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尔斯堡的盐树枝 第1章 01

初夏的晨光还带着凉意，校门口零星几个学生，踩着不慌不忙的步子，校门口的保安斜斜地靠在身后墙壁上，睡眼惺忪，偶尔抬起眼皮看一眼路过的学生。

远处一道飞快身影越过人群，向着校门方向奔跑，少年脸上的笑容，让原本的画卷增添了几分明媚。

慵懒的发丝随着他的奔跑跳跃着，露出浓黑狭长的眉，以及清亮的双眸，在初夏的朝阳里，闪闪发亮。

即便朝夕相处，见到这样少年意气的他，沈泠然还是有些晃神。

林晏清气都没有喘匀，拎着从自己手里抢过去的书包，亮晶晶的眸子里满是得意：“又被我抓到了吧，沈泠然，你今天又先跑掉了，害得我在你楼下傻等。”

少年人嗓音干净，又带着丝丝缕缕的沙哑，像是一片羽毛，轻轻地挠着自己的手心。

沈泠然蹭了蹭自己的手心，抬起头，有些无奈地看着自己面前的晏清，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他猛地抽高了个头，自己一米六五的身高，也只堪堪到对方肩膀。

明明每次都是他睡过头，怎么到他嘴里，就变了意味：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并且对于这种你追我赶的游戏乐此不疲。

沈泠然抿了抿嘴，压住想要上扬的嘴角，有些严肃地看向林晏清：“你昨晚干什么去了？”

怎么又又又又一次误了约定好的时间。

林晏清有些心虚，避开她探究的眼神，只是一手拎着书包，一手推着她继续往前走。

“昨晚看电影看的睡着了，忘记定闹钟了，要不，以后你起床了直接给我打电话？”

语气小心翼翼，带着难言的期许和试探。

沈泠然嘴唇半张着，原本想些什么，最后却选择沉默。

他落后半步，目光偷偷看向自己跟前的少女，苍白的脸颊在清晨的阳光下晶莹剔透，就连发丝都泛着光。林晏清不知道怎么去形容这种少女独有的，清丽苍白，薄如蚕翼的美，只知道每当自己站在她身后时，心便软得如同天上的云朵。

和自己相比，她瘦削的身躯几乎要和自己手里的书包一样大小

像是被烫到般，他有些别扭地移开视线，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 “你书包里都装了什么，怎么这么重？”

除了试卷和题集还能是什么？她回头看了眼林晏清：“你的书包呢？”

“没带啊！我带那玩意干什么？”

林晏清不以为然的样子看得她眉心直跳，想到他爸妈的再三叮嘱，再看到他这玩世不恭的样子，沈泠然选择闭口不言。

沈泠然在心里默默跟自己说，人不应该被勉强做不喜欢的事情，督促他学习这件事情还要再另想办法。

她低头不语，安静地让林晏清难以适从，他目光流转，而后飞快摘下了沈泠然的眼镜。 “怎么还戴上眼镜了？”

她的眼眸如湖水，清澈灵动，没了眼镜的阻挡，像是褪去水雾笼罩，揭开了神秘的面纱。还是这样顺眼多了！

林晏清闪身避开沈泠然想要夺回眼镜的手，她气急败坏的样子，鲜活可爱，看得林晏清心下满意，反手就把眼镜给自己戴上。

带着眼镜四下张望；“诶，这么没什么区别啊？是没度数吗？那你带它干嘛？”

“一百多度，你没近视就别乱带。”沈泠然抬手想要去摘眼镜，却被林晏清伸手握住。

他的手掌炙热滚烫，让沈泠然有一瞬间地失神，但又很快反应过来，她飞快甩开林晏清，转过身不再看他。

林晏清仍旧把玩着手里的眼镜，没有注意到少女羞红的脸颊。

“一百多度完全不需要这玩意，这眼镜我戴着刚刚好，以后就归我了！”

小小的椭圆形金丝镜框，挂在他的脸上，挡住了他明媚的眼眸，平添了几分稳重，倒有几分老照片里面走出来的学者派头。

“噗嗤！”沈泠然倏忽间笑出了声。

呼！ 林晏清在心里长舒了一口气。

“不要老板着脸，跟个教导主任似的！” 还是笑起来更好看！

沈泠然想起教导主任板着脸背着手巡视的样子，打了个寒颤：“好呀，你居然说我是教导主任？”

似乎是见势不对，在沈泠然反应过来之前，便已经逃到了几米开外，沈泠然像只小兔子，蹦蹦跳跳地追在他身后，林荫道上，阳光从树缝中透过来，打在少男少女身上，为他们的笑颜镀上了一层金边。

林晏清背着书包，路过自己的教室门口也没停下，一个劲地向楼上冲，到沈泠然送到教室门口后，才停住奔跑的步伐。

沈泠然很快跟了上来，从他手里接过书包，脸上又重新恢复了以往清淡疏离的模样。

“等一下！”

