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时光,如白驹过隙。
新秩序已稳固如山,《地脉宪章》的精神深入人心,陈谷雨作为玄黄契主的威望如日中天。
在万族眼中,她强大、公正,比往日更添沉稳从容。她已能坦然提及“苏沐阳”,整理手札时会带着怀念与敬意评价:“此处是沐阳的洞见。”讨论疑难时也会自然地说:“若沐阳在此,定会主张从地脉源流着手。”
她将苏沐阳妥帖地安放在“挚友”与“先驱”的位置上,却将自己身为女子、可能萌生新情愫的心门,彻底落锁。
她待谢晚舟,是全然信任的伙伴,是可以托付后背的同袍。
她关心他的起居,重视他的意见,会因他疲惫而蹙眉,遇险而惊怒。
但,也仅止于此。
殿内灯火通明,觥筹交错,庆祝东境灾疫平定的庆典刚散。
谢晚舟陪着陈谷雨送走最后一批宾客,两人并肩走在通往寝殿的回廊上。夜风带着凉意穿廊而过,吹散了她鬓边一丝碎发,沾在微醺泛红的颊边。
他今晚饮了不少,是替她挡的酒。此刻看着她颊边那缕不听话的发丝,在月光下泛着柔软的微光,心念微动,几乎是下意识地,便抬起了手。
动作很轻,带着试探,更藏着压抑已久的情愫。
然而,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缕发丝,甚至能感受到她肌肤传来的微薄暖意时,陈谷雨的头极轻微地偏向了一侧。只是一个微不可查的角度,却恰到好处地让他的指尖落空,徒留夜风的微凉拂过指腹。
她随即转回脸,眼神清明澄澈,不见丝毫醉意,唇边维持着浅淡笑意。
“夜深了,你也早些回去歇息吧,晚舟。”
声音平稳温和,与往常并无不同。
可谢晚舟那只悬在半空的手,却缓缓地、有些僵硬地收了回来。
指尖蜷缩进微凉的掌心,用力攥成了拳。
廊下的灯火将她周身勾勒出一圈淡淡的光晕,也清晰地划出了一道无形的界限。
他能站在她身侧,与她同行,共担风雨,甚至靠近到触手可及。
但,也仅此而已。
她允许他走近,却禁止他走进。
转瞬又是两年。
五载光阴,地脉彻底平复,各族城邦兴起,大陆在新秩序下焕发出勃勃生机。
陈谷雨已成为一个传奇。但在谢晚舟眼中,她内心深处那片属于私情的冻土,却从未解冻。她完美履行着开创者的职责,情感的灵魂却仍有一部分停留在失去的瞬间。
直到他们重返北境,那片曾被战火蹂躏、因苏沐阳最后的壮举而得以保全的土地。
昔日焦土,已建立起新的村落。
今天,是村庄中心那棵象征新生的“纪元树”苗栽下的日子。
村民们自发聚集,目光崇敬地望向她们的契主。
陈谷雨站在树坑旁,手捧翠绿欲滴的树苗。
只需种下,引动地脉祝福,仪式便成。
所有人都在等待。
她却看着坑中湿润的泥土,眼神恍惚了一瞬。谢晚舟知道,她定是又看到了五年前那片土地上冲天而起的光焰。她的手微微停滞,树苗重若千钧。
就在那停顿的刹那,谢晚舟走到了她身边。
他伸出手,宽厚温暖的手掌,轻轻覆盖在她微凉的手背上,与她一同托住了那株象征未来的树苗。
陈谷雨猛地一颤,抬眼看他。
他的目光深邃而平静。
“他燃烧自己换来的,不是让你永远活在祭奠的灰烬里。”他的话语如同春风,柔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他换来的,是让这片土地上,能重新长出希望。”
他引着她的手,为树苗培上第一抔土。
“你看,”他轻声说,目光落在象征生命与未来的新芽上,“希望,正在发生。”
陈谷雨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嫩绿叶片在微风中摇曳。
她仿佛能听到地脉在树下欢快流淌,能感受到这片土地对新生的渴望。
“谷雨,”谢晚舟的声音将她拉回,“你是想作为‘失去苏沐阳的那个陈谷雨’,被过去永恒囚禁,被后人怜悯?还是愿意作为‘让万物重获新生的地母契主’,作为这片大陆真正的开创者与未来,被天地万物敬仰传颂?”
殉道者,还是开创者?
她看着手下依靠她掌心温度的树苗,看着村民眼中热切的期盼,看着这片被苏沐阳用生命守护的土地……一滴滚烫的泪水,终于从她眼角滑落,不是出于悲伤,而是释然与觉悟。
泪水滴落土壤,瞬间被吸收。
她反手,坚定地握了握谢晚舟的手,不再需要引导,独自而稳固地将树种下,培实土壤。
当她直起身,面向所有期待的目光时,周身那层无形的隔膜仿佛瞬间消散。
她依旧是强大的契主,眼中却重新拥有了温度。
十载春秋,弹指一挥。
新纪元迎来首个丰收的十年庆典,万族来朝,山河殿外一片欢腾。
昔日依偎在谷雨怀中的小念安,已长成清俊挺拔的少年,一身青衫,眉目疏朗,颇有谢晚舟当年的风姿。
这日,山河殿迎来特殊客人。
北境之主阿土身着庄重礼服,带着精锐护卫与丰厚聘礼,亲自踏入大殿。
她身形挺拔,气度沉凝,眉宇间是经年磨砺出的威严,唯有目光扫过陈谷雨身侧的谢念安时,冰封眼神才会融化,流露出深藏的温柔与坚定。
阿土右手抚胸,向高座上的陈谷雨与谢晚舟深深一礼,声音洪亮豪迈:“北境阿土,今日特来,恳请契主与守护使允准。我心悦念安已久,愿以万里冰原为聘,以北境世代忠诚为诺,求娶念安为吾唯一正君,此生绝不辜负!”
