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处卧房,气息温香,其间布置随意的很,桌案凌乱,软榻歪斜,足见主人不拘的性格。
东面窗棂下一支插瓶却摆的恰到好处,内是黄的白的梨花枝,为整间屋子添彩增色,显出勃勃生机。
苍白俊秀的少年裹紧躺在被褥里,他原本在窗外透过的晨日微光中一脸无害的沉眠,突然像是被梦魇住一样,被子下的身体一抽,眉头猛地皱紧。
“啊!”
少年从睡梦中惊醒,只见他坐起后先是惊慌的环顾四周,在后脑勺上囫囵摸了几遍,又掀开被子满脸惊奇地查看自己的身体。
他没死?竟然没死!
林云绥来不及震惊,立刻想起什么。
先生!先生……对,他得赶紧去收敛先生的残躯……
没等他掀开被子下床找人,“吱扭”一声,房门打开,大约四十岁左右,满面肃容的妇人手里端着个碗,快步绕过屏风,见到坐起的林云绥,急忙一脸心疼的上前。
“哎呦,小少爷快躺下,别又着凉了。”
说着,一把将林云绥身上散开的被褥压实裹紧。
见到是从小伺候自己的李嬷嬷,林云绥下意识紧张的心神放松,顺从的任她施为,边急忙开口。
“对了嬷嬷!有人要害你,你先……”
“你这孩子,什么有人要害我,是不是发烧烧糊涂了,不是害的你吗?”
“对对……是害得我。”林云绥想起那口枯井一阵心梗,随后又想到他现在平安了,林安要害嬷嬷的事可以从长计议,现如今最重要的还是先生。
井底这么冷,不能再久待了……
“嬷嬷你快准备准备,一会儿我带路,咱们去找先生,准备……最好的奠仪,呜……一定要好好安……”
“啪!”的一巴掌骤然打在林云绥发抖的手臂上,李嬷嬷支棱着右手一脸惊疑。
“我的少爷,乖乖,赶紧醒醒,你可别真是被那水鬼摄了心智罢,找什么先生,他不是外出寻友去了吗,之前还来信说有些时日才能回来,你再想他也得等等,唉,别怕啊,嬷嬷在这也是一样的。”
随后又是一脸怒意:“呸!那群杀千刀的,一堆人眼睁睁看着,竟还能把你挤下水,我的小少爷呦,你先生若是知晓了还不知道有多心疼呢。”
什么?
李嬷嬷的态度让林云绥感到异样。
先生……外出访友?那他在井里看到那副尸身是谁?还什么落水?他落的是井,井里没有水,他绝不可能记错。
难道之前是在做梦?不,不对,他还年轻,脑子不糊涂,确定是真的!
李嬷嬷没看出他的惊疑,继续唠叨着:“他走前就叮嘱你事事小心,我也天天念叨,怎么还跑去池塘边上,多危险啊,昨天真是吓死我了你!”
池塘?唔,他是掉进过池塘一回,不过那不是一个月前的事吗?为此他还发起烧,几天没去学堂……
林云绥心中猛地一震。
抬眼看着李嬷嬷一脸自然咒骂那群不长眼的,丝毫不像作假,此时此景和那次多么相似,甚至连嬷嬷抱怨的话听着都如此耳熟,曾经是不是说过一遍……
他梦游似的摸上自己的额头,微烫,是在发烧。
难,难道这是那次落水?一个月前?!
他不是没死,而是回到了一个月前!
没错没错!现在这个时候,先生是在外访友还未归来。
……那,那也就是说,先生还没有遇害!!
“嬷,嬷嬷,今天几号?”心潮激荡下林云绥说话都发起抖来。
“几号?初一嘛。”,李嬷嬷是既责备又担心:“再过几天就到粽子节了呀,怎么连这都忘了,可见是病的不轻,赶紧的,把药给喝了!”
初一,五月初一!嬷嬷不可能骗他,确是一个月前!!
林云绥眼睛乍亮,骤然燃起的欣喜让他猛地一下蹬开了被子。
“哎呦!”李嬷嬷惊呼,“祖宗哎,虽不是寒冬腊月,可晨间这般寒凉,又刚落水发着烧,你这发的什么神经哦。”
李嬷嬷一边指责,一边利落捞起被子瞬间又把林云绥裹得蚕蛹一般,搞得林云绥有点呼吸不畅。
随后她赶忙端起一旁的药碗,感受了下温度,又吹了吹。
“赶紧的快,趁热喝好得快!”
“唔……!”林云绥一时不察被灌了满满一口苦药,只能鼓着腮帮子,皱着眉一脸痛苦的往下咽。
同时他却感觉脑子前所未有的清醒兴奋,已立刻暗暗决定:等这次先生回来,他一定牢牢盯住,绝不让人离开他的视线,只要不偷东西,先生就一定能平安!他就更不会重蹈覆辙了!
林云绥脸上不自觉咧开大大的笑,不合时宜地想起那个话本和那些莫名其妙的话,心底陡然浮起不安。
真的能平安吗?
