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春皱 第20章 第十九章

夕阳的最后一缕余晖，如同濒死挣扎的残焰，恋恋不舍地从窗棂缝隙中溜进张逯染的公廨，将室内原本肃杀冷硬的陈设，也染上了一层虚幻而短暂的暖色。然而，这份暖意却丝毫无法驱散弥漫在空气中的凝重与寒意。

逯染独自一人站在窗前，负手而立，目光穿透渐渐沉下来的暮色，望向远处那片被重重宫墙环绕的禁苑。她的身影被拉得很长，如同青松般挺拔，却又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孤寂与沉重。脑海中，反复回响着今日从姐姐张濡晗那里得到的那些令人震惊的消息。

衍月公主与皇帝之间可能的秘密合作……太后派人前往公主府的神秘举动……周夫人的深夜密会……每一条信息，都像是一根根冰冷的针，刺穿着她原本就不平静的心湖，激起层层惊疑与不安的涟漪。

局势，远比她最初预想的要复杂百倍，也凶险百倍。

她原本以为，自己的敌人主要是篡位夺权、害她家破人亡的皇帝李劼，以及当年直接参与陷害的贵妃和衍月公主等人。但现在看来，这背后似乎隐藏着一个更为庞大的利益网络，甚至可能牵扯到皇权内部更深层次的交易与阴谋。

衍月公主绝非仅仅是为了对付她这个“死而复生”的旧人，她染指禁军，豢养江湖势力，其野心恐怕直指储位，甚至……是那至高无上的龙椅！而皇帝李劼对她的“纵容”和“安抚”，究竟是单纯的兄妹情深，还是……另有所图，甚至可能是在利用衍月这把“刀”，去达成某些他不方便亲自出手的目的？

至于长孙洺漾……这位心思难测的太后，她在这场棋局中，又扮演着怎样的角色？她对自己的怀疑已昭然若揭，却为何迟迟没有动作？她派人前往公主府，是想联合衍月对抗皇帝？还是想暗中调查衍月，借力打力？抑或是……她也有着自己不为人知的秘密和计划？

逯染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一个巨大的漩涡中心，四周充满了各种相互角力、目的不明的强大势力。她就像是一叶扁舟，在波涛汹涌的大海中艰难航行，稍有不慎，便可能被巨浪吞噬，粉身碎骨。

不行！不能再这样被动下去。

她猛地转过身，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光芒。被动等待，只会让自己陷入更深的泥沼。她必须主动出击，掌握更多的信息，才能在这场危机四伏的博弈中，占据一丝主动！

衍月公主这条线，是目前最大的威胁，也是最迫切需要突破的关口。虽然申猴那边的追踪暂时受阻，但并非全无头绪。长沙王李勉那边，似乎掌握着更多关于“鬼影门”和衍月近期动向的情报。

或许……是时候动用长沙王这条“盟友”的力量了。

虽然与这位深不可测的王爷合作，同样充满了风险，但眼下的局势，已经容不得她过多犹豫。两害相权取其轻，利用长沙王的情报网，尽快查清衍月公主的底细和图谋，是目前最紧要的任务。

打定主意后，逯染走到书案前，重新点燃了蜡烛。跳跃的烛火映照着她坚毅而冷峻的面容。她取出一张特殊的、用药水浸泡过的薄纸，拿起特制的细毫笔，开始用约定的暗语和密码，飞快地书写起来。

信的内容言简意赅：

其一，恳请王爷提供所掌握的、关于衍月公主近期在东海郡及回京后的所有异常动向，特别是与江湖势力“鬼影门”的联系细节。

其二，询问王爷是否知晓衍月公主此番回京的真实目的，以及她与皇帝之间可能存在的“秘密合作”内容。

其三，告知王爷，自己已在禁军内部初步站稳脚跟，但仍需时间巩固势力，希望能继续得到王爷在情报和资源上的“守望相助”。

写完后，她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无误，然后将密信小心折好，用特制的火漆封缄。

做完这一切，她唤来了苍狼。

“将此信，立刻送往城西‘听雨轩’，交予那位姓秦的掌柜。”逯染将密信递给苍狼，声音低沉而凝重，“记住，务必亲自送达，确认对方收到。传递过程，绝不能被任何人察觉。”

“是，大人！”苍狼接过密信，郑重地点头，眼中闪烁着忠诚的光芒。他虽然不知道信的内容，也不知道那位“秦掌柜”是何方神圣，但他明白，这封信必然关系重大。

“去吧，速去速回。”逯染挥了挥手。

苍狼领命，身形如同鬼魅般消失在夜色之中。

送走了苍狼，逯染并未立刻休息。她知道，密信送出，只是第一步。接下来，便是等待长沙王的回应。而在这期间，她必须处理好眼前的事务，并时刻警惕来自宫内各方的压力。

她重新将注意力放回到侍卫亲军司的事务上。沈默那边，对西营的整顿和清查还在继续。虽然周放这条线断了，但顺藤摸瓜，还是挖出了一些与周放沆瀣一气的蛀虫。逯染指示沈默，对于那些罪证确凿、贪赃枉法的，绝不姑息，严惩不贷，正好借此机会彻底清洗西营，将这支重要的力量牢牢掌控在自己手中。

