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尔斯堡的盐树枝 第5章 05

看着她蜷缩着，小小的一团，像极了小时候做噩梦时的样子，林晏清有些晃神。

记忆像是出现了断层，像个小太阳一样的女孩，突然有一天就变成了现在这副样子，原本热烈的性子变得沉静，也很少再见过她脆弱的样子。

似乎有晶莹的泪滴从她的脸上划过。

他有些无措，心口仿佛针刺般密密麻麻地痛，他想要起身触碰，脚踝处却传来钻心的痛。

“嘶！”

沈泠然听到呻吟声，连忙看过去，只看到林晏清痛得龇牙咧嘴，满脸狰狞还要努力保持微笑的样子。

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同样难看的笑容，起身坐回他身边，按住他乱动的身体。

“你的脚伤成这样就不要乱动了，想要什么我拿给你！”

林晏清乘机拉住她的手：“那你告诉我，刚刚为什么哭了？”

“没有！”沈泠然不自然地扭动身体，想要把自己的手抽出来，却被对方死死地拽住。

林晏清一脸认真地看着沈泠然，眼里满是执拗：“我们拉过钩的，你不记得了？”

沈泠然有些微囧，呐呐地想要说些什么，却又被林晏清打断：“算啦，你不说就算啦，但有什么事情一定要告诉我，不要总是闷在心里。”

“明明受伤的是你，怎么现在像是你在哄我！”

林晏清笑了笑，试探着伸出手，见她没有躲开，才心满意足地揉了揉她的头，沈泠然发丝被故意揉乱，在冰冷的白织灯下，仍旧带着毛茸茸的，犹如小兽不设防时的柔软。

“你也知道受伤的人是我，你刚才哭得可怜兮兮，不知道的还以为摔断腿的人... ...”林晏清突然止住话头，似乎意识到接下来说出的话不大吉利。

看着他一脸纠结的样子，沈泠然终于笑了，她抿着嘴，嘴角泛起浅浅淡淡的梨涡，眼角鼻尖因为哭过还残留着红晕，带着少女的脆弱易碎，让林晏清的心软得一塌糊涂。

即便林晏清不说，沈泠然也知道不能打球对于他的打击有多大，他为此付出的努力旁人都看在眼里。哪怕是一直反对的林爸爸，也一度被自己儿子的坚持所打动。

许是累了，林晏清抵不过倦意，最后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沈泠然的目光一直落在他脸上，脸上的笑意也渐渐归于平静。

他们彼此都不过是假装的轻松，也不过是为了不让彼此担心罢了。

林晏清一直都很好。

她见过他在训练场上挥汗如雨，也见过他在球场上意气风发的样子，那种从内心深处散发的喜悦感是无法作假的。

她一度很羡慕他，羡慕他能够找到一件真心热爱的事物，也羡慕他有勇气去坚持自己的热爱，甚至不惜与父母对抗。

她曾经一度将他的梦想视为自己的梦想，所以她此刻的心情，并不比林晏清轻松多少，纵使她有千言万语，说出口都显得无力。

沈泠然枕着手臂趴在窗边，目光呆呆落在林晏清的脸上，见他嘴唇苍白泛着干裂，脸上的擦痕也变得肿胀。她轻叹着起身，起身拿起棉签沾上水，轻轻地擦拭着，想要缓解他嘴唇的干裂。

林晏清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却始终没有睁开眼，像是从来没有醒来般，闭着眼假寐。

他也需要安静下来，默默的消化着自己的心情。

他刚才安慰沈泠然的话只说了一半，即便他不停地安慰自己，自己真正热爱的，是努力的过程，是为了一个目标拼尽全力的感觉，是目标达成的瞬间成就感，就算真的不能再打篮球，也可以去寻找别的，能够让自己努力奋斗的方向。

但他仍旧觉得自己心里空落落的，仿佛什么都抓不住，得到的也终将会失去。

他伸出手，将沈泠然的手抓在，轻轻包裹着，像是迫切地想要抓住些什么似的。

沈泠然轻轻回握住他的手。

他先是一愣，低头看过去，却只见对方依旧紧闭双眼，眉头拧着，像是遇见了什么难解的谜题。手掌传来的温度让林晏清有些怔然，他低头看向二人紧握的手。

她的手很小，很软，却让人觉得安心。

不知怎么的，脑海里突然想到自己队友们的调侃。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察觉到自己不对劲的？

是发现自己对于现在的关系感到不满足，想要更多更多，想要离她再近一点，是希望她的目光永远只看向自己，是会嫉妒出现在她身边的每一个异性。

他们是如此地了解对方，像是了解另一个自己。可就是因为太了解她的傲气，让他只能藏起自己所有旖旎的心思。

林晏清呆呆地望着天花板，手里紧紧抓住，让他眷恋着手掌传来的温热。在他柔肠百转的时候，走廊上传来了熟悉的说话声，他不动声色，将自己的手塞回被子里。

沈泠然刚好也在这时醒了过来，她有些迷蒙着看了眼窗外的夜色，觉得自己是时候离开了。

林妈妈见沈泠然已经拿起了书包，有些惊讶： “然然，现在就要走了吗？”