话语回荡殿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
站在兄长身侧的谢念安,耳根泛红,微微垂眼,唇角却扬起清浅笑意。他与阿土,青梅竹马,年岁渐长,情愫暗生,自小的情谊早已沉淀为心照不宣的默契与深深羁绊。
陈谷雨端坐其上,目光扫过下方挺拔的阿土,又看向身旁眉眼含笑的弟弟,最后与谢晚舟交换了然欣慰的眼神。
她缓缓开口,声音雍容温和:“北境之主请起。念安是弟弟,亦是我与晚舟最珍视之人。他的婚事,首要在于自身心意。”她转向谢念安,语气轻柔却郑重,“念安,你,可愿意?”
所有目光聚焦于青衣少年。
谢念安抬起头,脸上薄红未退,眼神却清澈坚定。
他望向阿土,轻轻点头,声音清越:“我愿意。”
没有犹豫,没有勉强,只有水到渠成的坦然与幸福。
阿土眼中瞬间迸发璀璨光彩,如北境最亮的星辰。
陈谷雨看着这一幕,心中最后一丝怅然化为圆满释然。她与谢晚舟相视一笑,彼此眼中映着对方倒影,以及对这新生代美好未来的祝福。
新的纪元,不仅在于山河重整,万族共融,更在于生生不息的希望与纯粹情感,在代代人间温暖延续。
殿内,陈谷雨正准备出席大典。
谢晚舟为她整理衣冠,动作自然如流水。
这十年,她们的足迹遍布大陆每个角落,将苏沐阳手札中的济世构想,一点点变为现实。
多少个深夜,她独自在灯下研读那些愈发深奥的药典,眉宇紧锁,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专注。谢晚舟只是默默将暖炉挪得近些,或将凉透的茶水换成温热的,从不敢多做打扰。
那年寒冬,窗外风声愈发萧瑟。
她看得入神,不觉寒意,肩头微微瑟缩了一下。
一件带着体温的、厚实的外袍,被极轻地披在了她的肩上。
她执笔的手一顿,却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刻僵直身体,只是指尖微微收紧。过了片刻,她极轻地、几乎难以察觉地放松了肩线,接受了那份暖意,未曾回头,只低声道:“多谢。”
巡视南部的时光,湿热瘴疠。
她为探查一处隐秘的地脉节点,需踏过一段湿滑的独木。
脚下是湍急的河流,她本可轻易纵身而过,却在迈步前,感觉到一只手稳稳地伸到了她的面前。她抬眼,对上谢晚舟平静而坚定的目光。那一刻,她脑海中或许闪过了冰桥上的惊心,也或许什么都没有想。
她没有犹豫,自然而然地伸出手,放在了他的掌心。
他微微收力,她便借力稳稳走过。
过后,她的手任由他牵着,走完了那段最难行的崎岖小路。
信任,从并肩作战,延伸至了这细微的扶持之间。
不知从何时起,山河殿的清晨有了固定的风景。
他总是比她早起片刻,在她踏出餐室时,餐桌上已放着一杯恰好入口的暖茶,温度永远精准地熨帖着她晨起时微涩的喉。起初,她只是客气地颔首。渐渐地,她会在他递来时,抬眸给他一个清浅的笑。
慢慢,成为了一种无需言说的习惯与期待。
若某一日因急事未能共进早膳,她竟会觉得那清晨,缺了最重要的一环。
那杯茶的暖意,日复一日,终于透过微凉的指尖,缓缓流入了她心底最深处那片荒芜已久的冻土。她终于明白,接受一份新的感情,并非对过去的背叛,而是对生命本身最诚挚的致敬。
那些看似微小的让步与习惯,汇聚在一起,便是她愿意为他,也为她自己,重新打开那扇心门的证明。
“走吧。”
陈谷雨转身,向他伸出手,眉眼间是从未有过的舒展与温柔。
谢晚舟愣了一下,用力握住她的手,十指相扣。
殿门缓缓开启,万丈霞光倾泻而入。
她们并肩站在高处,俯瞰下方欣欣向荣的城池,眺望远方绵延青山。
“沐阳若在,”陈谷雨轻声说,“定会为今日欣慰。”
“他一直在。”谢晚舟握紧她的手,“在你守护的每寸土地里,在你挽救的每个生命里,在我们共同创造的这个世界里。”
她侧首看他,眼中映着霞光,也映着他深情的面容,温润如玉。
弱水三千,终穿顽石。
不靠汹涌冲击,而凭那看似柔弱却永不停歇的流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直至冰消雪融,春暖花开。
“这些年,辛苦你了,晚舟。”
“新的纪元,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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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终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