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殊回到王府, 心底仍是止不住的怒火与委屈。gsgjipo
明明主动的人是她,将他哄骗上榻的人也是她,连夜离开、将他弃了的人更是她!
如今连句好话、好脸色都不给他的人还是她!
郁殊下了马车便径自朝书房走去, 只穿着帛屐的赤足冻得冰冷, 散乱的发伴着绯色大氅在身后翻飞着。
“王爷!”张管家战战兢兢站在身后, 唤住满是怒火的男子。
郁殊容色紧绷,勉强顿了脚步。
张管家硬着头皮走上前去,小声道:“太后还在正厅等着您呢。”
太后?
郁殊蹙眉, 继而想到他离开王府前,秦若依似乎便来了, 送来了兵权, 还说了何事?
是了,要他放过秦家。
“该查的查,该杀的杀。”郁殊不耐放下这句话, 便要继续朝书房而去。
“阿殊!”身后,女子仓皇唤着他的名字,脚步跌跌撞撞朝他跑了过来,“阿殊, 爹做了错事, 可他终是我爹,你看在你我往日情分上, 便放过他这一次。”
秦若依伸手,想要抓着他的手臂:“我保证再无下……”
声音戛然而止。
郁殊几乎立刻后退半步, 避开了她的碰触。
秦若依怔住,纤长羸弱的手指僵在半空,指尖被冻的通红。
郁殊眉心紧皱,不耐烦的看向眼前人, 心底积攒的怒火几乎全经双眸散了出来,如隆冬屋檐下冻住的锋利的冰柱,直直戳到人的身上,一戳一个血窟窿。
秦若依不由自主后退半步,脸上被罩住的薄纱上,满眼的惊惧,手不觉垂落下来。
这一刻,她只觉自己全数的自尊、骄傲,被郁殊的目光打的七零八落。就像回到他“疯”了的那夜,锋利的匕首在脸上划出一道道血痕。
这个……如魔鬼一般的男子。
看着她眼底的惧怕,郁殊越发不耐收回目光,如视无物般越过她回了书房。
书房内,地龙烘染的热浪翻涌而来,顷刻间在他的长睫上凝了几滴细小的水珠,冻得苍白的足沾了热气,又泛着细痒。
郁殊坐在案几后,神色晦涩难明,好一会儿拿过一旁凉透的茶喝了一口:“高卫!”
高卫忙快步走了进来。
郁殊道:“暗卫呢?”
高卫不解,而后才反应过来,王爷说的大抵是暗中护送苏姑娘的人:“暗卫之前回来过,只说苏姑娘回了城郊的小院,便又回去了。”
回了那小院。
郁殊闻言,心底又闷了一口气提不上来、咽不下去。
她倒是悠闲的紧。
可心里气归气,却又忍不住去打探她的消息。
暗卫几乎每隔一个时辰便跑一趟。
“苏姑娘在收拾院子。”
“苏姑娘正用着午膳。”
“苏姑娘午后小憩了片刻。”
郁殊听着,却是越听脸色越发难看。
直到未时,高卫快步走了进来:“苏姑娘好生打扮了一番,出门了。”
郁殊从座位站起身,呼吸不觉一紧,心口剧烈跳动了下。
整整四个时辰!
她倒是终于舍得出门了!
只是……好生打扮?
郁殊垂眸,看了眼身上的衣裳,一件简单的素色外裳,还有方才出去时染了泥土的帛屐,凌乱的发,苍白的脸色……
他起身快步朝后院浴堂走去。
等到郁殊终于从浴堂走出,长发如墨披在后肩,绯衣若霞,身上齐整的大氅随着他的走动翻飞,眉目恍若惊世仙人。
高卫立在浴堂门口,越发的战战兢兢:“王爷,苏姑娘……去了青山。”
郁殊脚步生生顿住,被浴堂的雾气晕染的带着些许红晕的双颊,顷刻冷凝。
高卫小声道:“王爷可要备马车?”
郁殊深吸一口气,而后将气息徐徐吐出,仍无济于事,心里如有惊涛骇浪阵阵翻涌。
他闭了闭眼,好一会儿才睁开:“备马!”