沈泠然抱着书包，朝她甜甜一笑： “宋姨，明天还要上课，我就先回家啦！”

宋妍声疼爱地摸了摸她的头：“你爸爸在楼下等你。”

说着又看了眼在床上装睡的某人：“有空多过来看看他，我跟你林叔叔都忙，没法一直陪着他。”

沈泠然点了点头。“我会的，宋姨。”

见她这个乖巧样子，宋妍声笑意更加明显。

林妈妈把沈泠然送到电梯，才回到病房，她坐回沙发，双手抱臂，看着病床上的身影。

看他能装睡到什么时候。

病房里静悄悄的，林晏清目光复杂地看着病房门口，手却不自觉摸向枕头下面。

是一幅画。

沈泠然刚才悄悄塞在枕头下面的，原本是想送给他的获胜礼物。

看着画面里跳跃着的红色身影，是他练球的场景。而在画面的左上角，有一个小小的，隐隐绰绰的人影。

他知道，这是沈泠然画的自己。

他抱着画呆坐着，脸色越来越凝重。就连自己爸妈什么时候进来，都没有注意到。

林海河坐在不远处的沙发上，假装看手机，眼神却是时不时看向病床上的人。

他在心里轻叹了一口气，起身悄悄走出病房。病房外，是脸色同样凝重的宋妍声。

她看着自己的儿子失魂落魄的样子，眼里满是心疼。

林晏清自以为掩饰得很好，却忽略了病房里面的监控。

沈泠然走出医院，毫不意外地看着停在不远处的商务车。

车上的气氛，比以往任何时候更加窒息。她身心疲惫，没有了虚与委蛇的力气。

沈复光抱着手臂闭眼休息，沈煦... ...

似乎是在看自己？

坐在后座的沈煦突然开口。 “自己一个人住的还习惯吗？”

这突如其来的关心事出反常，倒让她一下子开始警惕起来。

她没有和家人住在一块，升入高中之后，便一个人住到了学校附近的小区，平时的生活有保姆照顾。

这么算起来，上次见到他们还是两个月前。

沈泠然有些冷淡地回答：“挺好的！”

对她的冷淡，沈煦习以为常。

倒是一旁假寐的沈复光有些不悦地皱了皱眉。

“你怎么跟自己哥哥说话的？”

沈复光的公司最近参与一个政府招标项目，刚好和林海河有些关系，他刚才借着机会想要试探一番，但奈何对方一直顾左右而言他。

如果不是因为这事，他也不至于在医院等上这么久。

他正烦着呢，沈泠然就这么撞在枪口上。

沈复光与林海河从高中时就是同学，只不过后来一个从政一个从商。

随着各自的事业上升，两人关系反而渐渐疏远。

想到这，他眼神渐渐冷了下去，看向自己女儿的目光中不仅没有温情，反而别有意味。

“这才摆出去多久心就野了，你要再这样下去，还是趁早搬回来吧！”

“爸！”

听到让自己搬回去的话，沈泠然有些急了，语气也开始有些急切。

她深深地呼出一口气，才放低了声音解释道：“我就是一直没吃饭，有点低血糖，所以说话有点冲。”

她转头看向后座正在看好戏的沈煦，脸上勾起一抹假笑。

“刚才是我不对，对不起！哥哥！”

她带着笑意，哥哥两个字，咬文嚼字地格外用力。

对此，沈煦回以同样的微笑。

如果不是她看向自己的目光中，漠然又带着嘲讽，自己几乎要被她真诚的语气骗过去。

但是她奇怪的表情，配上奇怪的咬文嚼字，反而显得格外阴阳怪气。

沈煦脸色不变，并没有拆穿她。

他微笑着推了推自己的眼镜，配上他似笑非笑的表情，在沈泠然眼里，就是活脱脱的斯文败类。

沈泠然瞪了他一眼，然后回过身不再看他。

沈煦看着她气鼓鼓的样子，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这阴阳怪气的样子还挺生动，总比彻底无视来得可爱。

这丫头看自己不顺眼，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在外人面前还知道装一装，私底下的时候，几乎将自己视作空气。

他是在沈泠然三岁那年被接回沈家的，那时候沈泠然还小。

一开始的时候，她还只是躲在一旁怯生生地看着自己。

后来，她会抱着洋娃娃，试探着靠近，睁着圆圆的大眼睛，比她手里的洋娃娃还要精致可爱几分。

到后来胆子彻底大了起来，一天到晚黏着自己，像个小尾巴，想甩都甩不掉。

这么一想，沈煦突然有点怀念那个时候。

明明小时候那么可爱粘人，怎么长大了就变得这么难缠呢？

自己和她的关系，是什么时候开始，变成现在剑拔弩张的样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