沈泠然把书包打开，取出里面的早餐递给林晏清，简单的牛奶面包，还刚出炉的温热： “就知道你来不及吃早餐，这是路上给你买的。”

“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

林晏清接过早餐，朝她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阳光在镜片上反射出琉璃的光芒。

“我的眼镜... ...”她向前走了两步，依旧想要拿回自己的眼镜。但林晏清却是退后，大步走下楼梯，留给她一个潇洒的背影。

“这眼镜以后归我了... ...”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楼梯拐角，沈泠然才双手抱着书包，呆呆地走回自己的座位。

而她的同桌，早已经在座位上坐定，大口大口地往嘴里塞着早餐。

潘越手上的动作没停，目光却一直锁定在沈泠然身上，没有错过她脸上丝毫的表情变化，目光中的兴味，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难解的数学题。

他显然是目睹了教室门口的那一幕，等沈泠然坐定，凑过去半个身子，放低声音饶有兴味地八卦起来： “诶，刚才那人是谁啊？你男朋友吗？”

并不是他凭空猜测，从他成为沈泠然同桌以来，林晏清那张脸极具辨识度，潘越每天见上几次，想要不记住都难。

班里有同样猜测的不止潘越一个，教室里其他人也支着耳朵，想听沈泠然怎么回答。

听到男朋友这三个字，沈泠然有过短暂地愣神，但很快又反应过来，她头都没抬，直接答道：“是我邻居！”

声音低低的，和平时说话的语气别无二致。

潘越目光紧紧盯着沈泠然的脸，脸上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的笑意：“邻居，那就是青梅竹马呀！”

沈泠然原本不想搭理他，她转过头白了对方一眼，没好气地提醒道：“跟你有什么关系！”

潘越用手拨弄了几下他几乎盖住眼睛的刘海，意有所指地提醒：“当然跟我没有关系，我怎么想的不要紧，重要的是老班他她怎么想的！”

说完也不管沈泠然异样的眼神，用校服盖住自己的脑袋蒙头就开始睡觉。

能在自习和上课期间光明正大睡觉还不怕老师的，在整个一班，也就潘越这么一个奇葩，可能这就是属于全校第一的任性？

沈泠然眉毛拧着，心里隐隐有些不安，她看着趴在桌子上缩成一团的潘越，几次想要开口，最后又忍住了。

她努力赶走自己脑海中杂乱的念头，最后干脆拿出数学题集开始刷题。

一边审题一边在心中自我催眠，做题使我快乐，做题使我凝神静气，做题使我心平气和。

她专心致志沉浸在知识的海洋里，教室里同学也开始多了起来，朗朗读书声此起披伏，潘越转了个身，悄悄睁开眼睛，偷偷看向正专心致志的沈泠然。

他一直无法理解沈泠然对于知识的迫切和渴求，像是身后有着紧追不舍的怪兽，只要她一停下来就会被巨大的恐惧吞没。

培英中学是市里最富盛名的的重点高中，而能一直待在培英中学的尖子班里，不被后起之秀挤下去的，无不是精英中的精英。

而潘越和沈泠然就像是宿命般的对手，在争夺全校第一的道路上你追我赶，偏偏，他们还是同桌。

虽然不知道班主任的用意，但是几个月的相处，让他们的同桌情谊变得和谐许多，至少潘越是这么认为的，当然这和谐中那些细微的矛盾，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对方不会对自己消极怠工的学习态度指指点点，自己也不会因为对方孤僻的性子而嗤之以鼻，总的来说，他们确实算得上互不干涉友好相处了。

在外人开来，沈泠然就是个泡在题集里的书呆子，但是作为她的同桌，潘越却会为她的阅读量广泛而惊叹。许是这种天才之间的共鸣，让他们时不时为对方的‘开小差’掩护，几乎已经成了心照不宣的习惯。

“沈泠然，有人找！”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沈泠然才从成堆的书本后探出头，看向教室前门的位置，林晏清拿着举着手里的酸奶，朝着她微微示意。

她眨巴着眼睛走出教室，想要缓解眼睛的疲劳，快到林晏清面前时，下意识昂起头，朝对方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

“酸奶，还有你喜欢的双层夹心小饼干。”

林晏清一手揣兜，一手举着自己手里的白色零食袋，蓝白相间的校服松松垮垮地披在他身上，疾速抽条的身型依旧带着少年人的纤细，初夏的阳光刺破寒冷的空气，带着暖意打在脸上，让他小心翼翼的少年心思一览无遗。