同时，她也加大了对南营、北营等其他营区的掌控力度。通过提拔亲信、调整布防、加强操练等方式，逐步削弱其他指挥使的权力，并将自己的影响力渗透到禁军的方方面面。

她的动作迅速而果决，虽然引来了不少非议和阻力（尤其是来自太尉戚叡一系的暗中掣肘），但有皇帝之前那番“默许”的态度撑腰，再加上她本身展现出的强大能力和铁腕手段，一时间倒也无人能真正撼动她的地位。

然而，就在她将主要精力投入到整顿禁军、巩固权力的同时，宫中却又悄然发生了一件看似不起眼、却让她心头一凛的事情。

这一日，逯染正在公廨批阅一份关于加强宫门出入管理的文书，负责监视宫内动向的沈默（他如今暂代协理西营事务，出入宫廷的机会更多，也更方便暗中观察）派人秘密送来了一份急报。

急报的内容很简单：太后娘娘病了。

据说，太后是偶感风寒，身体不适，已经下令免了未来几日的晨昏定省，并闭门谢客，静心休养。连皇帝李劼亲自前往探视，都被挡在了长信宫外，只隔着门帘问候了几句。

太后病了？在这个敏感的时刻？

逯染的第一反应便是怀疑。长孙洺漾的身体确实不算强健，但以她对她的了解，绝非那种弱不禁风、轻易就会病倒之人。而且，早不病晚不病，偏偏在试探过自己、又派人去过公主府之后病倒？这其中，是否有什么关联？

她是真的病了？还是……以此为借口，避开某些纷争，或者……在暗中进行着什么不为人知的计划？

这个突如其来的变故，打乱了逯染原本的一些计划。她本还想找机会，再试探一下长孙洺漾的态度，或者通过观察她的动向，来判断她与衍月公主之间可能的联系。但现在，太后“抱病不出”，长信宫如同铁桶一般，外人根本无法靠近，更别说打探消息了。

这让她感到一阵莫名的烦躁。长孙洺漾的存在，如同一个巨大的谜团，始终笼罩在她的心头，让她看不清，摸不透，却又无法忽视。她对自己的怀疑，她与衍月、皇帝之间可能存在的复杂关系，都像是一根根无形的丝线，牵动着整个棋局的走向。

就在逯染为太后的“病情”而心绪不宁之时，苍狼终于带着长沙王的回信，悄然返回。

回信同样是用密语写就，内容却比逯染预想的要丰富得多，也……惊人得多！

长沙王李勉在信中，不仅详细介绍了鬼影门的起源——与前朝某位擅长追踪刺探的宦官势力有关，还提供了鬼影门的组织结构，以及其为衍月公主效力的部分证据，更惊人地指出——衍月公主在东海郡期间，除了豢养鬼影门之外，似乎还在秘密联络一批……前朝旧部？！特别是那些对李劼篡位心怀不满、意图复辟的激进势力！

至于衍月公主与皇帝之间的关系，长沙王表示“内情复杂，非一言能尽”，但他暗示，皇帝对衍月公主的“纵容”，或许并非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更像是一种……相互利用，甚至可能涉及某种“交易”。而交易的核心，似乎就与那个“失窃”的“东西”有关！

最后，对于逯染请求“守望相助”的提议，长沙王表示“鼎力支持”，并承诺会动用他在京城的所有资源，全力协助逯染查清真相，但同时也提醒她，“宫廷险恶，行事务必谨慎，切勿冲动”。

这封回信，信息量巨大，也让逯染对当前的局势有了更为清晰的认知，她只觉心中震撼久不能平。

衍月公主竟然在联络前朝复辟势力？！她到底想干什么？难道想……取李劼而代之？！

皇帝与她之间，又存在着怎样的“交易”？那个“东西”又是什么？为何如此重要？

还有长孙洺漾……她在这其中，又扮演着什么角色？她“抱病不出”，是真的身体不适，还是……知道了某些秘密，在避祸自保？

逯染感觉自己的大脑几乎要被这些纷乱而惊人的信息撑爆了！她从未想过，自己一心想要复仇的对象，背后竟然牵扯着如此深不见底的阴谋和野心！

她将密信反复看了数遍，然后走到烛火前，将其点燃，看着那特殊的纸张在火焰中迅速化为灰烬，不留一丝痕迹。

窗外的夜色，已经彻底笼罩了大地。寒风呼啸，拍打着窗棂，发出呜呜的声响，仿佛是亡魂在哭泣，又像是……风暴来临前的嘶吼。

逯染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无论前方的道路多么黑暗和凶险，无论敌人多么强大和狡猾，她都不能退缩。

她不仅要复仇，更要……阻止衍月公主那疯狂的野心！否则，一旦让那个女人得逞，整个大凉，恐怕将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她走到书案前提起笔，在一张新的白纸上，开始重新规划她的下一步行动。这一次，她的目标，将不再仅仅是复仇，更关乎……天下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