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像是颤了一下,江展暮目光游离,遮掩不住地心虚。人人都说京城江家长子打小伶牙俐齿,从上骂到下,从左骂到右,是皇帝也骂同僚也骂,怎么都占理。可眼下他想为自己辩解一下,奈何找不出理由,居然理亏了。
他盯了眼炭火架上的烤枣子。
“傅十三,你过来。”
傅珉没动。
江展暮招手,“卿卿,你过来。”
“……”
傅珉朝着他挪过去。
可江展暮突然起身,像是弄到了脚底的伤,大声叫疼,顺势朝他怀里栽去。
屋顶的雪塌了落在梅花上,花枝颤动。
大氅滑落半身,傅珉两手撑在身后,垂眸看他,显得兴味盎然。炭火烤的两人身上发烫,江展暮一边叫疼,一边跪坐在傅珉身上,蹭来蹭去。
“别来这套。”傅珉道:“你看我理不理你?”
江展暮掰开一粒枣子,“这枣子不好。”
傅珉挑眉,“怎么说。”
江展暮拿出里面的核,“心眼儿太小。”
不等傅珉发火,他马上就把枣子塞进傅珉嘴里,语气快速又带着点反客为主的意思,“我知道你心里最看重我,不过就是顺便问一嘴,你怎么还多想了呢?我人都在你手里了,你这么小肚鸡肠做什么呢?”
“你还……”傅珉把枣子咽下去,不等说完,江展暮一把捂住他的嘴。
“不许凶我,我要哭了。”
傅珉的唇角不经意间勾起弧度,一手掌住江展暮纤细的后腰,顺手将落下的大氅拢了拢,把该遮的地方都遮住了。
舌尖在手心里舔了一下。
江展暮惊叫一声,“变态!”
再硬的心也经不住这么一套的,傅珉心想,自己哪舍得真的生气,这是他日思夜想的人,恨不得高高供起来的宝贝,半点也舍不得真生宝贝的气。
昨夜里放肆了一回,今天不敢再放肆,话是这么说,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可江展暮两手搭在他身前,不浅不深的亲他,用嘴咬了枣子喂给他。这时候再做人,那就太不是人了,傅珉抬起他的腰,一开始还一深一浅地忍着,几次下去,脑子一热,又把理智给扔了。
“玉郞,这是你选的……”傅珉喘着粗气道:“我们在天宕山分别那天你说了,咱们桥归桥路归路,大路朝天各走一边,这两年你也不曾找过我,我以为你当真要和我划清界限。”
江展暮咬住他的肩浮浮沉沉,带着哭腔道:“尽说这些混账话!就是我打定了心思……啊……你不也……啊……不也把我掳来了吗?”
地上的影子都扭曲了,毡子湿了一大片,傅珉担心他着凉,用衣服啊大氅啊地裹着他,只露出要亲要撞的地方。
“我舍不得。”傅珉咬着他耳垂,嗓音沙哑地厉害,“我要是真舍得你,举旗造反那天就带兵一路攻进京城,把皇帝老儿给杀了!可我不敢,我什么都没了,只剩下你了,我到底是怕你恨我,怕你不要我……”
一股酸楚直攻心头,江展暮涩地慌,伸出手臂抱住他。
照理说,照理说他们是该殊途的,本该殊途的。一个殚精竭虑的忠君之臣,一个和皇家有着血海深仇的将侯孤子,他们怎么能不殊途?可他们又是青梅竹马,早就是同床夫妻了,白天再怎么殊途,到了晚上却还是要同归的。
错就错在一件事上,舍不得。
此后连着好几天,江展暮日夜颠倒地厉害,床是不怎么下的,衣服也难得规整一回,他整天都待在帐子里养伤,傅珉把吃的喝的全喂进他嘴里,胃是养好了些了,就是腿上脚上的伤还要再养,这是其一,其二是傅珉担心他胡思乱想,怕他找借口给跑了,把他当禁脔一样严加看管起来,不许他离开帐子半步,天光都难得让他见一回。
江展暮心里虽然有些抱怨,但如今他是俘虏,雁州的安危和平从明面上来看是拿他的尊严换的,真要离开这帐子那他就得带上俘虏的镣铐,当着人面演戏,想想就累得慌,于是就不太抱怨了。
哪天要是醒过来没见着傅珉,他就躺在床上看书,心里念着那个混蛋男人,可傅珉一回来,他又觉得这个男人黏黏糊糊地,烦人地要命。
从雁州解围到傅珉他舅舅派人过来那天,过了约莫是七天。
傅珉搂着他看艳书,正看得面红耳赤打算实操,帐外有人来报,说是惊龙将军来了。
“什么惊龙将军?我怎么没听过这号人物?”江展暮好奇道。
傅珉依依不舍地合上书,“你一个小小知州,不知道他的名号,正常。”
江展暮啧啧了几声,抢过他的枕头抱着,“去去去,谁想知道似的。”
傅珉笑着在他嘴上吧唧亲了一口。
“放心玉郞,是好事,我舅舅这人你是知道的,在接受招安和举旗谋反之间每天一个主意,前几天我寄信给他,说舅舅既然才接受了一次招安,好歹还是做做样子,让雁州所辖的几个州县都恢复如常,也让那些难民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不仅不为难,我还要派兵帮他们盖房子砌城墙送粮送肉。”
江展暮眼睛一亮,“真的?”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傅珉笑道。
傅珉侧过脸,江展暮抬头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出了帐,傅珉去了郊外临时搭的练兵台,惊龙将军一身轻甲腰侧佩剑,大风烈烈卷起他肩上的斗篷,浑身沾染着肃杀的气息。
傅珉揉了揉手腕,刚走到他面前,惊龙将军唰地一声抽出佩剑,傅珉目光微敛侧身躲开,那剑毫无停歇地斜劈过来,锵地一声劈在傅珉的护臂上,傅珉顺势借力打力,低喝一声将剑回推过去,惊龙将军连退两步。
练兵场上的兵卒立时掀起一片叫好声,口哨声此起彼伏。
“打得好!”