那话本他虽是囫囵读完的,但其中情节却记得清。
整个故事不愧叫《名相奇善》,情节全是围绕林奇善展开,他的作为,他的计谋,谋夺一切,惩戒反派恶人等等。
在先生偷东西这件事发生前,书中对他和先生的描述就多为贬义词,什么“不善的眼神”,“狡诈心思”,“得意不屑的笑”……,书中的定位两人应该就是什么“反派”和“炮灰”,反派是先生,他是“炮灰”……
关于“炮灰”的意思,对应他之前看的多数话本,现在他已经完全有了自己的理解。
大致可能类似阻止书生和小姐在一起,最终却自食恶果的坏人……身边的丫鬟,或者将军击败的山贼……里的排头小卒子,再或者是与书生作对的富人家狗眼看人低,轻易被惩治的守门小厮等等。
——反正就是没几笔描写,也不会被记住,但当时能让人恶心一下的镶边小角色。
炮灰林云绥:==,明明是先生和嬷嬷从小夸到大的漂亮宝贝,到头来却是这么个丑角,他都为先生和嬷嬷不值。
罢了,这不是重点。
按照这样的剧情发展,他和先生真的不会再被林奇善当成目标吗?
记得书里那些反派,轻则身败名裂,身残断腿,重则死无葬身之地,他们俩就算躲过一次,两个反派(炮灰?)预备,天天在林奇善跟前晃,着实危险。
林云绥越想心中越是忐忑。
不然……他现在就杀掉林奇善!
刚升起这个想法,他就直摇头,不说话本里林奇善各种心机深厚,若这真是话本的世界,主角真的能被轻易除去?再说,光是想起杀人两个字他就心头发颤,绝对没那个胆量。
算了,此法不通。
或者,他和先生现在就低调起来,并事事遵林奇善为先呢?
瞬间林云绥又感到阵阵反胃。
“……”内心的反感不容忽视。
俗话说帮理不帮亲,但他经过这件事,才发现自己是个帮亲不帮理的。
不知全貌不予置评,关于先生偷东西的原因,话本里压根没涉及,在林云绥看来就像是作者想让林奇善快速“打脸”强安的剧情一般,他完全不想什么都不明白的情况下就随便给先生头上安罪名。
还有,虽然是父亲下的令,但也是林奇善吩咐把先生投井的,至于他,一个完全不知情的人,仅凭主观臆断,林奇善就给他判死罪,也实在不讲道理。
至此他才知道自己是非常记仇的,光想到这些事整个人内里完全像被烧着了一样躁动不爽!
鼻子里愤愤喷气,林云绥这边兀自烦恼,那边李嬷嬷收起药碗抬眼看看周围,眉头也皱了起来。
“哎呦……看看你这屋,也不知道怎么造的,能乱成这个样,等你先生回来了,该让他好好说说你。”
她一边开始唠叨,一边起身收拾。
“这东西就得该放哪放哪儿……”
“平时见你功课做得好好的,怎么纸笔扔的哪儿都是,用的时候能找到吗?”
“……呀!这书外面花钱都买不到,怎么能这样压,真糟蹋!”
本来正苦大仇深的林云绥:“……”
李嬷嬷持续发力:“天天说让我多歇歇,不让动手,不让费心,你倒是给自己打理得井井有条点啊……”
“看看这榻也是,它好好摆着,你非给它搬到窗户底下……”
悄悄缩起脖子的林云绥听到这里忙开口:“嬷嬷,你别动那榻,小心腰,等会儿我自己搬。”
“行行,你自己搬,好好整理一下,别的少爷来了也有个坐的地方……”
李嬷嬷简直一刻也停不下,转头又去整理衣柜。
林云绥耳中满是熟悉的唠叨声,一时间都没空继续气闷,心底忧愁也如被一缕清风缓缓吹散。
他第一次知道嬷嬷的唠叨竟有此等妙用,就是,如果她不总用嫌弃的眼神瞥他就更好了……
林云绥是林府的庶子,没有姨娘,因为听说她之前是个外室,生下他没过府人就没了,所以林云绥在这府里就是孤孤单单的一个穷少爷,平日里嫡母院子里的丫鬟都不会瞥一眼的那种。
因为不受重视,林云绥又懒得争取,他小院里丫鬟随从一个都没有,只有个李嬷嬷,还是先生在他很小的时候自己从外面找的。
但嬷嬷也就只是一个人,所以自小,这院里活林云绥多数都学着自己动手收拾,但,他往往抢不过李嬷嬷,日常还总被嫌弃。
麻利的李嫲嫲丝滑收拾一圈完,走到东窗支起窗棂,顺手把一串风铃挂在顶上,晨风拂过,风铃叮叮作响,屋内沉闷的气息瞬间随之消退,快速染上春天的勃然生气。
透过窗户看向院中盎然绽放的的槐花树,林云绥下意识深吸一口气,丝丝清香盈鼻,气闷转为酸楚一下涌上心头,却也让他愈发坚定。
他绝对!绝对要想到办法,不仅要避开先生和他的死亡命运,还要他们和嬷嬷一起,一直平平安安下去!
林云绥下定了决心,但没等他继续细细思索,外面小院大门“吱扭”一声,有人推门,李嬷嬷立刻闻声走出去,他也条件反射警惕地透过窗台往外看。
“呦,善少爷您来了,来看我家少爷吗,他刚喝了药,现下不知睡着了没有。”李嬷嬷声音大,房里的林云绥听的一清二楚。
善少爷,林奇善!
林云绥梗住脖子直起身,瞬间又强压下想冲下床掐着林奇善的脖子质问的冲动,急忙安慰自己:现在是一个月前,就算他想开诚布公的谈,林奇善估计都不知道他在讲什么。
“嘭……”林云绥郁闷的捶床。
察觉到两人要进来了,他干脆又“嘭!”的一下把自己砸进被子里,快速拉拽几下,闭眼佯装起已经睡着的假象来。
他现在完全不想,也不能和林奇善打照面,因为等见到人,他眼里的不甘愤怒肯定一点都藏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