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冲商榷齐齐作揖。
白胡子资历最深,他沉吟片刻,方道:“大人与太子妃自幼情谊,这太子妃的品性...”
商榷道:“极佳。”
白胡子哦了一声,望着另外两人投来的求助的目光,不得已硬着头皮再问:“那太子妃的身体状况...”
“极佳。”
“那她...”
商榷逐渐不耐,太子妃太子妃的喊的他心烦:“人家内室,杜大人在操心些什么?”
白胡子悻悻地笑:“那陛下立后?”
“如今朝堂不稳,杜大人不妨多关心关心自己。”商榷说罢便要离开,却又折而复返,“宋姑娘一切都是极好。”
话落他不再停留,独留三位大人站在殿前阶下,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
林鸟惊飞,蟾蜍长歌,翠蝉低鸣。
夏暑,宋佑安近来总是吃不下饭,宫中老冰化开,只剩一盆冰水在。
宋佑安摇团扇的手舞得飞快,白芍命人冰上些西瓜,欲为宋佑安去去暑气。
宋佑安蹙眉摆摆手:“拿开些,我看到这些东西就头晕恶心。”
白芍拿起一只软垫,塞在宋佑安身后。
“太子妃这月月信迟迟没来,莫不是有孕了?”
宋佑安摇团扇的手一顿,想起这几个月的缠绵,脸上一红。
她烦躁地撂下手中的团扇,想了想:“去唤菘蓝来。”
菘蓝是大婚那日宋佑安带进来的,通医术,又非外男,刚进宫几个月,宋佑安没与太医院的人打过交道,现如今她只信得过菘蓝。
把完脉的菘蓝面色变了变,从椅子上起身行礼:“禀太子妃。气血调和,脉搏滑而有力如走珠之势,乃是有喜。只是...”
“只是什么?”
菘蓝面上发红,难以启齿,话语在舌尖打了个转:“只是胎像不稳,太子妃与殿下莫要纵欲。”
一句话,沉默了宫中三个人。
宋佑安手中的团扇掉在地上,白芍转过头去不敢看宋佑安的脸,菘蓝更是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好巧不巧,君寄卿恰巧回宫。他刚踏进里屋,就看见这三人对峙的一幕。
“怎么了这是?”
宋佑安看向白芍,白芍别过头又看向菘蓝,菘蓝总不能再去看宋佑安,只得冲君寄卿恭敬一礼。
“恭喜殿下,太子妃现今有孕一月有余。”
君寄卿弯了眉梢,也不顾四周宫人,径自走到宋佑安面前,俯身将耳朵贴近她的肚子,惹得宋佑安惊呼。
菘蓝实在看不下去,扶额叫苦。
“殿下,如今他还只有豆子大,听不出什么。”
君寄卿也不顾,一句重赏,赏了东宫上下一年半的俸禄,将所有人都赶出了屋。
东宫上下喜气洋洋,不出半日,合宫都得知了宋佑安有孕的消息,一时间,贺礼堆满内殿。金玉珠宝,还有承昭帝送的粮庄、地契,让宋佑安看花了眼。
君寄卿揽着宋佑安靠在榻头,一双大掌不断地抚摸宋佑安的小腹。
“你三哥大破瓦剌军,连攻三座城池,摘得瓦剌主将首级。父皇大喜,你三哥恐怕不日又将晋升。”
宋佑安高兴却也只有一瞬。她想起至今仍在京城的宋崇武,忧心忡忡:“可我阿爹至今未复职,这...”
君寄卿打断宋佑安没说完的话,嗓音低沉:“边疆苦寒,岳丈也年逾五十,留在京城不是更好?”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宋佑安也无可奈何。
皇帝之命,谁敢不从?
“瓦剌主将?”宋佑安忽然提起,“可是除夕宴上的使臣翁左图?”
“佑安倒是好记性,正是翁左图。”君寄卿没在意宋佑安若有所思的神情,“前些时日朝廷动荡,瓦剌新王借此攻打我大昌,若不是舅哥骁勇善战,指挥得当,恐怕连失三城的如今便是我大昌。你三哥可是立了大功啊。”
宋佑安心中不安。沙场上刀剑无眼,宋子让此行必不会好过。
只是那翁左图...
宋佑安推搡了下君寄卿,故作娇嗔:“殿下如今在朝中口碑好了不少,莫要懈怠。处理公事要紧,我找兰侧妃说说话便罢。”
君寄卿在宋佑安眉间落下一吻,又不放心地叮嘱了几句,亲自唤来了兰璟羡。
见君寄卿已去,宋佑安收回原先装出的神情,随手一指:“没那么多规矩,坐吧。”
兰璟羡乖顺的坐在一旁,等待宋佑安开口。
“姑母命你做的香,如何了?”
兰璟羡没想到宋佑安会先问这个,倒是愣了一瞬:“早先便做完了,祺贵妃很是满意。”
宋佑安点点头:“本宫与你聊些私事,下人便都不用伺候了。”
那双杏眼谁也不看,她抬手理了理床头瓷瓶中插的花,待宫人都离开,方言道:“翁左图死了。”
“什么?”兰璟羡似乎是没听清,又或许是不敢置信。“太子妃方才说,谁死了?”
宋佑安抬眸,望着对面的兰璟羡,弧唇勾笑,一字一顿,说的薄凉:“翁左图。”
兰璟羡面上的表情一寸寸龟裂:“怎会如此?”
