汀岚觉得,荷令和慕容景,怕是异父异母的兄弟吧。每天上刑,回回疼到昏迷。有时她又从昏迷中被疼醒过来,总而言之,就是她的身体无时无刻都在忍受痛苦。如果天帝还念着慕容景是他弟弟,但凡有那么一点情谊,也不会下这么重的手。
虽然身体疼痛,汀岚也只好往好处想。每日少有清醒的时候,也就不必忍受师父已经逝去的苦闷和痛苦。
就是不知道慕容景怎么样了。
要说受不了,其实她早就受不了了。这比她上水道派时候疼多了。她甚至会跳出一个可怕的念头——什么时候死。
没过多久,她就如愿了。
好久不曾想起她的养母,特别在是遇到了她的师父和师兄师妹以后,还有,在知道她还有个兄长的时候,她以为那些事都已经淡淡的过去了。但是,这些天,时而真切时而朦胧的景象中,她好像又回到了那些日子里去。
其实养母没有对不起她,她只是不亲近她。
汀岚回到那个瓢泼大雨的日子,泥泞的山路上,她把养母葬了,咕噜噜滚下来,大病一场,然后略过中间无数的无聊的日子,一个人死在山里。
她又回到了没有人知道她的世界里去。
养母半坐在床上,望着窗外,被单上一口鲜红的血。她打了个冷颤,然后,深深地,深深地,往下沉……
“天帝,牢里剩了一具白骨。”
“凡人?”天帝没什么表情,“不自量力。”
慕容景缓缓睁开眼。
几乎是同时,昭觅就已经察觉,“醒了?”
慕容景从床上坐起来,沉默地环顾四周,“我在地府?”
“嗯。”
“谁帮了你?”
昭觅看他一眼,沉默。
“是谁?”慕容景紧追不舍,“枣灵?”
“枣灵死了。”
慕容景感到胸腔隐隐作痛。
“荷令下手狠,那一掌把你拍到只剩一口气,枣灵,直接魂飞魄散。”
“我的错。”慕容景不能不自责,“如果,如果我再想的周全一些,她一定不会……”
“荷珏,多说无益。”
“你让我,”慕容景声音喑哑,“你让我怎么少说。”
昭觅正要说话,突然传来几声躁动的声响。
昭觅看见来人,“是你,神界第一走狗。”
“有你们嘴软的时候。”来人很不屑,丢来一副白骨,“桃代李僵,死了一个凡人,倒也不算可惜。”
慕容景看着那副腐化透了的白骨,没来由心头产生一阵寒意。
“天帝在神界等你。什么时候恢复了,想要报仇了,随时欢迎。”他正说着,被一股气流冲撞后几米。
“我的地方,还轮不到你撒野。”昭觅扯一扯嘴角,眼里闪着冷光。
慕容景蹲下,轻轻碰了一下那骨头,软的,还有水。
“滚!”
昭觅走到慕容景身边,“她……”
“是谁?”
“他是谁?”
“汀岚。”
慕容景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还有一瞬间的陌生,因为他从没有叫过这个名字。但是昭觅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他却一点都不惊讶。就好像他心里早就知道了。
慕容景手有点颤抖,“之前她说她见过我,我全然没有放在心上,因为我只相信我记得的。如今,我不信了。昭觅,你知道真相吗?”
她是谁?为什么愿意为我变成一具被水泡烂的白骨?