被这样真诚且炙热的目光注视着，沈泠然怎么会无知无觉？

沈泠然没有直接接过袋子，反而是从里面直接拿出一瓶酸奶，十分熟练地插入吸管，对于白色帆布袋上面两个新增的小人仿佛未觉。

林晏清一眨不眨地盯着她，想要从她脸上看出些什么，可是他失望了。不知道是天下所有女孩子的心思都那么难猜，还是独独她如此，他期盼能够从她脸上看出一丝不同，如同期待裂缝中能够照进些许阳光。

只要她能够透露出一点点对自己的... ... 他就有勇气对她发起总攻。

但是没有，她看向自己的目光一如既往地清澈，从小到大都是这样，没有一丝一毫地改变。

林晏清有些气恼，不知道是气恼对方的迟钝，还是气恼自己的胆怯。

他从帆布袋里掏出所有的零食，俯身塞进沈泠然的校服外套口袋里，然后像以往无数次那样，慢条斯理地折叠好手里的袋子，塞进自己的校服口袋里。

他学着沈泠然的样子趴在走廊栏杆上，转头看向自己身旁的少女，樱粉的小嘴小口啜吸着酸奶，在暖洋洋的阳光下，惬意地眯起了眼睛。

看到她这个样子，林晏清想起了他们曾经一起养过的那只布偶，矜贵又娇弱，像是知道自己被偏爱，所以有恃无恐。

算了，只要陪在她身边的一直是自己，无论她有没有察觉自己的心思，又有什么关系呢？

良久，林晏清终于开口打破了这宁静： “今天晚饭，我就不陪你一起吃了！”

“嗯？” 沈泠然咬着吸管，有些惊讶地看向自己右侧的林晏清。

喜欢咬吸管代表这个人内心十分焦虑和缺少安全感。

林晏清蓦地想起不知道在哪看到的说法，随后又很快将这个念头甩到脑后，然后在沈泠然疑惑的目光下，好声好气地解释道：“我今晚有篮球赛... ...”

他尾音拖得极长，而后犹豫片刻又试探着问道：“你... ...要不要来看我比赛？”

在这个春心萌动又含蓄矜持的年纪，看男生比赛，帮忙送水甚至拿衣服，都会被看做是在宣示主权。

“好呀！”沈泠然没有丝毫犹豫，朝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看她笑得眉眼弯弯，林晏清将自己原本想要说的话吞了进去。见她什么都没有问，只是转身趴在走廊的栏杆上，看着不远处发呆。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一人抱粗的榕树下，有几个女生凑在一起说着悄悄话，脸上还洋溢着明媚的笑意。

林晏然无奈笑了笑，和煦的微风吹过，带来远处的蝉鸣，伴随着学校广播里动听的旋律，熏得人有些昏昏欲睡。

沈泠然侧过头看向自己身旁，不期然对上林晏清的视线，那目光专注得让她不忍再看，几乎是下意识地转过头去想要躲避。

随即她又在心中懊恼！为什么要躲，整的像做贼心虚一样！

沈泠然还在别扭的时候，上课铃声骤然敲响。

“傍晚，体育馆，你记得来看啊！”

林晏清拔腿就往楼下冲，也不等她回答，几个呼吸间，就已经消失楼梯拐角处。见任课老师已经拿着教材朝这边过来，沈泠然只得转身，飞快跑回了教室。

潘越也不知道是不是被铃声吵醒，正耷拉着脑袋，有气无力地翻着书，等到上课起立坐下一系列流程走完，又趴在桌上睡了过去。

讲台上老师掀了掀眼皮，很快又看向自己手中的教材，对于某些同学的行为视而不见，面不改色地，全然当他不存在。

～

“咚咚咚... ...”

自己的桌子突然被敲响，指节扣在木质书桌上，响起的沉闷声将原本沉浸刷题的沈泠然吓了一个激灵。

她拍了拍自己骤然加速跳动的心脏，在抬起头的瞬间，立马将原本想要斥责的话语收回。

那个被同学戏称为灭绝师太的班主任，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悄无声息地走到自己身旁，正板着一张脸看着自己。

即便是她万年不变的冰山脸看不出什么情绪，但是沈泠然心里还是有了一些不好的猜测，她心里嘀咕着，但是脸上表情不变，乖乖地从自己座位上起身，默默地跟在对方身后走出了教室。

她脚步轻轻的，没有惊动教室里其他自习的同学，但还是被她周围的几个同学注意到了。

潘越看着沈泠然的背影，裹了裹自己身上的校服外套，又以同样的姿势重新趴回了桌子，像是从来没有醒来过。

从教室到老师办公室中间隔着一个班，短短几十米的距离，沈泠然头脑风暴将自己这段时间的所作所为都想了一遍，试图找到班主任单独谈话的理由。

总所周知，被班主任单独谈话，不是好事就是坏事。

自己这段时间也没有什么值得特别表扬的事情，难道是自己上课偷偷看课外书，生物老师告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