“瓦剌新王下令,翁左图出征,攻打我大昌,被本宫的三哥砍了头,你可有怨?”宋佑安漫不经心,仿佛砍头只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她不漏痕迹的打量着兰璟羡,不放过任何一寸。
兰璟羡只是释然一笑,“那也算是他活该。妾当初识人不清,错付真心。从他那日离开,妾的心便死了。现在妾也不是瓦剌的公主,而是大昌的太子侧妃。瓦剌如何,与妾无关。”
兰璟羡说的轻描淡写,可她攥起的拳,发白的关节,无一不昭示着她内心的不平静。
不过只要她将这份心藏在心里,宋佑安也不会为难她。演戏么,后宫生存的必要法则。
宋佑安也不多说,跳过了这个话题。
“你常常往姑母宫中去,倒是很熟络。”
兰璟羡咽了口唾沫,压下口中的酸涩:“祺贵妃屋里的香用的快,故而常常召妾。”
宋佑安“唔”了一声,揉了揉太阳穴:“罢了罢了,今日本宫也有些疲乏,你先退下吧。”
靠在木门上的君寄卿听完了全程,他摇头苦笑,向一旁的小路走。
王忠全跟在君寄卿身后,望着落寞的君寄卿,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殿下,您这又是何苦?太子妃毕竟是您的妻子,您有事太子妃不会坐视不管的。”
君寄卿驻足,望着前面玉兰苑一大片玉兰树,面前仿佛又出现了当初宋佑安与君尚卿嬉戏的影。
“她是孤的妻子,但她更是宋佑安。孤不奢求她的爱,只求她能留在孤身边。”
“殿下,难道您就甘愿如此吗?她的长兄连同祺贵妃设计您,您也要瞒着太子妃?”王忠全看不下去君寄卿如今颓废的样,又上前,“咱家从小看着殿下长大,您的心思咱家不是不知道,只是夫妻一体,您若如此纵容,只怕...只怕...”
“她从未将孤当夫,只把孤当君。”君寄卿径直走向玉兰苑,“王公公,本宫想一人静静。”
王忠全轻叹:“咱家的命是先皇后给的,无论殿下有什么打算,咱家都站在殿下这边。”说罢,便不见了踪影。
玉兰苑依旧,亭台还在那,永远也不会变位置。可惜曾经在此的故人如今一个也无。
想着那还是还在一年前,君寄卿第一次正大光明的站在宋佑安身边,参与宋佑安的喜怒。
原来已经一年了。
君寄卿抚过一棵棵玉兰的主干,当年的他藏在某一棵树的后面,看着玉贵嫔给宋佑安和君尚卿讲玉兰苑的来历,他死死地扒着树干,以至于磨破了掌心。
如今,君尚卿死了,玉贵嫔也死了。
宋佑安,我该怎样做才能护住你?
……
长平街的商贩多,一声声的叫卖传入马车中。刚出笼肉包的鲜香不受控制的往宋佑安的鼻子里钻。
宋佑安眨巴着一双水汪汪的杏眼,可怜巴巴地盯着同在马车上地君寄卿。君寄卿扶额,叫停了车夫。
宋佑安咀嚼着手里的肉包,对上君寄卿那双宠溺的眸,开始胡言乱语。
“可不是我要吃的,肚子里的孩子饿了,说要吃肉包,我们这是心灵感应。”宋佑安笑得狡黠,肉包香喷喷的,让她心满意足地眯起眼。
正值盛夏,骄阳悬空,惹得人细汗涔涔。
宋佑安在宫中实在是呆的闷了,央求着君寄卿带她出门转转。君寄卿不忍心拒绝宋佑安,或者说宋佑安的所求的每一件事,君寄卿都从来不会拒绝。
除了回国公侯府。
君寄卿特意避开了国公侯府所在的那条长街,生怕宋佑安触景生情,宋佑安也很识趣地装作不知道的样子,时不时撩开车旁帷幔,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时光。
“前面新开了一家茶楼,佑安可要去瞧瞧?”君寄卿看着宋佑安眼中的憧憬,软下心来。
宋佑安将最后一点肉包囫囵塞入口中,一双眸子亮晶晶的:“吼哇。”
君寄卿用帕子仔细地擦拭着宋佑安嘴角,含着笑,牵着宋佑安下了马车。
茶楼里的人形形色色,升腾起的茶烟将整个茶楼装饰成仙境模样。
宋佑安已经许久没有感受过这样的市井气息,她喜欢这样的感觉。她主动牵着君寄卿的手,笑得真心。
宋佑安也有一瞬间的恍惚了,仿佛他们就是寻常人家中恩爱的夫妻,而不是高高在上的太子和太子妃。
在这,她是自由之身,可以不管那些繁文缛节,可以大口喝茶,肆无忌惮地做那些被看作是不雅的动作。她可以挠自己的脸颊,可以揉被迷住的眼,可以笑得露牙。
君寄卿就这样看着她,真实的她。
二楼的茶室被称为雅间,只用草席相隔,桌上瓶中插着百合,正中有琴师抚琴。
宋佑安点了一盅菊花茶,她不喜欢茶的味道,这么一盅最终还都是到了君寄卿的肚子。
“现下也没什么事,父皇准了我月休,佑安可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君寄卿看着面前的宋佑安将每一样糕点都祸害了个遍,笑得宠溺。
月休是假,想带宋佑安出游是真。眼见二人成婚多月,关系仍旧停滞不前,宋佑安还是一副提线木偶的样子,没有自己的情绪,没有自己的见解。
君寄卿怕了。
宋佑安支着脑袋,双目灼灼地望着君寄卿。
“殿下,我想去烟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