……
苏棠本打算悄悄回小院的,往后时日长了再慢慢解释。
毕竟她于周围乡邻而言,算是“死去”的人,如今堂而皇之的回来,难免会让人觉得白日见鬼。
只是马车刚停在门口,阿婆家的门便打开了,探头朝她这边看了一眼。
苏棠躲避也不是,迎上前去也不是,僵在原地,直到阿婆一句“棠丫头”,她才终于回神,唤了声“阿婆”。
“你总算回来了!”阿婆对她的“死而复生”倒没有半分诧异,只是拉着她说了好些体己话,说她精神了,气色好了,人也生的越发水灵了,说到后来,更是抹了把眼角的泪。
苏棠眼眶也不觉湿润,却仍旧困惑。
最后询问之下才知,早在她来之前,郁殊已经派人来过此处,将她没死的消息告知了阿婆,阿婆又说与了周遭乡邻。
阿婆直说她福大命大。
苏棠笑了下,心底却轻松了许多。
“对了,”阿婆一拍手,“馄饨铺那个叫锦云的丫头还给我留了样东西呢,让我再见到你时一定要交给你,还说你可以不原谅她,但这东西一定要收下。”
说着便急匆匆回了家中,再出来,手里头拿着一个槐木盒子。
盒子里放着当初那个馄饨铺子的地契,她离开前将其留给了锦云。
苏棠看着那地契,心里越发的敞亮。
将一路上沿途买回来的物件从马车搬到院里,她多给了马夫五十两银子,毕竟这一路行程着实长了些。
小院并不杂乱,像是被人打扫过一般,冬日里,院子那颗槐树本该落了满地的枯叶,地上却半片枯叶都寻不到。
屋子里更是纤尘不染,八仙桌椅整齐干净,锅碗瓢盆一应俱全,一切如她没离开时一般。
苏棠收拾屋子,不过是将自己这一路买回来的物件全都放好罢了。
点了炉火,用过午食,又烧了热水洗弄一番后,小憩了一会儿,方才起榻开始梳妆打扮。
——她在洛城,买了好些胭脂水粉。
待收拾完毕,又去买了几坛爹生前最爱喝的美酒,提着便去了青山。
久未来过,父亲的坟冢并不显荒凉,反而很是齐整,没有杂草枯枝,更没有风吹雨打的痕迹。
她安静靠着墓碑坐在碑前,漂泊无定的心,在这一刻得以栖息。
最终只余一句呢喃:“爹,我回来了。”
……
苏棠从青山回去的时候,不过才申时,天色还亮着。
一路赏着熟悉却又隐隐变化的景,走走停停,心底尽是前所未有的宁静。
回到小院时,正黄昏。
京城的夕阳不比大漠壮阔,反而带着几分矜持的怡人,尤其映在冒着炊烟的屋顶之上,仿佛游子归乡的祥和。
这祥和,却很快被小院门口的人影打断。
一架靛色马车,周围站着四个护卫。
马车前,立着穿着一袭竹青色袍服的人,身姿清雅的立在那儿,眉目温和清敛。
只是那温和,在看到她时僵了下,而后方才勉强笑开:“苏棠,果然是你。”
陆子洵。
苏棠脚步渐缓,轻叹一声走上前去:“陆大人。”
陆子洵看着她,当年苏府失火、苏家独女葬身火海的消息传到柳州时,他正站在柳州水库源头,开闸放水,缓解旱情。
水奔涌而出,一阵阵冷雾,他听着那些传言,却觉得满身的烦躁与灼热。
之后回京,苏府哪怕被修葺,却仍看得出焚烧的痕迹。
那时他才终于意识到,当初与他曾有过婚约的小姑娘,是真的没了。
可后来郁殊停留在西北的消息传到京城,他却又心生了几分希望,如今这希望成了真。
那个小姑娘此刻正真真切切的站在他的跟前。
“仍准备住在这儿?”陆子洵看了眼院门,嗓音低哑了些。
苏棠安静点头。
陆子洵目光隐隐生了几分亮:“……回府吧。”
苏棠不解:“什么?”
“随我回府吧,”陆子洵勉强笑了下,竭力强作的温和下带着几分翻涌的情绪,“尚书府多的是房间,你不必住在这儿……”
苏棠打断了他:“陆大人升官了,恭喜。”
陆子洵眸光一僵,容色晦涩,好一会儿才缓缓道:“苏棠,而今想来,你我二人之间从未取消过婚约,若仔细算,那婚约仍是作数的。”
苏棠蹙眉凝思片刻:“若真仔细算,你我二人的婚约也不过是一场利用罢了,谈不上什么感情的。”
陆子洵一滞,心里皱巴巴的,敛了眉目道:“那只是以往。”
“嗯?”
