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郑国正被钧国攻打,郑国内乱,北郑在抗钧,南郑却在侵犯我朝边土。”一块鸡血石被扣在石案一角,发出“嗒”的一声轻响。
“东南,去年旱灾歉收,今年蝗灾颗粒无收,又因救济不及,现已有三城十县爆发瘟疫。”又一块碧玺被按在石案上,与鸡血石遥遥相对。
“西北,吴国虎视眈眈。吴地今年春天地动夏日涝灾,正是国内困乏之时,吴**队假作游匪屡屡犯边,大肆抢掠。吴人悍勇,越是缺甲少粮,越敢宣战四邻。”那只手又拈起一块蛋白石压在石案上。
那只手最后点在了石案唯一一个空着的角上。
“西南,边境安稳,风调雨顺。只是,这一块地方,”细细的水流声响起,伴着一阵似有若无的冷冽茶香,“可能撑得起大势?”
“若仓廪殷实,可。”
“可,国库与内帑,皆不丰足。”
“高庙侈费,国库不丰,内帑不满,可这世上,总该有几个仓库,是钱粮丰盈的。”
“这个,倒是如此。”
大煊德狩七年十月廿七,天子令,播粟米九十万石,自封、邠二州出,发往余州救赈,播粟米三十万石,自盘州出,拨往姜州弗城救赈。国库调银五十万两,分拨四城,用以安民。
栾致远解禁后,第一个听到的大消息,就是这条诏令。
他面上不动声色,内里却着实觉得这事情不可思议,觉得这世间简直没道理好讲。
七月初蝗灾,他九月底被禁闭前就听闻有小县城已经发瘟了,而到了十月底,赈灾钱粮竟然还没能发出去?不说钱粮,下令征调的政令居然才发?
十月底的诏令,十一月中旬能有人动弹就不错了,等粮食到了受灾四城,岂不是要过年了?
栾致远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说不清是冲着什么的,
可能是冲着朝堂的吧。
民乱这种东西,他是想到也不会愿意继续往下想的。
天子大权独揽,诏令迟迟不下,只怕是各地和京里都不怎么余富……所以硬拖到十月各地税政都清理好报上来后,才下发救灾圣旨。
栾致远对当今实是又爱又恨。有志做能臣亦有才做能臣的,对于当今,也都该是类似的心理。
爱这位君主敢于变革又手段强硬,恨这位君主喜好酒色铺张靡费。
虽说了府库不实与各地吏治不清脱不开干系,天子重开科举几年后必能端肃吏治,但在国库年年没甚盈余、天子依旧热衷于采选美人并在后宫大肆铺张的情况下,各人难免还要在心中责怪一番当今。
德狩七年,十一月廿五,三万石粟米送达塬县。
知县开粮仓发粮,领赈之人发觉,所发者乃是旧粮。
当晚,县里旧粮消耗一空,次日,县中不再发粮。
知县言道,先发的是县内粮仓累积的陈粮,须再等三两日,才会散发救济送来的新粮。
十一月廿七,塬县民变。
两万余名外来灾民,揭竿而起,一日一夜,占下塬县及县西县南大量村庄。
知县方宝成,于官衙正堂,着官服自缢殉国。
起事者率数百人占领官衙,冲开粮库,见数万石粟米存放妥当并无缺少,竟热泪盈眶。
起事者头领,名冯坚,见赈灾钱粮尚在,当下吩咐,将一万石粟米分与塬县众人;又回县衙,将方宝成鞭尸一百,弃尸路旁,任众人唾弃。
薄合珠心下不忍,但为自保,并未搭手将方宝成安葬。
两日后夜里,方宝成尸身不翼而飞。
起事者已有的几名主事人对此极度震怒,但碍于在塬县根基不稳,不敢大肆追查。起事者中,有明理者道:“瘟疫尚未平息,方宝成尸体久放不合时宜。”
于是,起事者方对外宣言“曝尸三日,狗官尸身将近腐化,为县内民生计,义军已将其尸身掩埋”,草草遮掩过去。
薄合珠听闻,心里稍微松下几分,却又掩不住叹息。
方宝成,死得着实冤枉。
又过一日,义军主事人登门拜访薄家。
来的是义军首领冯坚,同两个义军首领左膀右臂一般的的智囊,足见其诚意。当然,随行跟进薄家的护卫也不少。
义军在塬县缺少根基,薄家在塬县,既是大户,又德高望重,义军不想和塬县生民冲突,又想借薄家打开塬县的关系脉络,上门自然无有不敬之处。
义军登门,薄家夫妇接待来访者,薄合珠也在一旁,并没有刻意避讳。
冯坚与两个军师起先是和薄老爷打机锋,到后来却是在和薄合珠明枪暗箭。
薄老爷有意磨炼女儿,而薄合珠的表现更让他喜出望外,于是索性放任女儿发挥。
待义军三名头领离开薄家,出门时,冯姓军师忍不住回头看了眼薄家门脸,对冯坚道:“这女人太厉害了!简直让我害怕!”
冯坚没说话。
另一个姓杨的道:“厉害成这个模样,不知……以后是好是坏。总之原本想的路,暂时是行不通的了。”
“不过薄家给了另外两条路,不是吗?”冯坚不大在意地道:“若选那两条路,无论哪条,薄家这女人都是越厉害越有利于我们。”
冯姓军师点头赞同了这句话。
那杨姓的没有别的反应,心里怎么想的,却是不知道了。
而薄家门内,薄合珠却是一声冷笑。
民变……
哪里是民变!
都以义军自居了……分明是要造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