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买些什么家具?”傅希莱随口问。
“沙发。”裴隐坐在凳子上回,“没沙发不方便。还要买个书柜,剩下的再看。”
傅希莱没觉得没沙发不方便,他从小到大的屋里就没有过沙发:“行。”
“一会儿我来骑车?”裴隐商量。
傅希莱:“好。”
裴隐顺着记忆的路线驾驶,进了县里傅希莱坐在后面指路,大约半个小时到了家具城。
说是家具城,其实只有两层,店铺也不算多。裴隐进去直奔沙发区,挑了一个顺眼的就躺下了。他拍了拍旁边的位置,示意门口的傅希莱也过来坐:“来,试试舒不舒服。”
傅希莱:“……”
刚要走过去,后面有人拍了下他的肩膀,傅希莱转头,是五个不认识的人。
“哟,还真是你。”其中一个穿校服的男生跟旁边的同伴对视,然后不怀好意地说,“听说你被处分灰溜溜地回家了,原来是真的,我说在学校怎么没找着你。”
傅希莱对他们确实没印象:“你谁?”
“我去你他爹个蛋,我们是你祖宗。”
傅希莱自己老家都忘记在哪儿了,更何况这些不知道从哪个旮旯里冒出的祖宗。
莫名其妙。
但裴隐还在看着,傅希莱不想惹麻烦:“滚。”
“神气什么,你这种垃圾就不该再回学校。”
“要我说,你就该直接退学。”
“天天冷着张脸给谁看。”
“就是,还把同学打住院,跟有精神……。”
他们声音越来越弱。
裴隐阔步走到了他们身前。裴隐以为是同学见面寒暄就没打扰,但看了一会儿那些同学开始气急败坏,他觉得不太对劲就过来了。
高中的学生其实已经不算矮了,但裴隐身高接近两米,学生看他得抬头。
“你们想干什么?”裴隐听见了他们的话,面无表情地审视他们。
不用应酬的裴隐穿的很日常,黑衬衣配着同色系的高腰长裤,外面是一件深棕色的皮革外套。
有些寡淡的嗓音落下,高高在上的压迫感袭面而来,气压都低沉了一些。
说话的几个男生不懂这种气场,但也不免感到了紧张。
“你谁啊?关你什么事?”最开始认出傅希莱的男生梗着脖子佯装冷静,眼神却飘忽不定。
裴隐宽大的手掌搭上傅希莱的肩膀,感受到掌心下的身体一僵,他轻拍两下。
黑沉淡漠的眸子扫过那群男生,裴隐问得漫不经心:“公众场合更要注意教养,没人教过你们?”
修长的手指骨节明显,手背上像树叶脉络的青筋隐隐浮现,傅希莱没忍住多看了几眼。
但又想起现在还有个麻烦得处理,傅希莱视线转向他们,语气更加不耐:“你们也想休学?”
“少吓唬我们,这又不是在学校。”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闲言碎语指指点点,他们嚣张的气焰一点点殆尽,终于感觉到了不自在。
“你等着。”
一群人留下这句话就不服气地离开了。
“你同学?”裴隐把手放下问。
傅希莱眨了下眼睛:“应该吧,不认识,反正不是一个班的。”
傅希莱回忆起裴隐的表情,中肯评价,“你刚才的样子挺唬人的。”
裴隐抬了抬眉毛:“嗯哼,厉害吧。”
“厉害。你沙发选的怎么样?”傅希莱走进店里,坐在刚才应该坐下的沙发上,倒向一边,感到自己慢慢陷进沙发,有些奇妙,“躺着还挺舒服的。”
裴隐站在旁边看着:“你觉得哪个颜色好点?”
傅希莱思考了一下:“蓝色。”
“确实。”裴隐也觉得蓝色更好看,“这里的书柜不太行,就不买了,直接放客厅柜子里也行。”
傅希莱嗯了一声,把头埋进沙发的靠背。
裴隐说:“我去二楼看看其他的,你是躺在这还是陪我一起去?”
“你自己去吧,我歇会儿。”傅希莱保持不动,闷声道。
裴隐:“行。”
家具是检验生活质量的重要指标,除了美观更重要的是舒适。裴隐在二楼边逛边选,挑剔这个挑剔那个,看了半天也没看到合适的,最后还是勉强挑了几件。
大物件他肯定是搬不回去的,店家看见留的地址不乐意送货上门,裴隐加价后也能成交。
买的差不多了,裴隐回头去找傅希莱,沙发上却没了人影。
人呢?
