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无异 第15章 第 15 章

因塬县、蓬县二县爆发民乱，弗城近日也是人心惶惶。

好在弗城得到赈济后，当日便开仓给粮，城内流民与原本住民暂时都得了保障，太守又下令将几户有人患有瘟疫却瞒而不报的大户重惩，一方面杀鸡儆猴，另一方面半是逼迫地令几个大户捐了大量粮食，既威慑了城中蠢蠢欲动的不法之徒，又让百姓看见城中防灾粮库在空了一半后再次被填满。

震慑了宵小，稳住了人心，双管齐下，太守将弗城的局势暂时把控住了，只等朝廷下令，再转头去拾掇二县的乱子。

喂了一年多的母鸡，正是在肥硕且还没老的时候，被人拔了毛去了脏腑，伴着红枣生姜丢在锅里熬了整整一宿，大清早一揭锅，顷刻间满屋子都是霸道的浓香。

陶大嫂把锅里的东西连汤带水地盛了满满一盆端出去，那味道实在太新鲜霸道，哪怕上头扣了一个大木盘子，那味道也伴着热气呼呼往外跑。

盆子被人从厨房一路端到庄南，那股香气也就跟着飘了一路，凛冽的寒风中混进了一大片热气腾腾的扑鼻肉香，引得许多早起的人直吸鼻子，口水横流。

“今天有肉吃？”有人忍不住问道。

“想什么呢？”陶大嫂顶着臃肿的身形步履如飞地走过去，把一连串的话落在身后：“偷懒多久了还想着吃肉！多大的脸盘子？”

那人也不恼，嘿嘿笑了两声：“这不许久不见油水，实在馋了吗？也不是我想偷懒，现在也找不到事情做啊！”

“不做事就别吃肉！”旁边的人群哄笑开了。

“不吃肉，给口见油星的汤成不？”另有一人嬉皮笑脸地朝陶大嫂的背影喊道。

“一会儿给你们粥里兑鸡汤煮！一群惫懒货！又懒又馋！”陶大嫂状似没好气地道。

一群人起哄着喝起彩来。

陶大嫂一路走到庄南，在一个小隔院门口停了一下：“小先生！”

“诶，嫂子，进来吧！”屋里有个人回道。

陶大嫂确定里面的人方便，才端着汤进了隔院。

屋里的人也迎了出来：“大嫂太客气了。”他刚出门就闻到了鸡肉的香气，不用看都能猜到陶大嫂来做什么了。

“不客气不客气，该你有的，”陶大嫂端着盆进了屋，把盆往桌上一摞，“这些天都多亏你了，你来这儿这么多天，半点儿油星见不着，都瘦了一大圈了。”

说着掀开上面扣着的木质盘子。

饶是早有准备，真的见到东西平仁俨还是惊住了：“嫂子这如何使得？这太破费了！”

盆里是大半盆黄澄澄的鸡汤，鸡汤里一只完完整整的鸡分外抢眼。

平仁俨只当陶大嫂是送了半只鸡或者一条鸡腿一条鸡膀子过来，没成想陶大嫂竟是将整只鸡端过来了。

他可不觉得陶大嫂会来这里分他点鸡汤鸡肉然后端着剩下的走，因为旁人吃饭都挨着庄上的厨房，再不然，地位高些的比如庄头夫妇也是在自己屋子里吃，而庄南的隔院是很偏僻的，端到这里后再端去哪里都是费二遍事，所以这整只鸡只会是陶大嫂打算囫囵送给自己的——顶多再捎带上给病人也吃一些。

“庄上养的有什么破费不破费的。”陶大嫂胖脸上的眼睛都笑得不见了：“之前都没好好招待你，这回补上。”

“这太多了，整只鸡都拿来根本吃不完，留小半只给我就够了。”平仁俨推辞道。

“哪里吃不完啊，二十来岁的大小伙子，这鸡撇了骨头还剩几两肉？不几口就吃完了？”

看着那粗粗一看起码三四斤的母鸡被陶大嫂说成这样，平仁俨竟一时失语。

“这不还有牛小子吗？他不也得吃点吗？小先生心好，总不会你吃着让他干看着吧？这鸡全给你正好！”

平仁俨哭笑不得地道：“壮牛现在吃不了多少荤腥，顶多能喝些汤，而且这些日子庄上不曾薄待我，我和壮牛这个病人吃的是一样的稻米，这些日子的稻米加起来，少说七八只鸡吃没了。那边还有几斗稻米堆着，这鸡不必全给我。”

“那还瘦了？哎呀你就收着吧，你把壮牛从阎罗殿里拉回来，也是把我们庄子给救了，一只鸡而已，不给你吃着我们亏心——你都说稻米顶上七八只鸡了，还差这一只了？”陶大嫂说话特别快，完全不给平仁俨继续反驳推辞的机会，平仁俨两次想打断她都被她抢白了：“你还不知道呢吧，城里还有下面县里乡里，抄了三四家人了，都是瞒而不报的，要不是有你，我们只能把壮牛送活人营里去不说，这个庄子只怕也要让人封起来！说不得我们也会被强送到活人营里去！”

“活人营里现在，天天都有十几号人被拉去化掉呢！”

平仁俨面上的笑容微微凝滞，陶大嫂没留意到这点，说着说着人就开始往外跑，说完这一串人都在院门外了，平仁俨慢了几步，陶大嫂出了院子就道：“我今天就不再过来了，小先生你多吃点，主家来人昨天就已经走了，庄上现在剩着二十几只鸡呢！”

平仁俨送走了陶大嫂，人却没有回屋。

他在院里僵立了片刻。

庄里院墙低矮，站在这里，看初升的太阳，刚刚好。

平仁俨出了会儿神，打了个哆嗦。

有两个小孩儿在隔院门外探头探脑，鼻子里时不时发出比呼吸稍微粗重一些的吸气声。

显然是被鸡汤的香气馋的。

他们显然也被家里人叮嘱过，不能进隔院，不敢进隔院，又舍不得走，所以只能蹭在门口捕捉空气中的那一点点鸡汤的热香。

平仁俨回过神，看见这两个小崽儿，笑了一声，回屋将两个鸡翅膀撕了下来，出门分给两个够着寻味儿的小家伙。

小家伙开始不敢要，背着手，往外退，只是盯着平仁俨看，眼睛里有藏不住的渴望。

但平仁俨脸上虽没太多的神色，看着却有种难言的亲和，两个小崽子磨蹭了一会儿，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在肉冷掉前把鸡翅膀接过去了，一边吃一边乖巧地道谢。

平仁俨退后了些：“吃完就回去吧，这几天还是别来这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