昭觅道:“她也曾经寻找无路来找过我,向我说过,我当时也没有在意。直到她说她愿意替你去水牢,我就去翻看了一下她在凡间的事,发现你和她的确有过一段交集。但是,因为你是误入轮回道,后来又阴差阳错地被我带回冥界,所以就算人间一个轮回,你就已经不记得那些事了。”
“帮我恢复记忆吧。”
昭觅犹豫了一下。
慕容景扯一扯嘴角,“我要出事,也不会在这里。死,我也会死在神界。”
昭觅就走过去,轻轻点了一下他的额头。
于是像是前世的记忆翻涌而来,他记起了和她的一切过往。最后,他们是在上元节分别的。他被时春找到了,被抓走后,时春把他丢在了水道派门口。
慕容景就深深地俯身下去,动作轻柔地抱起那具白骨。
“对不起,我忘记了。”
一两滴污水从白骨上滴落。
“不过没有关系,我会来见你的。你等等我。”慕容景轻轻地放下白骨。
“荷珏!”昭觅对着慕容景的背影叫:“你的死和她的不一样啊!她是半仙,死了尚有轮回,你死……”你死就是魂飞魄散,永远消失了。
“昭觅,”慕容景停下脚步,但是没有转身。昭觅提布就要追上他,慕容景说:“你还有一个偌大的冥界,你不能跟着我。”
昭觅道:“几次三番,我都不能和你一起。我们可是从小到大的好朋友啊!而且,这次,妖王还不知道会不会履约来帮你……”
慕容景眼望前方,“那么多次你都救了我,我亏欠你太多了。而且我更明白,如果一处庇护之所丧失,你的下属会落得如何悲惨的境地。”
他仍然记得,淮东兮率领天界大军,冲杀进魔界,杀了魔修无数。而他堂堂魔君,那时却在冥界。他的臣民被血刃,他却什么都不能做。
后来所有的魔修都死了,魔界也就理所当然地消失了。而只剩下他还留着“魔君”的头衔,真是万分可笑。
“昭觅,你并不是你自己,你也属于你的臣民。他们需要你,整个冥界都需要你。”慕容景道:“这也是我为什么多年来,你怎么劝我,都不愿意放下仇恨的原因。那么多魔修,曾经是魔界最有生机最有活力的,最终都因为我的莽撞和无用死去。那么多条性命,用尽我一生我都赔不起。”
“妖王时春,他在人间找到我时,本来可以把我杀了向神界求得和平,但他只是把我丢在了水道派门口。他会来的。”
“你是一个好的主上,从不惹是生非。不像我。”慕容景说着,大踏步往前走去。
慕容景去到神界,一刻时间也没有浪费,直接往天帝的寝殿走去。
一路上,他都走得十分顺畅。
“来了?”
神界日夜都是好的天气。日间,一眼不能望尽的云彩,温柔至极;夜间,天上天,星辰闪烁。永永远远,都是这样一幅很好的气象。
所以不会有人经常想起,曾经有一位呼云唤雨的雨神曾经死去,神界本该阴云遍布,覆盖在风、雨当中。
天帝正在逗鸟,对慕容景的到来并不意外。
他不再说,慕容景也不开口。
他终于站直身子,看着慕容景,良久,微微一笑。
“我以为你还要养挺久的伤的呢。”
慕容景周身的云流开始涌动,他毫不废话地给了天帝一掌。
天帝不避不躲,受了这一掌,嘴角溢出一点鲜血,他道:“不愧是魔君,受了这么重的伤还有这么大的气力。不过,”他笑道,“还是不如我。”
“你是个疯子。”
天帝再受了他一掌,笑得猖狂,“荷珏,你永远都是我的手下败将!”
慕容景一个回旋,转身冲过去,被他轻松打到在地。
一束光开始照亮慕容景的上方。
灵珠。
“荷珏,你想求死?我这就成全你。”
说着,他的眼骤然眯起,一股强大的气流卷起他周身的花草。
千钧一发之际,那道通过灵珠变得无比强大的气流,冲撞到了一个柔软的身子上。伴随着一声尖凄的“父帝!”,又一个淡蓝色的魂魄消散了,甚至都没有再留下给他说下一句话的机会。
慕容景倒在地上的身体猛地一僵。
天帝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把双手举向头顶,双眼骤然睁大如铜铃,“不!不!不!不——”
“荷华!”
天帝红了眼,狂叫道:“荷珏,我要杀了你!”他猛地一掌把慕容景甩出去。慕容景倒在地上,头再也抬不起来。从他身上滚落出一朵蜡制般的牡丹。
天帝什么都没看到,在原地踉跄。那一声“父帝”,让他的眼前出现了幻觉。他仿佛回到了很久以前,他的父帝尚且在世的时候,他永远低头恭敬地叫“父帝”的模样。
父帝死前,对他说,“王座是你的,不会是荷珏的。你放过他。”
有了父帝的意志,他顺理成章地成了神界的王。可是他却一点都没有胜利的感觉。这,明明是他许久以来都想要和荷珏一争的高下。他赢了,可是他却有了败者的感觉。
他看不得荷珏笑起来叫他“兄长”的模样,好像他对王座一点都不在意。他听信淮东兮的话,让荷珏去驻守无尽之地,放地狱之火烧了那里,为了烧死他,以绝后患。
可他没死。后来淮东兮在背后设计,他知道一二,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知道对不起筝玥,但是他拿“没有办法”安慰自己,也就浑噩地过去了许多年。
而刚刚,他和筝玥的儿子,却挡在了荷珏的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