“你好,请问您知道刚刚躺在这个沙发上的男生往哪里走了吗?”裴隐找到附近的店员问。
相貌出众的人总会受到额外关注,店员有印象:“他啊,刚才有一群穿校服的小伙子过来,他跟着走了,从那个东门走的,我还以为他们是一起的。”
裴隐道了谢,循着方向跑出去。刚打开门,冷风和细雨一下灌进他的卫衣里。
四周没什么自然景致,裴隐记不清穿过了几次的车流和斑马线。
睫毛被浸湿,眼前模糊一片,雨幕中的世界变得朦胧。
他四处张望,在不远处看到了警车。刺耳的鸣笛声唤起一段久封的记忆,他的呼吸有一瞬错乱。
反应过来时他已经冲进了人群,一眼看到了傅希莱。傅希莱也注意到了他,撑着伞走过来。
倏忽间,裴隐心口一阵闷痛,压抑让他喘不过气。他抬手捂住,好似被钉在原地。
时间仿佛被拉得很长,世界骤然安静下来。
傅希莱为他挡住了雨:“买完了?”
一滴雨从睫毛下滑落,他不受控制地眨了下眼。声音哽在喉咙里一时发不出来,裴隐猛地咳了一声。
他清了清嗓子问:“你怎么跑这么远?”
“那几个拿着棍子站门口,傻子都知道他们要干什么,我报完警就引着他们走远了一点。总不能在里面打架吧,要赔钱的。”傅希莱看着他状态不对,拍了一下他的手腕,“你怎么了?”
裴隐反手抓住了傅希莱的手,傅希莱看了他一眼,没有挣开。
年轻警察:“你是他哥?他没事。那群学生刚动手就被逮住了。”
这里的学生和警察互相面熟得很,怕倒是不至于,但威慑作用还是有一点的。现在一个个吊儿郎当地站在边上,看着挺气人的。
裴隐慢慢回过神来,轻呼出一口气,松开了手,视线在几个男生那转了一圈,转向警察:“谢谢,请问这事要怎么处理?”
“先回所里再说。”年轻警察回,“你也跟着吧,你弟要做个笔录。”
这流程傅希莱轻车熟路,十几分钟就到了派出所。
“小傅?”老警察坐在工位上,戴上眼镜,在乌泱泱的人群里看到了傅希莱,“刚刚是你报的警?”
“嗯。”傅希莱点头。
老警察了解了事情经过,瞥了一眼那些学生就不愿再看,对年轻警察说:“联系他们家长。”
裴隐状态恢复了正常,没跟着进调解室,在大厅等着。
调解室内传出此起彼伏的叫骂声,裴隐眉心微皱,准备进去。
听清家长们怒火宣泄的对象不是傅希莱,声音又在警察的呵斥声中减弱,裴隐停住。他肩膀逐渐放松,靠在墙角,给朋友发了条消息。
“哥,亲哥,您可总算回消息了。”看得出来对面朋友快急疯了,电话一下就打过来了,“裴隐你大爷的。”
“我没有大爷。”裴隐平静地接下了这句问候。
对方气笑,冷静了一些说:“裴姨醒了,状态挺好,没什么事。你说说你,真行,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走了。你真去那了?”
“嗯。”
“徐州那么大,你怎么就去那了?名字我都没听过。”
“没想,看到就过来了。我自己也没反应过来。”裴隐说,“三儿,我在这住得挺习惯的。”
“那你打算住多久?”徐三问。
“没想好。”裴隐说完自己乐了,“先住着吧,之后再说。”
徐三:“说什么?说你一声不吭抛下我们去浪迹天涯吗?不是,老大你怎么了?从我认识你起,你在我眼里就是个特别有规划的人,你壁纸上时间安排都能细化到分钟,我看着都发怵。你听听你现在这话,这对吗?你把地址发我,我明天就飞过去看看,什么地方让你本家都不想待了。”
裴隐:“哪有这么夸张。你想来就来吧。”
……
“好了,再说,我这有事。”裴隐说完就挂了。
老警察带着傅希莱走出来,裴隐走上前:“结束了?”
两人对视上,傅希莱“嗯”了一声。
老警察:“小傅,不介绍一下?”
