了桌上。
众人大失所望。
“谁先开?”周庄头问。
瞿心灯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后者没有拿腔,便将摇盅揭开。一时间所有的目光都汇聚在了拿小小的摇盅之内。
一颗,两颗,三颗……
当六颗骰子逐一出现在众人面前时,就连站在瞿心灯背后的萦香也倒吸了一口冷气——这六颗骰子竟当真和传闻中一班,依次交叠在了一处,最上面一颗,赫然就是一点。
他抬手将交叠在一起的六枚骰子依次取下来,最上面点数竟都是一。
周庄头这一局——六点!!!!
还能有比一点更小的数了吗?这下子所有人都为瞿心灯捏了一把汗,看那台上的宝剑也绝非俗品,这个狂妄自大的少年人今个可算是要吃大亏了。
“到我开了。”瞿心灯面上神色不变,嘴角反而是勾出了一抹微笑来,她缓缓将手底的摇盅起来,众赌客一瞧,顿时瞠目结舌。
骰、骰子呢?这摇盅之下,空留一堆金灿灿的粉末。
“贵放好大的手笔,就连骰子都是金子做的。”瞿心灯悠悠然道,众人一惊——这个青年竟是仅凭内力便隔着摇盅将六枚骰子震碎。
实力恐怖如斯!!!
然而人群中很开就出现反对之声:“弄坏了赌具,这不是作弊出千吗?”
众赌客这么一听,再那么一想——好想是这么回事。要是谁都一身功夫,上来就将震虽了人家吃饭的家伙,那赌场的生意还做不做?
然而而瞿心灯只是笑了笑,俯下身来,对着那堆金灿灿的粉末轻轻一吹,竟见那一堆金粉下面,竟还藏着一枚完好无损的骰子。
一点朝上。
然而还没等其余人震惊的劲头消减下来,便有人高喊:“看!看周大师的骰子!!!”
赌桌另一边,只见周庄头跟前一字排开的六枚骰子竟就在众目睽睽之下一一碎裂开来——除了原先放在最上面的那一个。
好一招隔山打牛,好俊的功夫!
“你一点,我一点,竟是平局,承让了。”瞿心灯拱手大笑,勾住了剑鞘便要往外走,适时身后便传来方才那丫鬟的声音:“少侠留步,我们坊主有请。”
瞿心灯笑了笑,欣然入内。
*
不得不说,这来福坊的坊主还是很会享受的,最深处的小阁子内里是沁人心脾的清凉和薄荷龙脑香,瞿心灯伸手拂开重重叠叠的珠帘和纱幔,步过廊桥上隔庭院演奏雅乐的歌女,便见背后的美人榻上侧卧着个身姿曼妙的女子。
是先前在昌平县木傀郎逆旅中见过的熟人,敦州太守陈年寿的夫人,敦州李氏,李素。
“坊主。”瞿心灯微微颔首。
见是她来,李素这便从榻上起了身,尤其端庄福身回了她一礼:“少阁主。”
只是个长相有些病弱的女人,颇有西子捧心之态,慧极必伤之感。瞿心灯在此处见到她的第一眼就觉得,她应当是坐镇千里之外、运筹帷幄之中的谋士。事实上,她坐镇来福坊中,也确实是做到了运筹帷幄之中。
“只是听说来福坊和陈氏有些关联,却不想,坊主竟就是李娘子。”瞿心灯朝她凑近了一两步,真好能闻到李素鬓发间的篦头水的香气。
嗯……像是芍药的味道。
“李娘子袖中也香,不知道是什么方子,可否赏在下一两?”瞿心灯勾住她的一抹衣角,双目微微眯起,看上去有些失神。
李素见她这幅姿态,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早写时候,年寿同我说,这听天阁少主有些不正经,我只当是什么玩笑,谁承想今天一见,竟真是个流氓。”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瞿心灯一愣,随机无奈一笑,“所见佳人,总会有些情不自禁,莫非是娘子心疼香了,不肯赠我?”
“香粉香膏,少主只管吩咐,闲谈正事。”她欠了欠身子,拉着瞿心灯在美人榻边坐下,“将人带上来。”
说罢,外间边进来个黑衣蒙面人,便就是方才在外头见到的那一个,李素见瞿心灯的眼睛盯着他看了一阵,便出口解释道:“这是当时在昌平县所遇见的江敞。”
“带着个盲童妹妹的那个?”
李素点了点头,只见江敞扛过来个麻袋抛在地下之后便抱拳告退。
“他是练家子,功夫很不错,我这坊间缺少打手,就让他来了。”李素道。
“他愿意?”
“他妹妹还小,眼睛也还是要治的。”李素笑,斜睨了一眼地上麻袋里呜咽不止的能勉强看出是个人的异邦人,道:“这人在我这混了有小一个月了,是从玉轮关那边过来的。我这里虽然看上去乱,但是背地里都是有些记录的,我叫人盯了他一段时间,前几天听年寿说你们在追查,就将我这边的名册拿过去对了对,正巧就在了。”
“这样大一个来福坊都是娘子一手打理,当真是好厉害。”瞿心灯笑,“听外面说娘子有兴致也赌一把,竟也是对赌术精通之人?”
李素笑:“算不算精通,不过是略微了解一二罢了,若是日后有机会,还是很期待可以和少主同台一试的。”
“自然。”瞿心灯摇了摇扇子,又凑近了去闻她袖间的香,走到时候除了带走那个回鹘人之外,还带走了一匣子的香粉香膏,篦头油和花露,除了自己留下来两罐之外,其余都分给了阁子里的女孩子们,据说本来想着给明翎也留一罐,但是瞿少主架不住女孩子们的撒娇,最后连自己那罐都没有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