“苏老当初令你我二人结亲,我便知他心中有托孤之意。如今你既已回京,我更不会再让你在外奔波,随我回府吧。”
苏棠看着他道:“我不会同你回府……”
陆子洵静了静,而后开口:“太后去了摄政王府,你在等他吗?”
苏棠无奈:“我没有等任何人,不论郁殊,还是你。”
她想回来了,仅此而已。
陆子洵顿了顿,安静凝望着她:“苏棠,这一次不能由着你了。”
苏棠眉心皱的更紧:“什么?”
陆子洵却已侧过身子,吩咐着马车旁的四人:“将苏姑娘请回府上。”
他素来内敛自持,从不纵情酒色,得知苏棠“葬身火海”那日,却饮了一夜的酒,那时他便知,自己曾想不通的感觉,叫在意;他更知,有些事若不主动争取,便真的没有了。
两个护卫得了令,起身站在苏棠跟前;“苏姑娘,请。”口中很是礼貌,可动作却十足的不容分说。
苏棠凝眉,看着陆子洵侧首有些冷硬的容色,忍不住高声斥道:“陆子洵!”
陆子洵身形微顿,良久转头看着她,勉强软了些许,仍旧只站在那儿:“苏棠,往后我会对你负责……”
他的话并未说完,便被身后一阵清魅低哑的嗓音打断:“若论起负责,陆大人是不是该往后挪挪?”
冬日的天色暗的早,一片黛蓝的夜色里,颀长的绯色身影一步一步走了过来,唇角笑着,双眸却如淬了毒的蛇目,目光阴冷看着护卫抓着苏棠手臂的手。
那两个护卫只觉后背爬起一阵冷汗,不觉间松开了手。
郁殊讥诮一笑,袍服拂动,缓缓走上前来:“陆大人。”
陆子洵一滞,终微颔首行了一礼:“王爷。”
郁殊任他行着,转头看向苏棠:“听闻陆大人和棠棠曾有婚约,棠棠,你说,这种‘始乱终弃、不负责的登徒子’,该如何处罚呢?”
苏棠凝滞了下,莫名觉得那句“始乱终弃不负责的登徒子”,被他说出了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来。
“看来棠棠还没想好,”郁殊轻笑一声,“陆大人年轻有为,清廉自持,刚巧有一批军饷与粮草要运往南夷边关,便由陆大人负责吧。”
话落,没等陆子洵反应,他已大手将苏棠的手包在手心里,带着她进了院落。
院门“碰”的一声合上。
直到进了屋子,郁殊才放开了她,转身便要挽起她的袖口。
“你做什么?”苏棠缩了缩手。
郁殊抿唇,看着她莹白的手臂上没有痕迹,这才抬眸认真道:“我在想,要不要将那两个护卫的手砍下来。”
苏棠指尖一动,飞快将手从他手里挣了出来,起身走到炉火旁。
郁殊看着空落落的掌心,心中一暗,又看向她的背影:“我饿了。”
苏棠不解:“什么?”待反应过来又蹙眉道,“你没在王府吃?”
“……没有。”
“那你在做什么?”
郁殊看她一眼,闭了嘴。
他在等她的消息,一个时辰一报的消息,等着她但凡对他说句好话,他便既往不咎她抛下他的账了。
可到底还是他自己巴巴前来。
还看到了旁的野男人对她表诉衷肠!
苏棠久等不应,再没多问,他方才帮她解了围,于情于理也不该赶走,不过多添些米罢了。
清粥小菜,二人吃的很是安静,待用完,天色早已大暗,屋内除了烛火摇曳,便是火炉里柴被烧的噼啪作响的声音。
郁殊很是知情识趣的去外面水井处刷碗。
苏棠乐得自在,坐在屋内,听着外面的动静接近尾声,方才站在门口道:“天色不早了。”
郁殊的手仍浸在冷水中,闻言微顿,却很快恢复如常:“嗯。”
苏棠看了他一眼,沉默片刻又道:“你什么时候离开?”
郁殊动作彻底僵住,干脆起身转头,双眸如漆黑玉石直直凝望着她,良久突然道:“苏棠,你是不是根本没打算负责?”