“再过两招!”
惊龙再提剑,傅珉赶紧道:“不来了不来了,还来什么来?”
“少将军是不是怕了!”
“少将军怂了哈哈哈哈哈!”
“怂你大爷!那谁叫得最厉害的,待会儿来和我过两招!”傅珉朝地上啐了一口。
齐祖良蹲在旁边,衔着根狗尾巴草嘿嘿直笑。
“就你他妈知道笑!”傅珉捡起一块石头朝他扔过去,“今天操练完了吗!”
“操练完了!”齐祖良啪的一声站起来。
“那就给老子加练!”
周围瞬间掀起一片唏嘘声。
等把手下这群人给收拾了一遍,傅珉这才空出身。
惊龙将军收回佩剑,他的脸上带着一张黑色蛟龙纹面具,不见真容,“听齐祖良说,这几天你夜夜笙歌,怕是被掏空了,王爷特地托我来看看你,顺道给你带了点鹿鞭人参补补。”
“掏空?这才哪到哪?”傅珉笑着叫人把东西收下,“我倒是用不着补,不过我家夫人确实需要补补了。”
惊龙将军顿了顿,“锦颂……照理说我用不着担心他什么,但你还是悠着点,一次喂太饱也不怕噎死他。”
傅珉大笑道:“我家锦颂脸皮薄,要是知道你这么说他,怕是要晕过去。”
“他脸皮薄?”
“嗯?”
“看样子,你这么多年还是没把他吃透。”
两人慢悠悠地在县城里逛了一圈,这几天陆陆续续地有当地百姓回来了,玄阵军驻扎在这里,多多少少是有些影响的,傅珉尽量把这些影响降到最低,一是不至于落人口实,二是给自己赚点民心。
“王爷说了,照你的意思来办,咱们还是老样子,这次就说是剿匪,不说平叛,朝廷没什么好指摘我们的,我们也不必要听朝廷的。”惊龙道。
傅珉只是嗯了一声。
惊龙隔着面具瞥了他一眼,“少将军有别的想法?”
“雁州位置不错,进可攻,退可守。虽不是兵家必争之地,可若要入主中原,倒不失为屯兵养马的好地方。”傅珉道。
惊龙沉声道:“锦颂不知道你的想法吧?”
傅珉不咸不淡地道:“我就说说而已,你当真了?”
街上的百姓在看到他们时都快速地跑回了家,这县城里安静地出奇,但总感觉得到从门缝里透出的眼神里带着好奇。
这是个严冬,王朝末年往往伴随着各种天灾**,雁州也不例外,一场接连不断的大雪去年让北方收成减半,雁州情况好些,却也好不到哪去,今年还不知道会怎么样。
“我当不当真不重要,重要的是锦颂知不知道你的心思,他会不会当真。”惊龙说道:“但其实你不必说,依我看,你自打解了雁州之围,迟迟不进城那天起,他就已经把你的心思给琢磨出来了。”
傅珉:“怎么说?”
惊龙走过安静的街道,往营帐的方向去。
“你们都把他当兔子,别忘了,兔子急了也是会咬人的,更何况锦颂可不是只兔子,他是狐狸,最喜欢摆布人心,操纵时局。你把他当俘虏,当战利品,他指不定是把你当什么。”
傅珉微微颔首,“您说得有理,但我这人,疼夫人,夫人把我当什么都成。”
难得听到惊龙笑一声,“来之前有人给我说,他说少将军英明神武,唯独一点不好,就是见了江展暮连姓什么都忘了,是仇也不报了,恩也不答了。”
“污蔑!纯纯是污蔑!你可别听歹人胡说八道!”傅珉愤慨道。
惊龙停在傅珉的帐外不远,盯着那帐子看了许久。
“傅十三,还报仇吗?”
傅珉没有丝毫犹豫地点了点头。
“那他呢?我们拿他怎么办?”
傅珉看似云淡风轻,“慢慢磨吧,家妻性子倔强,若是这次不能将他留下,之后再见,更不知是敌是友了。”
帐帘稍稍动了动,开了一条缝隙,江展暮朝外四处张望,正高兴没看到守卫,却不料一个转眼就和傅珉的眼神对上。
傅珉歪了歪头,他瞬间就把帘子给带上了。
倒霉倒霉,江展暮直拍胸口。
站在傅珉旁边那个人就是惊龙将军?看起来,好生眼熟。
“不去见他了?”傅珉问。
下属牵来马,惊龙一跃而上,英姿潇洒,低眉道:“你照顾他,我放心。”
他勒住缰绳,“十三,别抱太大希望,江家正备受荣宠,父亲是当朝宰相,母亲是一品诰命,他又是独子,怎么可能放弃荣华富贵,不顾家族荣辱,随你去西北当反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