“他是……额……”傅希莱不知道怎么介绍。
裴隐笑了笑,揽过话头:“我是他哥。”
“这样。”老警察点点头,眼睛流转在二人之间,也笑了一声,拍了两下傅希莱的肩:“没你们事了。你们可以先回去了。”
“老周再见。”傅希莱说完拉着裴隐出了派出所。
两人一起走到电动车旁。
“你的手是不是被砸到了?”裴隐指了一下他的胳膊。
傅希莱闻言挽起袖子,露出手臂:“你不说我都没注意。还行,没什么感觉”
傅希莱肤色本就偏白,一年四季都穿长袖的防晒效果很是显著,手臂看着比脸还白,挺多疤痕的,现在又添了一条显眼的红痕从手关节处直直通向肩膀。
裴隐估摸着过会儿就得青了:“行个屁。”
“啊?”傅希莱猝不及防被怼,脸上有些懵。
裴隐说:“还是要处理一下。去医院?”
“不去。”傅希莱回得斩钉截铁。
“那去我家?我家里有药酒。”裴隐顺着话未做思考脱口而出。
刚说完裴隐心里就生出一股古怪,上药这事儿,挺私人的。
“好啊。”傅希莱这次同意得很快,“你东西买完了?”
裴隐心情微妙:“嗯,先回去吧。”
返程当然也是裴隐骑的车,稳当但速度不比傅希莱慢。
回到家,裴隐找出药箱放在茶几上,翻出药酒。
他解开袖扣往上叠了两下,往手掌倒入一些药酒,双手搓热后轻轻覆盖在傅希莱的伤处,慢慢揉开。
药酒涂抹在手上,清凉后就是辛辣,一阵阵热意刺激着神经末梢。
傅希莱坐在凳子上单手撑着下巴,歪头看着裴隐的动作:“你家怎么什么都有?”
裴隐没抬头:“怎么说?”
“你刚搬来家里就有药箱了。”傅希莱语速很慢,似是感受到微微的刺痛,半眯起了眼睛,“我是过了好久好久才想起来买的。”
“多久?”裴隐也就是随口一问,打趣,“你家有怎么还来我这?”
“……有人帮忙为什么不来。”傅希莱撇嘴,“你不问我为什么不去学校吗?”
话题转移得十分生硬,裴隐笑了笑,手里动作不停,又倒了些药酒:“能问啊,这不是刚认识,不好意思问么。”
傅希莱摸摸鼻子:“你问呗。”
“休学是怎么了?”
“也不是什么事。打了一架,老师让我在家反省几天。”
“几天?”
“一周。”傅希莱脑子里算了算,“后天就回去了。”
“打赢了么?”
傅希莱:“赢了。他菜得要死。”
“那就行。”裴隐看吸收的差不多了,站起来去厨房洗手。
水声挺大,他扬着声往外喊:“晚上在这吃么?”
“不了,我晚点还有事。”傅希莱也站起来,等裴隐出来,举着有些泛黄的手机,“加个联系方式?”
“好。”两人互相存了号码,加了聊天软件的联系方式。
“那什么。”傅希莱没有马上离开,一脸的纠结。
又来。
裴隐看见他欲言又止的模样,笑着问:“怎么了?”
傅希莱还是没忍住:“就,你今天那样,是被我吓到的?”
“嗯?”裴隐反应过来弯了弯眉眼,面部显得更加柔和,“有一点吧,还有一些其他原因,以后有机会的话告诉你。”
傅希莱放心了:“噢,你没事了就行,那我走了。”
裴隐掰了两根香蕉递给他:“饭后吃。”
“好。”傅希莱把香蕉攥在手里离开了。
自己吃就很方便了,裴隐又回到厨房,看着买的菜没做纠结,炒了个西红柿炒蛋,热了中午的剩饭,就是一顿晚饭。
入夜,窗户表面凝结了一层薄薄的雾气,像一道结界,模糊了窗外的景象,只是隐约能瞥见街道的灯光,将房间与整个世界隔绝开来。
裴隐觉得自己今天的行为很莫名,带着好奇翻阅傅希莱的朋友圈。头像是颗圆滚滚红柿子,昵称是英文Lurk,还挺酷。总共也就十条,最早的是三年前,只发了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一块很圆的石头。裴隐放大,才发现上面刻了好丑的一朵小花。
其他的九条也都是照片,黄色的小狗、一片泛黑的银杏叶、衣服布料的一角、星星很少的夜空……拍照技术是一点没有的,但每张都只有一个主体,看着还挺舒服。
这么看这小孩还是挺热爱生活的,裴隐靠在床头边,给每张照片点了个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